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年伊始，決策者突放“勝負手”，利用外匯儲備注資資本金這個“奇招”，在改革預期上一舉扭轉了多年來金融改革、尤其是銀行改革步履維艱的被動局面。正如中國人民銀行行長周小川所言，“注資這件事的意義，不僅僅在注入資本金，它表明中國商業銀行改革已經進入了全面加速的階段。”

　　1月8日釣魚臺國賓館里的張恩照情緒飽滿。這位中國建設銀行的“掌舵者”，享受著 國家為建行注資225億美元的好消息，主持了由建行和美國花旗銀行主辦的“商業銀行風險管理與內部控制”論壇。

　　這次會議因一天前國務院決定股份制試點改造中國建設銀行中國銀行的重大決策而顯得陽光燦爛。張恩照在演講中熱情洋溢地表示了“好借東風上青天”的勃勃雄心。好心情加上好日子，圍繞著提升建設銀行抗風險能力的論壇主旨，大會開得不但有改革誓師的氣氛，更有上市路演的味道。

　　這種意氣風發并非簡單地來自于225億美元的巨額資金。對整個中國金融改革來說，外匯儲備注資思路為銀行改革打開了一個嶄新的局面。現在，無論是攻堅還是突圍，一切都有了堅定的信心，正如一與會代表所言，“少了后顧之憂，打再硬的仗，心里也塌實了”。

　　攻堅核心戰打響

　　450億美元外匯儲備注資中國銀行和中國建設銀行早在2003年12月31日就完成了，但國務院國有商業銀行改制小組直到1月6日凌晨3時，才由新華社正式對外宣布對這兩家銀行實施股份制改革試點的消息。曾經的傳聞突然變成了現實，市場一時措手不及。

　　消息源源不斷傳來。兩家試點銀行各獲得225億美元的注資。為了具體管理這450億美元資產，專門注冊成立了中央匯金投資有限責任公司，股東單位為財政部、中國人民銀行和國家外匯管理局，董事長為國家外匯管理局局長郭樹清。中央匯金投資將作為中國銀行和中國建設銀行的大股東，行使出資人的權益。

　　按照這次注資規模，兩家試點銀行的資本充足率不僅達標，而且還將大大超過8%的監管要求。在建行發布的2002年年報中，其2002年核心資本1072億元，核心資本充足率5.78%，附屬資本454億元，總的資本充足率6.91%。注資的225億美元，超過了原來核心資本和附屬資本之和，建行的資本充足率一舉達到15%左右。如此的資本充足率，以國際眼光挑剔也是非常優秀的。不但可以滿足建行的高速發展，對于其一兩年后的上市，也能支撐住一個相當漂亮的指標體系。

　　中國銀行亦是。其2002年年報顯示年末資本凈額1882億元，其中核心資本1814億元，資本充足率已經達到了8.15%，其中核心資本率7.85%。經過這次注資，中國銀行的資本充足率也將達到15%左右。

　　與此同時，兩家銀行不良資產率目前也大幅下降。建行不良貸款率已降至10%以內，而中行目前也達到了18%左右，降至15%以下這個國家監管目標，今年不難達到。

　　消息放出后次日，國際評級公司美國標準普爾就將中國建設銀行和中國銀行的前景評級從穩定升至樂觀，同時中國國家主權評級也隨之提高。

　　如果回頭關注一下市場細節，不難發現決策者至少早在三個月前就定下了決心。

　　2003年10月底，中國人民銀行行長周小川在墨西哥20國集團第五次財政部長及中央銀行行長會議期間表示，中國下決心改革金融體系，一個重要內容就是對國有商業銀行充實資本金，創造條件上市。這是央行行長對于補充國有銀行資本金的第一次公開表態。

　　第二天，央行副行長李若谷亦在國內一次金融論壇上說，國有銀行改革應該解決的第一個大問題就是補充資本金的問題，認為四大銀行資本金充足是要求其按照市場的原則經營的前提。

　　去年11月底，財政部副部長樓繼偉在接受采訪時說得更具體，表示中國已準備同意通過注入政府資金調整大型國有銀行資本結構的計劃，正在考慮以數種途徑籌集資金，包括發鈔、發行政府債券以及動用部分外匯儲備。這可以說是高層官員首次提出以外匯儲備方式注資銀行。

　　2003年12月1日，中國銀監會主席劉明康在國務院新聞辦新聞發布會上稱，預計會有一到兩家國有銀行被選為銀行體系改革計劃的試點銀行。

　　同時對試點改革的三個階段進行了詳細說明。改革的第一階段是采取各種可能的形式和方法減少不良貸款；第二階段是通過多種渠道增加銀行的資本金；第三階段是對選定的銀行進行全面、徹底的內部重組。采取有的放矢的措施，也就是“一行一策”的辦法，及早促成至少兩家國有銀行可能的上市。

　　對照目前的進程，可以清晰地看到，中行建行注資已經基本完成了試點改革第二階段的大部分工作。第三階段的任務就是這兩家銀行的內部重組。

　　這個過程中，一個重要內容就是實現股權多元化，建立健全的法人治理結構。為完成這一使命，其一需要引入戰略投資者；其二，接受投資銀行的上市輔導。兩項工作可能同時展開。以建行為例，從目前花旗銀行與之密切合作程度來看，極有可能成為建行的戰略投資者。而摩根斯坦利與建行在中國國際金融公司合資上的淵源，也不排除成為其上市推薦人的不二之選。

　　無論如何，新年伊始，決策者突放“勝負手”，利用外匯儲備注資資本金這個“奇招”，至少在改革預期上一舉扭轉了多年來金融改革、尤其是銀行改革步履維艱的被動局面。中國人民銀行行長周小川告訴《瞭望新聞周刊》，“注資這件事的意義，不僅僅在注入資本金，它表明中國商業銀行改革已經進入了全面加速的階段。”他表示，隨之還將有許多重頭戲出臺。

　　450億美元藥效何在

　　重磅消息震動市場的同時，也得到了研究機構、專家和輿論的熱烈反響。中國金融學會副會長趙海寬接受《瞭望新聞周刊》采訪時認為，這是我國今年金融體制改革方面的重大決策，“辦法很好，很符合國家的情況”。

　　他給了三點理由。其一，解決了國有商業銀行實現股份制中遇到了資本金不足的問題；其二，能夠推動加快對不良資產的沖銷；其三，使得外匯儲備的作用得到了更加充分的發揮。

　　這位前央行金融研究所所長認為，“外匯儲備達到一定程度后，還是應該更多地用于國內經濟建設方面。此次450億美元外匯儲備就是用在了國內經濟建設方面。”而且動用450億美元后，我國外匯儲備數額仍然很大，也沒有對對外貿易、國際結算、人民幣國際地位造成影響。

　　國務院發展研究中心宏觀部王召博士對此事也持肯定態度。這種注資方式在世界來看也是一個新的方式，通常情況下是不用的。因為外匯儲備要維持足夠大，保持時刻的外匯兌付，保證金融的穩定。而且如果宏觀經濟不穩定，即使外匯資產規模很大，也容易產生金融危機。但現在中國宏觀經濟穩定，外匯儲備實在太大。在這種情況下動用，有一定的可行性。他認為這對于減輕人民幣的升值壓力也是非常有好處的。他關注的是，“走出了這一步，那么今后金融改革就要堅定不移的推動下去，不能注完資后就半途而廢了。”

　　北大經濟研究中心博士后趙曉的態度比較謹慎。他認為現在還不能確定此事就一定能促成改革成功，“就好比給女兒的嫁妝，給對了還是錯了，并不取決于當時嫁妝的多少以及熱鬧幾何，而是取決于事后的證明：女兒嫁了個什么樣的郎君，婚后的日子過得是不是紅火、喜慶等等。”

　　也就是說，給兩大國有商業銀行注資只是第一步。接下來，剝離不良資產、財務重組、引進戰略投資者、上市乃至成立存款再保險公司等一系列變革演進，直至國有商業銀行走出險境、修成正果，后面還有許多工作。

　　“如果目標實現，那么幾乎被公認為中國加入WTO后面臨最大挑戰的金融業就邁出了改革的一大步。而被公認為最難解決的中國商業銀行的問題，就有望在今后幾年中得到很大的解決。這完全稱得上是歷史性的突破。”因此，在他看來，450億美元的意義完全取決于是“輸血”還是“造血”。兩者的作用和意義完全不同。

　　但無論如何，這一行動在趙海寬看來，加大了銀行的外部監督。同時，國有銀行不良資產多、資本金不足的問題通過注資解決了，使股份制改造成為現實，使國有商業銀行轉變成真正的現代商業銀行有了堅實的改革基礎。“如果國有銀行把這當作國家最后一次補貼，完成股份制改造后，真正實現自負盈虧、自擔風險，就能克服市場擔心的道德風險問題”。

　　當前中國經濟各方面的改革水平提高很快，四大國有商業銀行的改革已經被推到了非常迫切解決的程度。趙海寬認為，現在宏觀經濟形勢良好，GDP高速增長，物價穩定，外匯儲備增加；微觀基礎上，國有銀行自身改革進步很大，內部管理水平大大提高，“兩家銀行應該充分利用這個有利時機，完成銀行改革的攻堅一戰”。

　　決策后面的爭議

　　但注資后引發怎樣的市場連鎖反應，許多專家都有深淺不同的疑慮，北京師范大學金融系主任賀力平就向記者表示了擔憂。“新的巴塞爾協議一個重點就是要動態地充實資本金，這是控制銀行體系風險的關鍵。對國有商業銀行進行資本金補充的確比較緊迫。但資本金的問題不是銀行錢多錢少的問題，把資本金補足了，上市了，中國國有商業銀行的問題就能迎刃而解嗎？這是一個很大的分歧點。”

　　首先，他認為我國過去有很多企業上市，有的通過上市轉變了經營機制，但是有的并沒有。這說明要意識到，上市不一定是轉變經營機制、提高效率的一個充足的條件。如果上市的目的是為了圈錢，那更是與銀行改革的目標南轅北轍。

　　其次，賀力平指出外匯儲備是由政府貨幣發行而形成的資產，貨幣發行是政府的負債，而在形成負債的時候也相應的增加了資產，也就是說這種資產決不是凈資產，“450億外匯儲備不是凈資產又怎么能夠作為資本運用呢？”

　　現在這樣使用外匯儲備，就會造成中央政府的資產負債表的不平衡。

　　賀力平指出，在我國的外匯儲備超過4000億美元的情況下，現在可能影響不大。但是從長遠來看，會有兩個問題，“第一，不知道未來中國的貨幣市場會發生什么樣的情況，會需要多少外匯儲備來調節外匯市場；第二，如果這種方式多次運用，改變了由負債形成的資產用途，我國外匯資產的流動性、安全性都將發生重大改變，其意義就非同小可。”賀力平認為，為了中國經濟長遠發展，需要仔細研究。

　　賀力平還有一個擔心。外匯儲備是貨幣當局資產負債表上的項目，而資本金則是商業銀行機構資產負債表上的項目，從政府部門轉變到了金融企業部門，很可能搞成新的政企不分。而且出資人匯金投資公司一家攜兩家國有商業銀行，如何促進競爭？如何有利于銀行治理結構的完善？此外，作為出資人，其權利、義務并無《國有資產監督管理條例》之類的法律明文規定，亦將帶來許多不確定性。可見，注資帶來的新的治理結構的有效性值得商榷。

　　賀力平明確告訴記者，盡管現在國有商業銀行的問題很急迫，可四大國有商業銀行不缺錢，其流動性是很好的。“缺的是資本金，尤其是資本金的動態補充的問題。但動態補充和動用外匯儲備是不完全等價的，外匯儲備的動用是一次性的、個別的、不能長久依賴的。就算外匯儲備資金轉用于新的資本金注入后，國有商業銀行上市了，但上市后能否有能力繼續融資補充資本金？企業能夠在股市上持續融資？這取決于企業的經營。”如果不能通過上市轉變企業的經營機制，提高經營效率，就不能從動態上解決資本金補充的問題。從這個意義上說，注資后效果如何，還有待觀察。

　　對這一點，趙曉也表示擔憂，“如果只是簡單的注資，用于國有商業銀行的‘輸血’，而不是給兩大國有商業銀行注入任何新的造血功能的話，則450億美元注資的結果與打水漂無異。最容易想象的一種情形就是：政府也許打算做一頓最后的晚餐，卻不料做成了免費的午餐。”

　　“行百里者半九十”

　　于是，問題的關鍵就在于，國有銀行能否在注資后，提高自己公司治理結構，提高風險管理水平，獲得強大的市場贏利能力和競爭能力。事實上，和專家一樣，金融監管者和國有銀行對這個問題也非常關注。

　　財政部副部長樓繼偉告訴《瞭望新聞周刊》，“目前銀行系統積累了總額約2萬億的不良資產，這形成了巨大的財政負擔。因此，化解和防范金融風險，控制金融負債，是財政部一項重要使命。但真正要完成這一點，關鍵取決于金融機構能否提高、完善銀行風險管理機制和公司治理結構。雖然國家動用450億美元外匯儲備來沖銷中行和建行的不良資產，但金融機構一定要清醒認識到僅靠國家支持是不夠的，金融企業內部風險完善和防范是非常重要的。”

　　他說，“我注意到，兩家銀行注資信息一披露，市場評級就變為正面。但我要提醒一下，如果不能有效監管、有效控制風險，國家注資沒有效果，那么國家主權評級就會下降，國家外債成本就要上升，兩家銀行的評級也一定隨之下降。”

　　他指出，到目前為止，注資還是一個正面變化。如果金融企業控制不住風險，進一步發展就會出現相反的方向。“特別是最后的晚餐吃了好幾次了。但以后出現的風險得要銀行自己負責，靠自己控制。”

　　對此，兩家銀行也都有清晰認識。建設銀行行長張恩照告訴《瞭望新聞周刊》，“目前，新的資本金已經注入到位，大大提高了建設銀行資本充足率，也相應增強了抗風險能力。在這樣巨大的政策支持下，背水一戰一定能夠使我們的法人治理結構、風險防范體制和創利的持續性得到根本性的改觀，力爭今年內完成國有商業銀行股份制改造的各項預期目標。”

　　中國銀行副行長張燕玲在采訪中也強調，“公司治理方面的缺陷是制約中國商業銀行發展的內在障礙。商業銀行經營管理問題主要是風險管理水平不高，內控機制、制度不健全。因此，建設良好的公司治理機制是中行此次試點改革的重要內容。”她深情地說，“中國銀行業是全球金融體系的重要組成部分，對全球金融體系的穩定和整體水平提高有重要的影響。我們將用我們的實踐證明，中國人是有能力辦好自己的商業銀行的。”□文／王健君袁元苗俊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