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早些時候成功預測宏觀經濟拐點出現，并于去年大膽做出中國GDP增長坐八望九的宋國青教授，預測今年中國經濟增長為8.3%，這一數字較他本人在今年一月份的預測下調了1.5個百分點。其中，SARS對股市的影響不會超過10%

　　——訪北京大學中國經濟研究中心教授宋國青

　　本刊記者 耿馨雅 實習記者 王姝

　　即使是SARS最猖獗的時候，術有專攻的經濟學家宋國青，依然躲在房間里調整參數、計算受SARS影響后中國的經濟增長，小心做出宏觀經濟政策決策者們及大批投資家們賴以參考的經濟預測。畢竟，SARS終將過去，發展才是硬道理。

　　今年的經濟到底會走到哪里？“從目前的形勢看，GDP的趨勢按季度算，大體上是10%、9%、8%、7%的速度，全年下來應該在8.3%-8.5%之間，比原來預測的數字低1.5個百分點；明年一季度有可能低于7%，比原來預測的一季度數字低4～5個百分點。”

　　“不考慮其他因素，SARS對股市的影響不會超過10%。”

　　三駕馬車受阻

　　投資，消費，進出口俗稱拉動經濟的三駕馬車，今年一季度之所以取得GDP增長9.9%的好成績，都是仰仗三駕馬車的加速行駛。一季度固定資產投資增速達到27%，進出口增速更是分別達到30%和50%以上。幾年來一直處于低迷狀態的消費物價指數也達到0.5%，這些數字的公布使得經濟學界基本認同了“拐點”到來的說法。就在這時，非典在北京大面積傳播已成事實，原本確定的東西一瞬間卻全部成了變數。暢言中國經濟增長將超過10%的宋國青教授，此時也不得不下調預測數字。

　　周刊:擴大內需是這幾年來一直積極采取的刺激經濟增長的措施，今年也是因為消費價格指數從負轉正使得經濟前景尤其樂觀，那么，您能否首先從消費的角度,談談您對SARS造成影響的程度的看法？

　　宋國青:消費下降得很厲害，不光是北京市，全國的數字都跌的很厲害，就連寧夏的消費額都下降很多。全國的數字以4月20日的新聞發布會為界吧，這是一個轉折點。從4月20日到5月1日10天的時間，消費開始有明顯的下跌。而北京的數字從3月份就有變化，北京的消費品零售額約減少10%左右。目前全國已有20%的地區受到影響，初步測算全國總的消費影響在3個點左右。

　　周刊:消費的下降是否意味著，有些消費只是向后延遲了，比如某人想買車，但怕在購車時傳上SARS，只能等疫情控制后再去買？

　　宋國青:這要從需求、生產兩個方面的平衡來分析。

　　SARS對消費影響最大的時間應該是4月下旬及整個5月份，其中有的消費量可能會補回來，有的則永遠也補不回來了。這段時間內社會人員活動減少，這對有固定收入的人群影響相對較小，但他們的“消費敏感度”較低，會出現消費延后；但SARS對非固定收入人群影響很大，北京大約有100多萬非固定收入人群，粗略統計，全國可能有幾百萬勞務人員回鄉。這部分人的收入沒有了,其實就是他們工作的單位收入沒有了。

　　收入沒有了，體現出來的是負儲蓄、凈消費，現期的某些必須消費需要用以后的儲蓄補回來。以收入持久理論來看，因為平均消費傾向不變，在一段時間內沒有收入，意味著終生的收入減少，終生的消費就要減少。盡管這部分人的某些必要消費還會存在，但這些必要消費會從他們的未來消費中抵扣，因此有相當一部分消費會凈消失。這樣看，不僅會影響到現在的消費，還會影響到明年乃至后年的消費。

　　從宏觀角度看，部分的社會生產能力空置會導致GDP增長的減少。GDP增長減少，就意味著收入減少了。

　　周刊:除了消費，投資和進出口的影響什么時候能夠體現出來？

　　宋國青:從投資方面看，至少合同外資的數量第二季度肯定會有所減少，因為SARS的確抑制了很多正常的商務活動和投資考察活動，這使得投資合同的簽訂必然延期。當然，由于現在的投資主要還是執行上年的合同，當期的投資(包括外商投資)不會明顯下降，這方面的影響顯示出來要到今年第四季度或者明年第一季度。

　　進出口方面的影響目前看是有一些的，因為有些國家的海關已經封閉，但是外貿這部分的影響有多大，還要看有沒有什么具體的政策出臺。

　　財政稅收動不如靜

　　周刊:由于受到突然襲擊，很多行業受到傷害，以他們自己的能力自救可能很困難，政府也出臺了一些優惠政策。傳說財政部門正在醞釀建國以來最大的減稅政策，您對此有何看法？

　　宋國青:針對財稅政策，我的看法是兩動不如一靜。經濟有它的波動性，任何投資都有風險，而且在投資之前也都要考慮到風險。

　　比如美國發生“9·11”事件后，政府非要出臺政策支持航空公司不虧損，行得通嗎？這樣做的社會代價有多大？

　　外界有什么沖擊，經濟就會跟著一起震蕩，這期間總要有市場調節的幅度，這樣的波動是有利的，要尊重市場。任何事情都有一個潛在的邏輯性，平時的貨幣、財政政策就應該隱含著一種應付不確定性因素的機制在里面。

　　周刊:現在國家在稅收方面做了一些調整，對一些受SARS影響比較大的行業都進行了稅收減免，您如何看待稅收的調節作用呢？

　　宋國青:我不認為稅率的降低會有多大的調節作用，也不贊成輕易改變稅率。其實，臨時的減稅意義不大，根本的還是個稅制的問題。從所得稅說起，所得沒有了，這個稅自然也就不用交了。營業稅是一個稅制的問題，因為是根據營業額征收的，就算企業的收入已經不能抵償成本了，營業稅還是要交。應該考慮將主要的稅源轉到所得稅上來。

　　如果出現大的風險就減稅，那么人們買股票賠大發了，政府是不是也要減免稅呢？

　　周刊:這樣看起來形勢有點悲觀。

　　宋國青:也不必太悲觀，現在修路、電力建設方面等基礎設施的財政投資一直沒有停，會拉動經濟的增長。總的看，地方財政一季度的收入還是不錯的。

　　周刊:但是現在財政在醫療上的投入在加大，比如北京市剛剛公布不久的《非典型肺炎患者醫療費用有關問題》的通知中稱，城鎮登記失業人員，其醫療費用由失業保險基金全額支付給醫療機構。對于具有北京市戶口的無單位人員和外地在京務工人員，也會根據情況由市財政局安排專項資金給予救助。您認為這是否會使得政府在其他方面的投入被轉移呢？

　　宋國青:不至于，截止到目前，醫療公共衛生方面的投入與整體的財政投資相比，所占份額很小，幾乎不影響大局。

　　目前要注意的是，醫療公共衛生投入要明確地分為兩塊，公共衛生、預防這方面是肯定需要政府進行投資的；醫院、醫療服務，應該考慮允許私人資本進入。我的感覺是，目前需要在醫療條件和服務上有一個大的提高，如果醫療條件提高，會大大提高防止交叉感染的概率，對病人的康復也有好處。這就不光要靠政府的投資，應該允許私人資本進入。

　　按現在的公費醫療體制的標準，現在的醫院住院費、醫療費都很低，是賠本的，要靠財政補貼，但是醫院這一塊的補貼是不計入GDP的，那么財政投資就會寧愿修路，拉動GDP的增長也不愿建醫院。

　　由于需要財政補貼，所以建醫院就受到限制。環顧左右，看看中國還有幾個部門需要排隊？醫院是排隊最厲害的地方了，目前醫療機構還是計劃體制高度集中的部門。有這個可能，趁這個機會發展醫療事業，允許私人資本進入，前提是價格需要放開。而價格放開了，就會有人投資建醫院的。

　　周刊:可是如果價格放開的話，會不會造成低收入者看不起病的現象呢？

　　宋國青:那就要分檔次了，比如國外的公立醫院和私立醫院。看小病可以去有三五個醫生的社區醫院，得大病時會在醫生的建議下去大醫院。公立醫院可以限制價格，當然其提供的服務自然是要受到價格約束的。

　　從另一方面來說，在現有體制下，私人醫院價格高，報銷不了，所以中等收入階層的人還是會擠到能報銷的公立大醫院去看病。

　　價格一定要放開。拿住院的床位費與三星級飯店相比，收費差不多是1∶4，有的地區比這個差別還要大，要求醫院提供單人病房可能性本來就不大。現在社會上那么大的醫療需求，不能只靠財政。只要價格放開了，供給自然會增加；只要供給加大，價格是不可能高得沒譜。只要降低進入門檻，充分競爭醫療質量自然會上升，不能靠控制數量來提高質量。最好是在適當的管理下，一切通過市場調節。

　　行業總體受負面影響

　　周刊:從中觀或者微觀的角度看，是不是也受到很大影響？目前可以看到的是，SARS對餐飲、旅游、航空業造成了很大的負面影響。

　　宋國青:SARS對餐飲、旅游、航空的影響是巨大的，恢復期會經歷相當長的一段時間。人們在心理上會有“陰影”，除非能馬上研制出特效藥或疫苗，使感染SARS的機會變得很小或者病亡率大幅度下降。

　　受損失的這部分生產能力轉產是很困難的，比如餐館，不可能一下子就去做電子商務吧。

　　周刊:航空、公路、鐵路的損失狀況應該不太一樣吧？

　　宋國青:航空業遭受的打擊是巨大的。對公路來說，影響也很大。鐵路其實問題不大，因為鐵路的客運長期就處在供應緊張狀態，減少一定客運不會傷元氣；更何況，鐵路的盈利也是以貨運為主。由于鐵路運輸成本低，在正常狀態下鐵路運不過來轉向公路貨物運輸，目前會轉到鐵路方面來，所以鐵路不會受太大的影響。如果要做一個量化比較，航空業所受的打擊是毀滅性的、公路是內傷、鐵路是外傷。

　　周刊:除了直接受影響的這些行業，一些行業也會受到間接影響，目前人們最關心的是房地產、汽車。

　　宋國青:SARS對建筑業的影響是短期的，疫期一過就會恢復，供給沒有問題，主要看需求能否穩住。從房價看，一手房價和二手房房租之間有一個聯動的關系。在北京，有那么多外來務工人員回鄉，肯定會影響到房租。房租的下降肯定會使一手房的價格下降。在沒有特效藥的情況下，房地產業今年很難恢復到以前的水平。

　　裝修也都停了，裝修材料賣不動，會影響到生產企業。在各地都實行封鎖性的防疫情況下，產品只能本地銷售，而專業化生產導致本地消化不了那么多產品。當然，應該看到，地區不可能實行長期封鎖，經濟上受不了。

　　周刊:汽車會有一些正面影響吧？現在很多汽車銷量看來是不錯的，五一期間北京10萬元左右的車銷售很好。

　　宋國青:SARS對汽車業的影響要小一點，這里起作用的是對于那些本來可買可不買的人來說，由于SARS使他們提前買車了。但是，要看到，只要收入受影響，新增買車的人就會減少。對已有收入不受影響的群體來說，會促進購車欲望。總體來說，汽車的銷售還是會受到一些負面影響的。

　　周刊:那您對制造業和金融業受到的影響怎么看呢？

　　宋國青:還是一個收入的問題，收入不足就會造成需求不足。服務業的影響從4月份就開始了，制造業的影響會從5月份開始。并且下一步影響到房地產的銷售及貿易洽談等活動。6月、7月、8月三個月最關鍵，會顯示出全面的影響。SARS對銀行服務業的影響不會太多，但肯定會造成一些貸款變成壞賬。

　　全年增長不會低于8%

　　周刊:現在有很多專家都在把SARS的影響跟1998年亞洲金融危機相比，您認為兩者哪個更可怕？您對以后幾個季度GDP的增長有什么估計呢？

　　宋國青:這次對中國經濟的影響接近或達到1998年的水平，與2000年世界經濟不景氣對中國的影響不相上下。

　　一季度GDP增長率達到9.9%的基礎下，估計二、三、四季度增長率分別是9%、8%、7%。這樣估計下來全年的GDP增長率是8.5%，加上其他因素，預計全年的增長在8.3%的可能性更大。如果沒有SARS的影響，明年一季度GDP增長幅度應該能達到11%，但是現在我估計只能是6%或略高一點。

　　周刊:很多人都還記得您在4月初作的一份宏觀經濟報告，其中對今年的經濟走勢非常看好，而根據您的報告和我們對很多方面的采訪，得出的結論是宏觀經濟景氣將引領股市的一輪牛市，現在由于SARS給經濟帶來的變數，您是否也能談談對股市的影響有多大呢？

　　宋國青:簡單用數量分析模型分析，我估計對股市的凈影響是股票整體價格下跌10%。其中，損失的GDP會給股市帶來4%的影響，由于企業業績對股市的影響大于GDP對股市的影響，大概大1倍，需要再下調一個4%，再貼進其他因素，我認為損失可以在10%。

　　宋國青簡歷

　　宋國青，1954年10月生于陜西省武功縣。1995年獲美國芝加哥大學經濟學博士學位。現任北京大學中國經濟研究中心教授。研究領域：宏觀經濟，金融分析，側重理論模型和數量預測。宋國青1977年考入北京大學地質系。1982年——1985年在中國社會科學院農業經濟所做農業經濟研究。1985年——1988年在國家體改委中國經濟體制改革研究所做宏觀經濟研究，擔任宏觀經濟研究室主任。1988年10月——1991年8月為美國普林斯頓大學經濟系訪問學者。1991年8月——1995年6月為美國芝加哥大學經濟系博士生。1995年9月起在北京大學中國經濟研究中心任教。并兼任中國證券市場研究設計中心(聯辦)研發部總經濟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