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訪國務院發展研究中心金融研究所所長夏斌

　　本報記者 單羽青

　　12月10日，中國人民銀行宣布：從2004年1月1日起擴大金融機構貸款利率浮動區間，浮動區間上限擴大到貸款基準利率的1.7倍，農村信用社貸款利率浮動區間上限擴大到貸款基 準利率的2倍。同時決定，從2003年12月21日起將金融機構在人民銀行的超額準備金存款利率由1.89%下調至1.62%，法定準備金存款利率仍為1.89%。這使貨幣政策再次成為關注焦點，也引致各方議論。這兩項決定究竟有何含義，與今年一系列新出臺的貨幣政策以及金融市場表現究竟有何關聯，帶著這些問題，中國經濟時報記者采訪了國務院發展研究中心金融研究所所長夏斌。

　　進行輕度松動結構調整

　　中國經濟時報：在您看來，這兩項決定意味著什么？

　　夏斌：我認為，結合銀監會最近宣布放寬外資進入中國銀行業的的市場準入標準、將符合規定條件的次級定期債務計入銀行附屬資本以及市場傳聞政府準備為部分銀行注資并加快其上市步伐的背景來看，擴大貸款利率浮動區間的改革措施，是我國政府為加快推進金融改革和全面落實入世承諾、促進銀行業進一步對外開放而采取的具體步驟之一。這些措施不僅將促進銀行業的競爭和重整，逐步健全和完善以間接調控為主要手段的貨幣政策調控體系，而且將在短期內對宏觀經濟產生一定的影響。

　　中國經濟時報：能否具體說一下這兩項政策的經濟含義？

　　夏斌：這兩項政策的含義總體概括說，是貨幣政策“輕度松動中的結構調整”。

　　第一，我認為，貸款利率浮動區間的擴大和超額準備金利率的下調將鼓勵商業銀行進一步增加貸款投放，具有貨幣總量輕度松動的政策意圖，一定程度上是在對沖和抵消9月份的準備金率上調政策產生的緊縮效應。目前，人民幣貸款增幅已連降了三個月，趨緊的貨幣政策調控意圖已經實現，時屆年底，央行宣布這兩項政策，表明為了支持明年國民經濟的繼續協調、高速發展而作出的預調性、前瞻性措施。

　　盡管看起來貸款利率上浮可能影響部分企業貸款的積極性，但這也會同時提高銀行發放貸款的積極性。在目前存在部分金融抑制和利率低于市場均衡水平的條件下，后一種影響將是主導性的，因此需要輕度放松貸款利率管制。在擴大利差和貸款利率提高的情況下將擴大貸款的投放。

　　第二，兩項政策的本質意圖是在貨幣總量輕度松動下力圖進行結構調整。因為9月份“一刀切”的緊縮政策在結構上帶來了一些負面影響。此結構表現為雙層含義：大銀行和中小銀行之間，中小銀行資金吃緊；大企業與中小企業之間，中小企業融資條件更為艱難。從統計數據看，10月、11月兩月，商業銀行票據貼現余額下降達644億元，顯示商業銀行行為調整相當劇烈，其中受影響的主要是中小企業。超額準備利率的下調旨在鼓勵資金富裕的大銀行通過同業市場支持中小銀行，進而通過支持中小銀行的發展來間接支持中小企業的發展。擴大貸款利率浮動區間政策，也是為了進一步改善中小企業和民營部門的融資條件，擴大社會就業，增加經濟的總供給，提高經濟增長的質量。

　　第三個意圖是為加快培育市場利率。擴大貸款利率的浮動區間會進一步強化貸款利率形成的市場化程度，提高央行利率政策的彈性。逐步實現貸款利率水平在一定程度上的自由浮動來調節總供求，將有助于央行進一步改善以間接調控為手段的貨幣政策的制定和執行能力。

　　當然，不排除在擴大貸款利率浮動區間的同時降低超額準備金利率，一方面體現了準備金利率逐步與國際接軌的改革方向，另一方面也可能是為了對沖該貸款利率浮動政策對銀行間市場利率的影響。

　　控制貨幣與穩定利率預期之間出現矛盾

　　中國經濟時報：我們注意到，最近幾次人民銀行票據買賣都是部分流標，即沒有按原計劃完全賣出，如何解釋此現象？

　　夏斌：我國外匯儲備不斷增加，央行賣出票據進行對沖操作，是宏觀金融調控的必需。但9月份上調存款準備金率后，部分金融機構資金偏緊，推動了市場利率上升，市場預期又不明朗，央行后來也意識到資金總量緊縮后金融結構問題的嚴重性及各方面的壓力，不能不顧市場進行簡單的緊縮，必須穩定市場利率預期，鼓勵資金富裕的機構拿出資金支持資金緊缺機構，所以央行票據賣出招標中不希望推高市場利率，而市場上有富裕資金的機構其市場預期與央行的意圖又難以一致，不愿壓低利率，最終就出現了部分流標的現象。

　　中國經濟時報：那么，中央銀行在控制貨幣與利率問題之間是否已經出現一些矛盾？

　　夏斌：至少從目前看可以這么說。

　　中國經濟時報：您認為央行目前的政策意圖能否順利實現？

　　夏斌：從目前情況看，要充分看到市場的復雜性。我國既市場化又不充分市場化的經濟體制和金融市場，確確實實增強了央行的調控難度，為難了央行。市場上調控者與被調控者的市場素質出現了從未有過的大幅度提高，雙方的“博弈”更加細膩。央行最近頻頻出臺政策，說明央行正在加快提高金融宏觀調控的科學性、前瞻性和有效性水平。但市場上仍有許多現象說明，還需要仔細分析研究，尋找對策。

　　譬如，市場人士對長期市場的判斷是很清晰的，長期利率看漲。原因在于大家比較一致地看好中國今后一個時期的經濟，宏觀調控壓力可能主要來自物價，因此推想央行出于貨幣政策的反周期調控，長期利率不會趨低。而從短期看，上個月央行對外已發出信貸增勢基本控制住的信息，盡管央行的這兩項政策意在松動貨幣，但大家還是心存疑慮，出現了國債發行流標和央行票據發行的部分流標。原因在于近三個月信貸增幅的下降是在央行多次窗口指導的壓力下，通過一定的行政色彩措施實現的，一部分銀行機構被壓抑的貸款，預期明年一、二月份將一反常態，出現貸款增長加快的勢頭，那時，央行現在適量放松的政策能否繼續堅持？

　　短期預期不清還有來自于相反方向的許多因素。在目前加強金融監管力度的前提下，資本充足率約束加強，貸款投放的沖動得到緩解。盡管開了發行次級債券的口子，但要有一個過程，效應又不會馬上充分體現。此抵消貸款增勢的因素有多大？能堅持多久？這又要看監管部門的工作力度。另外，隨著票據市場的整頓，中小企業融資擔保體系建設的滯后，大銀行有資金是否一定能放心貸出去？等等。

　　總之，目前央行的政策信號是明確的，具有一定的前瞻性，但要真正實現其政策效應，必須充分分析市場中的細微變化，抓住苗頭性事件進行微調。

　　仍建議采取央行結構再貼現和增量存款準備金率政策

　　中國經濟時報：今年，銀監會的成立基本分離了貨幣政策制定和金融監管職能，而貨幣供應量的過快增長也成為突出問題。對于目前的金融市場，您能否談一下自己的感受？

　　夏斌：我有兩點明顯的感覺，一是隨著改革的深入和市場化程度的提高，加強貨幣政策調控部門與金融監管部門之間的協調，提高貨幣政策調控和金融監管的有效性已越來越重要，這已不是抽象的理論推斷，而是實踐中兩個部門的政策變化都會影響對方政策意圖的實現程度。二是利率市場化改革是方向，但在具體推進中要充分考慮到問題的復雜性，要穩妥，要逐步引導。培育、觀察、調控市場利率是方向，但恐怕市場利率在難以體現貨幣政策目標意圖時，還須顧及貨幣、信貸等總量指標。

　　中國經濟時報：那么您如何預期我國利率自由化的措施？對下一步宏觀金融調控有什么建議？

　　夏斌：未來兩年，利率自由化的改革步伐肯定會加快推行，從而為在2006年全面落實入世承諾準備條件，也有助于在國內金融市場上鼓勵競爭并促進優勝劣汰的市場機制充分發揮作用。作為商業銀行和商業銀行的監管部門對此應有充分準備。

　　考慮到貸款利率浮動政策的資金適量擴張效應和外匯占款的持續快速增長，我仍建議，在適當時機，當貨幣當局需要推出與目前政策意向反向操作的政策，可采取我們曾提出的中央銀行結構再貼現政策和增量存款準備金率政策。因為這將在進一步增強總量緊縮政策彈性的時候，澄清和穩定市場對貨幣政策調控方向和力度的預期，從而避免利率的過度波動，較好地起到抑制貨幣信貸快速增長的作用。同時，不排除和繼續需要對票據市場的規范和對部分出現過熱苗頭行業以各種措施予以壓抑。只有這樣，國民經濟發展中總量與結構的問題才能同時得到較好的解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