相關專題：一個地方鋼鐵“大王”崛起和隕落

　　2004年4月29日下午，距離江蘇常州市中心約40公里的魏村鎮鐵本臨江鋼鐵基地項目工地一片靜寂，只有淅淅瀝瀝的春雨滴嗒作響。仰望著5只高高聳立，已基本竣工的高爐，參與工程施工的中國第十九冶金建筑工程公司的朱師傅唏噓不已：“這里已投入幾十億資金，如果不繼續建設下去，對政府、銀行、被征地農民和我們建設單位都將造成重大損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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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擔心，“由于鐵本公司和它的老板戴國芳路子走得不對，這個項目有可能毀于一旦”。

　　此前一天，國務院總理溫家寶主持召開國務院常務會議，聽取了監察部、發改委等部門對江蘇鐵本鋼鐵有限公司違規建設鋼鐵項目查處情況的匯報，責成江蘇省和有關部門對有關責任人作出了嚴肅處理。

　　據新華社報道，根據檢查結果，江蘇省委、省政府和銀監會已對涉及失職違規的八名政府和有關銀行的相關責任人分別給予黨紀、政紀處分及組織處理。其中包括，給予中共常州市委書記范燕青黨內嚴重警告處分；撤銷宦祥保揚中市委書記職務；給予江蘇省國土資源廳副廳長、黨組成員王明詳行政記大過處分，黨內嚴重警告處分，并責令辭職；撤銷秦雁江蘇省發展和改革委員會副主任、黨組成員職務；撤銷王建國中國銀行常州分行行長、黨委書記職務等等。

　　另據檢查，鐵本公司存在大量的偷稅漏稅行為，已涉嫌經濟犯罪。公安機關已對該公司法定代表人戴國芳等十名犯罪嫌疑人采取了刑拘強制措施。

　　朱師傅介紹，一個月前，這里還是一派熱火朝天的繁忙景象，來自全國各地近7000名工人在這個工地上日夜奮戰。其中，僅朱師傅所在的十九冶就有500多名工人，但如今，他們只有20多人在這里留守。

　　同樣在這個工地上留守的還有湖北盛隆建筑公司的協調員陳海濤。陳海濤說：“高爐已經聳立，土地不可能再復耕，如若項目較長時間擱置，設備會自然老化，其資產價值將會嚴重縮水。”

　　朱師傅也擔心，黃梅雨季即將來臨，“風吹雨淋，鐵塔會嚴重銹蝕”。

　　“趕超蘇、錫”源起

　　鐵本項目陷入困境，一定程度上是鐵本公司董事長戴國芳自己種下的苦果，但常州市政府確也難辭其咎。

　　“這兩年，常州的經濟剛剛重新起步，但市領導在鐵本項目上的做法卻使我市經濟欲速不達。”常州市政府一位官員不無痛心地說。

　　常州市委宣傳部在一份材料中坦承，在鐵本項目中，市政府及有關部門存在著“越權審批項目，違規審批征用土地，對企業違法行為監管不力”等問題。而其根源是，“思想上存在著片面追求增長速度和總量擴大，忽視增長方式的轉變和經濟結構的優化，忽視國家產業政策的導向等問題”。

　　常州地處滬寧鐵路線中段，臨江近海、地理位置優越，是中國近代工業的發祥地之一。在二十世紀八十年代和九十年代中，由于其鄉鎮工業的蓬勃發展，常州地區與毗鄰的無錫和蘇州一起，一度成為蘇南模式的代名詞。

　　但由于種種原因，近幾年來，常州與蘇州和無錫的經濟差距卻逐漸拉大。

　　常州市統計局的資料顯示，2002年，蘇州和無錫市的國內生產總值分別為2080.37億元和1601.66億元，而常州市僅為760.60億元，不但遠遠落后于蘇州，甚至低于南通和徐州的水平。

　　2003年，常州的國內生產總值雖有較大增長，達900.20億元，但蘇州和無錫同樣在向前飛奔，其國內生產總值分別達2802億元和1901.22億元，常州與蘇、錫的差距進一步拉大。

　　地方財政收入這項指標，更使常州在競爭中處于窘境。2003年，常州市實現地方財政收入78.54億元，而蘇州和無錫同期實現地方財政收入卻分別高達236.46億元和149.71億元。

　　有一個數字，也許能部分解釋常州經濟這幾年落后于蘇、錫兩市的原因。2003年，常州市全社會固定資產投資完成額的增長率達78.6%，位居全省第一，但在投資總量上仍不如蘇州和無錫——這一年，蘇、錫兩市的全社會固定資產投資完成額分別達1408.93億元和893.32億元，但常州僅為446.59億元。

　　根據公開資料，2002年4月28日，在常州市委、市政府召開的傳達國務院和省委、省政府關于調整常州市部分行政區劃通知精神的會議上，時任常州市委書記的李全林雄心勃勃地表示，行政區劃的調整，是加快推進常州城市化戰略，加快建設特大城市的一項重大舉措，常州要追趕蘇南發達城市，成為沿海第一集團軍。

　　然而，要發展成為特大型城市，常州尚缺乏具有支撐力的大產業和大企業。2003年1月19日，時任常州市長的范燕青在常州市第十三屆一次人代會上坦言，常州“經濟的結構性矛盾比較突出，推動經濟快速發展的大企業、大項目偏少”。

　　就在這次會議上，范燕青提出，要“把加強工業技術改造和重大項目建設放到突出位置，大力營造全市上下齊心協力抓投入、上項目、增后勁的濃厚氛圍。進一步拓寬投資渠道，大中小項目并舉，外資、民資、金融資本齊上，努力實現投入總量、項目規模的新突破”。

　　在2004年的常州市人代會上，新任常州市長徐建明再次強調，“經濟結構性矛盾仍然突出，推動經濟快速發展的大企業、大項目偏少”，是“常州市政府工作中存在的問題和前進中面臨的困難”。

　　于是，“狠抓重點產業、重點企業、重點項目的投入”，再次被列為常州市政府各項工作的重中之重。

　　有常州市政府官員表示，正是在這樣的氛圍中，鐵本項目于2002年初開始籌劃，并于2003年下半年突然提速。“這兩年，中國鋼材市場正一片紅火”，這位官員解釋說，“如果鐵本項目按正常程序報批，等到批文正式下達，鋼鐵行業的黃金時期可能早已流逝”。

　　為此，在常州市政府有關部門的默許下，鐵本項目打起了“擦邊球”。最終，卻成為轟動全國的重大案件。

　　　　善后之局

　　鐵本事件猶如一場突然而至的暴風雨，在常州乃至整個江蘇省都引起了劇烈的震動。“今后，當地黨政領導在決策時有可能變得謹小慎微；而部分干部被查處，也會使一些干部在以后的工作中縮手縮腳，常州乃至江蘇經濟的發展有可能因此而放緩。”記者在常州采訪時，不少當地的干部群眾有這樣的擔憂。

　　28日下午，在江蘇省委、省政府召開鐵本項目事件處理電視電話會議后的常州市專門會議上，市委書記范燕青對鐵本事件首次作了表態，他用“問題是嚴重的，教訓是深刻的，影響是巨大的”來形容鐵本事件。

　　也有與會者說鐵本事件帶來的沖擊，并沒有使這位市委書記消沉。在大會上，范燕青表示，鐵本事件后，“常州不僅要在加快發展、率先發展上走得更快，而且要在統籌發展、協調發展上走得更好”。

　　據與會者介紹，“范書記講話時，臺下的干部們都臉色凝重、目不轉睛地看著他”。

　　目前，擺在常州市各級政府面前的一個現實問題是，鐵本項目如何善后？

　　既要對鐵本項目嚴肅查處，又要避免讓銀行、企業和地方政府的資產大幅縮水，甚至化為烏有，從而傷了常州市的元氣，這確實是常州市當前面臨的兩難選擇。

　　根據常州市政府有關部門提供的資料，4月15日鐵本項目曝光之前，市政府已支付農民青苗費590多萬元，地面附著物按實結算1210多萬元。而早在去年7月，已支付完成涉及農戶1673戶的拆遷安置費1.78億元。與此同時，“按照農民向社區集中的原則，于2003年就已規劃建設拆遷農戶的安置房24.4萬平方米，目前主體工程完工14.8萬平方米，余下的9.6萬平方米也已開工建設，確保5月1日前安置187戶，6月30日前安置800戶，其余680戶在年內全部安置結束。”

　　在鄰近魏村的338省道公路邊，記者看到，數十幢米黃色的6層安置房已基本完工。

　　在常州采訪期間，記者從多種渠道聽到一種說法：政府有關部門已出面協調，希望通過資產拍賣的方式，讓寶鋼來接盤鐵本的工程。

　　“如果寶鋼接手，它會很科學地來規劃這個項目，保護好環境，而不會像戴國芳那樣急功近利。但項目還留在常州。”常州一家知名企業的負責人對此滿懷期待。

　　寶鋼股份公司的一位管理人員也認為，由寶鋼來收購鐵本，不失為一個兩全其美之舉。據他介紹，寶鋼發展的新一個五年計劃(草案)即將出籠，在這個規劃中，寶鋼2009年的鋼產量將達到3000萬噸，而2003年其鋼產量才1900萬噸。“如果趁一些民營鋼鐵企業資金鏈斷裂的機會收購它們，寶鋼就能實現低成本擴張”。

　　但寶鋼集團宣傳處一位負責人對此則相當謹慎。“我們沒有聽說這個消息，”這位人士說，“即使真有此事，也不到我們這個層面知道的時候。”

　　為什么發展？

　　鐵本項目的善后處理，除了要對有關責任者進行懲處，并對項目本身作出妥善處置外，另一個重要方面是要當地政府官員進行思想上的正本清源。

　　“鐵本事件使我們在經濟發展中吃了虧，但如果我們能從中汲取教訓，樹立起科學的發展觀，常州仍然充滿機會。”常州高新區的一位管理人士說。

　　事實上，記者在常州采訪部分官員期間，“科學發展觀”這幾個字已經不絕于耳。今年4月8日，《常州高新區》報上還曾全文刊登常州市委副書記兼鐵本項目所在地新北區委書記鄒宏國的長篇文章《關于科學發展觀的幾點認識》。

　　但鐵本項目證明，常州市的方方面面在落實科學發展觀的問題上還存在著較大偏差。為此，市委書記范燕青在有關會議上表示，鐵本事件帶給常州的反思是深刻的、多角度的，它使常州進一步明確，在堅持加快發展不動搖的同時，一定要倍加關注為什么發展、發展什么和怎樣發展的問題。

　　鐵本項目被國務院查處后，對民營企業的質疑之聲再次響起。“違法違規的大多是民企”，不止一位人士，在采訪過程中對記者如是說。

　　然而，國務院發展研究中心企業研究所副所長張文魁提醒說：“不能因為有一個人或有一個企業出了問題，而給大批民企貼上標簽，說他們是官商勾結。目前，大部分中小民營企業享受的仍然是亞國民待遇。”

　　張文魁建議，有關部門在進行宏觀調控時應注意保護民營企業。“不要把宏觀調控變成微觀調控，不要把微觀調控變成對后來者的限制，”張文魁說，“因為后來者往往是民營企業。”

　　　　.相關.

　　據新華社報道，國務院總理溫家寶4月28日主持召開國務院常務會議，責成江蘇省和有關部門對江蘇鐵本鋼鐵有限公司違規建設鋼鐵項目有關責任人作出處理，研究部署土地市場治理整頓和嚴格土地管理工作。

　　會議聽取了發展改革委、國土資源部、監察部對江蘇鐵本鋼鐵有限公司違規建設鋼鐵項目檢查情況的匯報。江蘇鐵本鋼鐵有限公司于2002年初籌劃在常州市和揚中市建設設計能力為840萬噸的大型鋼鐵聯合項目，2003年6月開始施工。現已查明，該項目在建設過程中，當地政府及有關部門嚴重違反國家有關法律法規，越權分22次將投資高達105.9億元的項目分拆審批，違規審批征用土地6541畝，違規組織實施征地拆遷，對企業違法行為監管不力。這是一起典型的地方政府及有關部門嚴重失職違規，企業涉嫌違法犯罪并造成嚴重后果的案件。根據國務院常務會議決定，該項目已停止建設。為了嚴肅法紀、政紀，教育干部，維護國家和人民利益，會議決定，責成江蘇省和金融監管部門對這一事件涉及的江蘇省有關部門、常州市、揚中市，以及常州市有關金融機構的責任人員作出嚴肅處理。對鐵本公司違法犯罪行為，司法部門正在依法查處。會議強調，各地區、各部門都要從這起事件中汲取教訓，引以為戒。一要進一步增強依法行政意識和法制觀念，嚴格執行國家的法律法規和政策制度，絕不允許漠視法紀；二要樹立和落實科學發展觀，認真貫徹中央的各項宏觀調控政策措施，堅決維護中央宏觀調控的統一性、權威性和有效性，絕不準自行其是；三要堅持從嚴治政，對有令不行、有禁不止并造成后果的失職瀆職行為，要嚴肅追究責任，絕不姑息遷就。本報記者 楊瑞法 實習記者 朱宇

　　江蘇常州、上海報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