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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德與金錢的雙重拷問--開縣第二次“井噴”

http://whmsebhyy.com 2004年01月25日 14:14 新民周刊

   有的村民干嚎以后忽然大笑,大笑之后再度干嚎,有的人家的燈光徹夜長明,七大姑八大爺地為財產重新分配而吵得乞生乞死......

  夜幕下“心情”異常復雜的山谷之內,災后的村民面對突然間的喪親之痛和巨款撫恤之慰,同時打著寒戰和發著高燒。經歷心獄之旅后,村民的人際秩序、道德構架正面臨著重組和重建。

  霹靂一聲井噴!

  當2003年12月23日中國川東北的一口天然氣礦井像火山一樣憤怒地向天空拋出自己通紅的內臟時,當地的農民沒有一個會聯想到公元79年被維蘇威火山吞沒的龐貝城。

  事實上兩者的境遇都像是世界末日。

  彌天泥團像重磅榴彈一樣狠狠砸下,獄火毒氣囂叫著噴向田園村莊,無數生靈瞬間倒下,冬夜一炬,可憐焦土!

  20多天過去了。

  最初的悲慟正在逐漸平復,遇難者的理賠和財產損失理賠也接近尾聲,所有災后的善后事務都有條不紊地進行著,但是當“金山銀山”突然壓向一座小山;當5000萬的巨額賠款突然降臨在人均年收入僅僅1600元的窮山谷;當一個個純樸的山民突然面對幾十萬甚至幾百萬元的誘惑時,原有的人際秩序、道德構架咔咔作響地面臨重建,多少人大悲大喜,多少人啼笑皆非,多少人徹夜不眠……

  另一場“井噴”正隆隆作響地在人們的心底運行。

  很久很久以前,唐·馬奎斯就說過,最容易上癮的毒品就是金錢。

  為了孤兒的那一雙大大的眼睛

  每個見過他的記者也許都忘不了他那雙清澈憂郁的大眼睛。

  他就是7歲孤兒彭小明。

  那個晚上10點許,高旺村的段高節在睡夢中被驚醒,他家和上坡的彭家相隔只在咫尺,都直接面向谷口,可以非常清晰地看到谷口的“中石油”井架時而冒黑,時而冒紅,并且伴隨著海嘯一樣的轟隆聲。

  那天刮西北風,硫化氫駕著朔風沖進谷口直撲迎面坡上的段、彭兩家。

  “不好!”段高節聞到強烈的臭雞蛋味后,忙叫妻子帶著女兒逃命,自己卻返身上坡,直奔已經熄燈酣睡的彭家。

  兩家是好鄰居,彭昌武是段高節的好兄弟,他決不能坐視不救,“砰!砰!砰!”

  段高節反常的打門聲把彭小明9歲的姐姐彭小玲驚醒了,女孩子懂事,趕緊開門,她驚惶地發現段家大伯瘋了一樣沖進來,一把揪住父親彭超聲,聲嘶力竭地大吼著命令父母趕快逃命,“什么也別拿!快逃!”

  說著段家大伯一把夾起她和睡眼惺忪的弟弟直往后面高坡上爬,天冷得很,他們都穿著單衣,赤著腳,她覺得段家大伯的胡子扎得她好疼,空氣中彌漫著非常強烈的爛魚爛蝦的臭味,一會兒,她和弟弟的眼睛就看不見東西了(一過性失明)。

  不知奔跑了多少路,好像到了一個很高的高坡,風,非常猛烈,而且是向他們家方向吹,臭味明顯沒了,只聽到段家大伯對人說,把彭超聲的娃兒帶走,越遠越好,昌武我已經叫過了……應該出來了吧,我回去了,老婆娃子還在……

  段家大伯就這么一去不返了。人們后來發現他以攀援的姿態死在坡下,女兒段瓊英以奔跑的姿態死在坡上,兩者相隔僅5米,妻子死在屋旁的豬圈邊,那么短的距離無法相聚,很可能都因為硫化氫的刺激失明了。

  父親彭超聲、姐姐彭小京(13歲)和母親趙惠英最終沒能逃出,他們好像猶豫了很久,豬我所欲,兔我所欲……結果都以掙扎的姿態倒在屋旁,左手或者右手拼命地指向豬圈和兔棚。

  2004年1月4日和5日兩家先后辦喪事,大家都說段高節是為先救彭家而犧牲自己一家的,全村為段高節舉哀,所有的人都意味深長地看著彭家的空屋,看著一對小小的孤兒,彭小明實在太可愛了,大大的眼睛憂郁而茫然地打量著大人,他還不懂得死意味著什么,還看不出大人們的眼睛后面其實還有眼睛。

  所有成人的眼睛都狐疑地打量著彭小明后面的年輕人,他是彭小明的堂哥,20歲了,住高橋鎮,叫廖成功(彭超聲是其父的親生兄弟,從小過繼給彭家),無業。

  彭超聲的大樓房現在格外空曠甚至陰森,廖成功帶著孩子進屋取書包,在場的人都想知道,今后誰來監護這兩個“身價不菲”的孩子。

  廖成功看看大家說,姐弟倆沒有直系親屬了,政府已經同意自己的父親,也就是彭超聲的大哥來監護他們,以后姐弟倆可能要到鎮上去和廖家同住,這段時間謝謝大家的關照。

  他的聲音越來越低,像檢討一樣地漸漸消失。那天,段家來吃“豆腐羹飯”的親友很多,聽了廖成功的“說法”,席間頓時議論紛紛,焦點就是:誰來監督李家今后“切切實實”地把錢用在孩子們的身上呢?

  誰能保證他們受到完整的、最起碼是高中畢業程度的教育呢?“那些錢,10次大學也讀不完!”還有那么大大的房子,齊全的農具,那么多家畜的死亡賠償,都歸李家了?

  更令人關注的是那筆巨額的撫恤金。

  彭家死亡3人,按規定姐弟倆應該擁有434280元的死亡補償金,連帶家畜財產賠償,數字直逼45萬元,孩子畢竟太小了,幼年擁巨款,誰能保證他們的財產今后不被窺視呢?

  更何況,姐弟倆的性命,還是段高節以犧牲自己一家三口生命的慘重代價換來的,現在倒好,讓不傷一根毫毛的人袖手撿現成,這邊下葬援救者,那邊數錢數得忙,你叫人心怎么保持平靜?!

  人言可畏,也許因為聽到了人們的議論,暮色中,堂哥廖成功再次帶著姐弟倆到父母的新墳前,擁著他們喃喃地號啕。

  前所未有的災難發生后,開縣也突然面臨前所未有的棘手的社會問題,小城內,田野中,人們突然重新掂量起一個個古老久遠的話題——金錢和親情、法律和倫理、道德和利益……副縣長陳彩范在接受新民周刊采訪時說,目前縣政府正啟動所有的社會力量處理救災善后事宜,重點就是理賠、春節慰問和恢復正常生產秩序,戰略地談就是災后重建,重建一個新開縣,硬件建設的同時當然也包括精神文明的建設,因為這次災后,在孤老和孤兒的撫恤金領取、贍養和監護等問題上,應該說,大多數災民是支持政府并保持良好心態的,但也部分暴露了一些人的道德缺失,縣里為此做了專題研究,第一個有效的措施就是建立“一幫一”的地方性援助體制,規定縣屬的102個單位部門,和100家死難者家屬建立長期的援助關系,從善后事宜,一直到今后長期的生活工作,要求“全程援助,一幫到底”,在地方性的“撫恤金防侵吞法”出臺前,除了事先審查后,指定監護人以外,擬組織對口的“一幫一”單位保管孤兒的巨額存折,以確保孤兒合法權益不受侵犯。

  “12·23”特大井噴事故所造成的孤寡鰥弱誘發了開縣前所未有的道德危機,事隔數日后縣民政局一位不愿披露姓名的領導成員也對我們說,災難造成的孤兒大約有30個左右,因此爭養他們的親屬特別多,不少親屬為此勾心斗角,反目成仇,甚至大打出手,其動機目的“毫無疑問就是那么一回事”,我們目前的處理原則是,如有直系的親屬(如爺爺、奶奶),我們就將巨額存折交給他們,同時報所在鎮政府備案,還硬性規定:一定要將孤兒培養到高中畢業,不得中途輟學。

  如沒有直系親屬,旁系親屬也可以擔任監護人,但前提是該監護人資格必須先通過政府部門審定,存折經公證后歸“一幫一”單位保管,監護人和“一幫一”單位簽下協議,每年先報“一幫一”審批,再提取規定的費用。

  然而“法無完法”,如果直系親屬萌生異心而挪用孤兒的撫恤金,將如何監督?甚至,如果旁系監護人“搞定”了存折保管單位,蠶食或侵吞孤鰥的撫恤金又該怎么辦?

  災后的開縣,突然面臨道德的拷問和黃金的拷問。

  兩個寡婦一臺戲,這筆巨款該不該她們拿?

  1月9日開縣縣長蔣又一在天鵝湖賓館重慶開縣救災指揮部告訴新民周刊,由于“中石油”的賠款及時到位以及善后預案的完善、政府的舉措得體,被視為難中之難的“12·23”特大井噴事故遇難者善后賠償工作于8日基本結束。

  “12·23”特大井噴事故遇難者人數為243人,在前期完成所有遺體辨認、火化的基礎上,賠償工作是從1月1日展開的。

  截至記者發稿時,已簽訂賠償協議241份(未包括兩名遇難石油職工),除因個別親屬不在當地外,已支付賠償金218份,累計支付賠償金3300多萬元(暫未計入災民財產損失和其他綜合損失)。

  人身傷亡理賠現場設在步行街內的“農行宿舍”,守備森嚴,新民周刊抵達現場的1月6日,正是理賠的高潮期,現場主持工作的陳彩范副縣長為我們介紹理賠順序:首先是死者身份確認以及火化證明確認,然后是財務審核,其次是法院、律師指導,再次是公證,最后是民政撥付,也就是說到最后的方陣就是領取支票了。

  死亡補償,按《2003年度重慶市道路交通事故損害賠償計算標準》,參照事故發生地平均生活標準計算,補償10年(7238元/年),再參照“中石油‘12·23’事故補償協議,在原補償標準上追加10年,70歲以下者每人可得144760元,70周歲以上者,年齡每增加1歲減少1年賠償。

  條件是相當優厚的,記者現場觀察,遇難者家屬的臉部普遍露出難以掩飾的滿意。

  民政局的紀委書記王永波負責最后蓋章,和陳彩范一樣,他也已10多天沒回辦公室,更不要說回家了,手指敲得通紅,掛在嘴上最常用的一句話就是:“讓大家回家分錢不打架!”

  但是,“百姓百姓百條心”,縣政府此次全力以赴總算達到了“無一例上訪”的好成績,但是,要在全程中“無風波無糾紛”則不僅不可能也是不現實的。

  俗稱“寡婦門前是非多”,此次理賠也沒能避免“女禍”。

  引起最大爭議的有兩例,首例就是周明英。

  開縣多廖姓。曉陽村(此次遭受滅頂之災)原有一戶廖姓人家,過著傳統而平淡的生活,兄弟三人屬于“代”字輩(“代”之上為“佰”,“代”之下為“光”),曰代發、代培、代運,母親王氏精神失常。

  代運娶妻周明英生子廖光兵,嗣后大概遺傳的因素,廖代運不時顯出精神失常現象,兩年前,廖妻周明英突然棄下10歲的兒子離家出走,并且一去不回,現在有充分的證據表明,周氏離家后即在鄰鄉(天和鄉)與人同居并生子。

  “12·23”的災難中廖代運和兒子廖光兵同時罹難,周氏聞訊立即趕來,要求享受她應有的權利。

  家族中立刻掀起軒然大波,有鑒于周氏既不贍養公婆,又“背夫棄子”離家他奔,家族中一致強烈要求取消她領取撫恤金資格,并追究她的遺棄罪。

  “厚顏無恥!平時到哪里去啦?這個時候倒來啦!”廖家兄弟和妹夫鄧廷剛一把拖住新民周刊記者,要求“輿論監督”:你們倒評評理,有病的公婆不管,有病的老公不管,已經是喪盡天良了,她竟然連自己親生兒子也不要了……這幾年我們容易嗎?我那苦命的侄兒,奶奶無力管,爸爸也沒有能力管,衣著住行都是我們照顧的,現在倒來摘桃子啦,媽的,跟她玩命!”

  理賠大院內一時間輿論洶洶,幾乎所有的人都把憤怒的手指指向周氏的代理人周喜(其兄),部分理賠工作人員也動了感情。

  但是理賠組負責人在這時保持了冷靜的頭腦,首先召集法院干部和律師團,確定不能以道德判斷影響司法判斷的原則,其次迅速調查周氏是否犯下重婚罪,調查結果顯示,周氏與人生子屬實,但是并未與人結婚登記,原有的婚姻關系并未解除,應視為有效,她的理賠訴求,于情不容,但是“于法可容”,關鍵是由“一幫一單位”建委做通廖姓家族的工作,情法并舉,取得最佳效果。

  經過48小時的馬拉松式談判,雙方終于達成正式協議:廖光兵死亡時為13歲,其中由廖代培、鄧廷剛代為撫養2年,按死亡撫恤金總額144760元計算,其計算公式應該為144760÷13年×2年=22270.70元,也就是廖代培和鄧廷剛應分割22270.77元,其余由周明英享受;廖代運的死亡撫恤金144760元由周明英和公婆王有碧對半分割。

  事后,盡管廖代培還有另行起訴周明英遺棄罪的意圖,但是這一頁總算翻了過去,然而“理賠大院”也許注定在這些日子里不會太平。

  周氏一案剛剛送走,程姓媳婦哭鬧更兇地登臺。

  1月7日晚10點,記者剛剛在賓館歇下,服務員急急敲門,領來了一大幫披頭散發,哭得昏天黑地的女人,其中一個就是程名菊,陪哭的全是她娘家姐妹。

  程名菊長得也就一走進人群就消失的模樣,嫁給曉陽村廖代福12年,有子廖光海(11歲),在冬夜之災中,丈夫和兒子俱亡。而且原先一起生活的婆婆也當夜身亡。程因為在廣東番禺打工而幸免,從娘家人處獲悉噩耗后于1月2日趕回料理親屬后事。

  程自述和丈夫感情良好,赴廣東打工3年未歸,在服裝廠工作,月工資才300元,之所以3年不歸并非因為有“男人”而是想省錢,但是,這次回來奔喪,男方親戚卻以此為由,“剝奪”她的撫恤金,當地人也把她視同周氏譴責,呼天搶地也沒人理。

  你的結婚證明呢?我們問她。

  “被他們撕了!我回來怎么也找不到!”

  她說,戶口簿也不在我手里。男方在政府部門里有親戚,理賠小組對我不理不睬。

  當晚,根據有關“線人”提供的線索,我們電話采訪了六七個和程一起打工的開縣籍赴粵打工者,一致說,程名菊就是一個老實巴交的打工者,和大家一樣,就是為了省錢不回家,這樣的情況在打工者中很常見,從沒有看見或聽說像她這的人會有什么“野男人”。

  1月8日晨,新民周刊記者再度赴“理賠大院”,一到那里再度被“程寡婦”截住,再度呼天搶地。

  開縣人民法院民庭庭長鐘永高對新民周刊解釋了事情的原由,程名菊確實在外打工3年未歸,男家親屬對她意見很大,反對她領取撫恤金,輿論也對她不利,但嚴格說,“3年不歸”是夫妻倆的家務事,她男人生前沒有公開對她表示不滿,我們怎么可以對她做出“道德審判”?退一步說,就算她男人對她不滿,我們也不能因此就影響對她的撫恤金發放,這是常識。

  現在的問題是,第一,程名菊拿不出證明她婚姻關系的文本,無法在法律上確認她和廖代福的配偶關系;第二,男方親戚情緒比較激動,這次理賠雖然以法律為基本框架,但是也要考慮到社會穩定因素,也要考量人性化操作。

  鐘永高庭長回答得雖然誠懇,但是記者對此仍然存疑,程拿不出她的婚姻

  文本嗎,那民政局的檔案何在?存根何在?其次,倘若民政局“失憶”,那就可以查戶籍,戶籍同樣可以確認程和廖代福的婚姻關系。

  鐘庭長的回答是,戶籍證我看過,“上面人名很多,里面有程名菊,但是……寫得不清楚……”

  到底是字跡不清楚還是表述不清楚,鐘庭長沒有細說,給人印象似乎是有難言之隱,在記者一再表示要探清其中蹊蹺的情況下,鐘庭長終于發話了:是她自己把事情搞復雜了,她不該和丈夫家簽什么“死亡補償金分割協議”,現在男方3兄弟

  只有一人簽字,其余人不簽就無法生效……她應該馬上找出自己的婚姻證明或戶籍證明,我們直接就可以發放給她。

  “可問題是,這個‘死亡補償金分割協議’正是你們政府部門為了防止日后的糾紛而提倡他們簽的呀,更何況你們既然已經看過她的戶籍,說明她的戶籍證明已經在你們手里,還要她證明什么呢?!……開縣的黨和政府為這次前所未有的救災善后做了大量足可彪炳青史的業績,我們所到之處,百姓無不表示贊許,如果現在為了如此小疵而損及開縣救災形象,為了如此曖昧不清的事由損及開縣政府的公信力,到時候誰負這個責任。”

  對記者的質疑,鐘庭長他們的表示就是沉默。

  1月9日晚,當記者準備直接致電開縣縣委副書記何宗欽、開縣縣長蔣又一和副縣長陳彩范時,記者的手機響了,程名菊在電話里說,輿論壓力實在太大了,她只好讓步,“都把我比做周明英,可周明英跟我不一樣,畢竟她和別人有了孩子,我有什么事啊?!不就3年沒有回家嗎,我的律師也被人威脅了,委屈得哭了兩次……”

  經過長時間的“做工作”,程名菊被迫接受了這樣的結果:第一,程名菊必須放棄其婆婆四分之一的死亡補償金(應為36190元),也就是說,婆婆的死亡補償金歸幸存的廖氏三兄弟所有,程氏應有的四分之一的份額被取消。理由,無;第二,程名

  菊只繼承其丈夫四分之三的撫恤金,另外四分之一的撫恤金(應為36190元)歸廖氏三兄弟所有,理由,無;第三,死者廖代福的牛和豬等家畜的賠償金4000余元全部歸廖氏兄弟所有,理由,無;第四,程名菊可以擁有其子廖光海的全部死亡補償金。

  徹夜不眠的“死亡谷”

  開縣突然“一噴之下”名揚世界。在行政隸屬上,它是重慶市轄下的一個縣,但是兩者的距離卻是上海和寧波之間的距離,而且自開縣到事發點“高橋鎮”還有60多公里的山路,那就是說,如果沒有“12·23”特大井噴事故,它將和其他川東北偏僻的小鎮一樣被注定永遠默默無聞。

  劫后的開縣已經恢復正常的秩序,除了殯儀館附近依然彌漫著濃重的焚尸味以外,市容依然熙熙攘攘,曉陽村彭昌海一家的幫扶單位是縣科委,在這場浩劫中,他家死了3個親人,今天剛剛火化,由縣科委負責護送骨殖回鄉,行色相當壯觀,前面警車開道,后面面包車轎車組成的車隊浩浩蕩蕩,我們尾隨其后,經郭家鎮、敦好鎮、正壩鎮而直抵高橋鎮,但從正壩鎮通往高橋鎮的公路也許是世界上最嶙峋崎嶇的山路,由于常年被超載的運煤車碾壓,路面竟然呈雞胸般的“山字型”,我們出租車的底盤一路上被“雞胸”刮得咔咔響,痛得司機廖佰群咝咝直叫,15公里的“雞胸路”竟然搖舢板似地搖了1個半小時,據云12月23日那個冬夜,正是成千上萬的難民赤著腳,打著抖沿著這條“雞胸路”逃出生天,前面是張開利牙的道

  路,后面是乘風猛追的“硫化氫”,沿途不斷有人倒下,一路上哭喊震天,到處是遺棄失散的衣物鞋襪……現有確切的消息說,“中石油”有感于無數災民對這條“雞胸路”的生死記憶,已經拍板捐資800萬,徹底翻造這條公路。

  劫后的高橋依然戾氣重重,原本破舊不堪的小鎮現在到處是結扎花圈和龍燈的傭工,到處張貼著招人認領的死者照片,有婦女也有兒童。

  空氣中彌漫的不再是“臭雞蛋味”,而是焚燒死者衣物花圈的焦茅氣。店鋪已經全部開業,亢奮的人們談論最熱烈的,已經不是哪家最慘哪家死人最多,而是誰家拿了多少錢或者獲賠最高的是哪家,幾乎人人都流露出艷羨不止的神色。

  正值喪家辦事的高潮,花圈店的生意好得飛起來,副縣長陳彩范告訴新民周刊,縣里規定,“一幫一”單位不但要承辦援助對象的喪事(包括動用車輛護送罹難者骨灰回鄉)而且要承擔全部費用,按當地操辦規格,每家預算均近萬元,于是家家大操大辦,花圈店的熊姓小老板說,當千把只花圈的定單突然降臨時,他毫不猶豫地去縣城找來40名熟練傭工沒日沒夜地趕制,“狠狠地發了一筆財”,也許一輩子就這么一回,他說。

  鎮政府干部陽某告訴我們,突然降臨的喪親之痛和突然降臨的償金之慰,同樣令人無法承受,開縣是國家級貧困縣,高橋鎮又是開縣最窮的,許多農民勞作一年才收入千把塊,你叫他怎么招架突然死去至親又突然掉下來幾十萬或者上百萬元的高度沖突?

  發生井噴的那口井還豎在原處,黑黢黢的,這幾天,附近的農民正以復雜的眼光重新打量它,至少不再有人公開地對它咬牙切齒了,“這口怪井”,曉陽村,銀山村的廖代財、熊向輝表情十分曖昧地站在警戒線外交頭接耳,“宣漢縣的‘唐鐵嘴’說了,怪井可是財神爺的下水道,他一不高興,就拉點東西給大家吃吃,算命的說,屎就是財哩……”

  把這口井搬走好不好?我們問。

  “要不得!要不得!”兩個人居然異口同聲地嚷起來,“干啥子嘛?!這一帶都靠它哩!”

  “它害得你們還不夠嗎?243條人命吶!”

  “話不能這么說嘛,要是這次不違規操作,它還不是好好的嘛!”廖代財說,它本身沒有罪過嘛,罪過是那幾個違規操作的人。抓起來了,抓得好。”

  離開井架百把米就可以看到曉陽村、銀山村、高旺村、平陽村帶狀地沿著山谷分布。山谷中濕度很大,霧很大,走在深深的谷地,放眼四野,除了人,幾乎就沒有活物,沒有鳥啼,沒有雞鳴,沒有狗吠,它們都死了,莊稼也大片大片地枯萎,樹根洞窟,隨處可見僵臥的鼠類、獾類和鼬類,麻雀和烏鴉也成窩猝死在灌木叢里,由于集中辦理喪事,山坡上下,到處是新墳到處是招魂幡。張家超長鞭炮剛剛響過,李家煙火立刻騰空而起,曾長期在高橋鎮工作的司機廖佰群說,這是當地風俗,叫做“坐夜”,經濟條件較好的喪家在親人下葬的一天起就會請來樂隊,大吹大擂,聚集親友放鞭炮,舞龍燈,以示哀榮。

  小樂隊通常由嗩吶、二胡、銅鈸、京鼓組成,熊曉剛一家為示考究還配上了電子琴和流行歌手,熊家一家死了3人,賠償金為40余萬,“他們死得不容易,人去了還為孩子攢下這么多的錢”,熊曉剛的親戚們說,“不隆重做一做對不起他們”。他們說著,表情有些木訥。

  68歲的廖老漢一家死了7口人,一下子成了孤老,老伴死了,兩個兒子,兩個媳婦,兩個孫子都死了,他那天去縣里辦事才幸免于難。這幾天他為意想不到的事而啼笑皆非,由于一夜之間成了百萬富翁,不僅附近的單身女人爭著要嫁給他,甚至還有鄰近的宣漢縣、云陽縣派人來說媒的,簡直門限為穿,客堂里,一個又一個親友把濃妝艷抹而又來路曖昧的女人帶來,看得老漢手足無措,茶飯不香,懨懨的竟病了。

  73歲的孤老彭某比廖老漢還瘋癲,自從拿到40余萬元的支票以后,他就不敢下床,客堂里坐滿了整天打口水戰的侄輩和外甥輩,都爭著要贍養他,他誰也不敢得罪,捏著巨款,什么都想做又什么都不敢做,整天就這么癡笑著,每分鐘一個美夢或者噩夢。

  開縣建委的李先生和縣農行的陽先生曾分別告訴新民周刊,有的村民干嚎以后忽然大笑,大笑之后再度干嚎,有的人家的燈光徹夜長明,七大姑八大爺地為財產重新分配而吵得乞生乞死,縣里指示:所有的干部這次作為特例必須介入,“清官要管家務事”!全力以赴化解家族矛盾以維持社會安定。比如那位彭姓孤老,為防小輩侵吞他的撫恤金,政府最終決定由“一幫一”單位出面簽約保管他的支票。

  金錢的影響力使無數人為之徹夜難眠,已經連續幾天不吃不睡的村民廖佰康這幾天老是在已經被消過毒的豬圈外轉來轉去,悔火和妒火同時煎熬著他瘦小的身軀,胃病也因此而發作了。

  為了處理好災區群眾的善后工作,中共開縣縣委根據重慶市的處理“12·23”事故意見,出臺了“開委發(2003)53號文件”——《中共開縣縣委、開縣人民政府關于認真做好“12·23”特大井噴事故善后工作的意見》,廖佰康將其中公布的《家養動物損失賠償項目及標準》背得滾瓜爛熟——

  “……豬,他媽的豬賠得最賤,仔豬4.4元一斤,架子豬,3.8元一斤,肥豬3.6元一斤,母豬,5.0元一斤;牛也分大小,大牛3000元一頭,小牛也得1500元一頭;雞,大雞45元一只;鴨,大鴨35元一只;鵝,大鵝50元一只,小的也有30元;兔,分毛兔和肉兔,大毛兔150元一只,大肉兔100元一只;魚,什么爛魚都是8元一斤;貓,100元一只;狗,大狗150元一條,小狗100元一條……”他扶著豬欄背數據背得唾沫橫飛,這么一來,便宜了養雞養鵝養魚的了,我們這種地方,一只雞一只鵝平時哪里賣得了45元、50元?更何況雞也得分洋雞草雞,一只洋雞平時送我10元錢我也不要。這也罷了,最氣人的是虛報瞎報成風,我們家鄰居,活活地多報了一倍的死雞,10只報了20只,狠狠撈了一把,還有對村養鵝的,足足多報了6只!他倒好,拖去死鵝再做風鵝!王八蛋!

  夜幕中“心情”異常復雜的山谷,正同時打著寒戰和發著高燒,心獄之旅后一切都面臨著重組和重建,而從開縣著名的形勝之地“鳳凰山”上看下去,可以看到無數的車隊滿載救災物資和重建物資向山谷駛去,一個“大交通、大市政、大通訊、大衛生、大生產”的宏偉計劃正在新開縣的藍圖上崛起。(本文部分當事人系采用化名)

  撰稿/胡展奮(記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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