宏觀沖擊

　　5月6日，北京人從“五一”這個少見的冷清假期中精神過來，重又回到各自的工作崗位。雖然是上班的第一天，開出租車的王師傅并沒有因此而多拉到幾個客人。下午5點鐘，正是往常下班的高峰時間，記者上了王師傅的車，他說我是他今天下午拉到的第一位客人，早上也只拉到兩位，車費總共收了50元錢，只好回家歇會兒，晚上再出來。

　　“從五一開始到今天，我每天平均能拉80來元錢，這樣算下來一個月也就能拉2400元，再減去每天20元的油錢，就算份兒錢減半，我還是不夠交啊!”與之相反，五一期間車市的火爆，北京幾大車市平均日銷售量上升了近40%。

　　本刊記者耿馨雅

　　突如其來的SARS，猶如不小心打開了潘多拉盒子里放出的那個魔鬼，在跟中國人甚至是全世界的人惡作劇，給初露端倪的中國宏觀經濟拐點當頭一棒，讓這個好不容易盼來的拐點又變得模糊起來

　　SARS最早出現在廣東，但真正讓人們開始感到憂慮是SARS在中國香港的擴散。

　　香港的經濟支柱是服務業，又是中國內地與國際連接的一個很重要通道，因此，SARS對香港經濟的影響很快也在中國內地有了體現。除了餐飲、旅游業，隨著SARS的擴散，香港消費者的悲觀情緒還導致房地產和個人消費受到了抑制，消費者信心直接影響零售甚至購房的情況。

　　高盛公司預計，即使SARS在3-6個月內得到控制，香港房地產價格也將從目前的水平下跌25%，零售的銷售增長率將從3.5%下降至2.2%。德意志銀行也將原來對香港房地產跌幅5%-10%的預期改為10%-15%。高盛公司估計，如果消費和旅游支出以目前的速度下降，香港每星期約損失17億港元，或每月損失70億港元。

　　然而，SARS并沒有因其已經造成的重大傷害戛然止步，4月中旬，當SARS患者在北京以每天百人的速度增加的時候，這把火迅速燃燒到全國，截至目前，僅有青海、西藏等五六個省沒有發現SARS患者。

　　在這突如其來的打擊下人們一下子不知所措，因為SARS這個不知由來的東西很快來到了身邊，就像不小心打開了潘多拉盒子里放出的那個魔鬼。它在跟中國人搗亂，給剛剛初露端倪的宏觀經濟拐點當頭一棒，讓這個好不容易盼來的拐點又要縮回頭去。

　　街上人少了，商店里人少了，飯館里人少了，酒店里人少了，公共汽車上人少了，地鐵里人更少了，出租車司機的“份兒錢”也少了，可是醫院里的SARS患者卻有增無減。由于SARS傳播的傳染性極強，迫使人們減少外出次數，尤其減少進入防范措施不嚴格的公共場所,大型的購物場所就成了主要的回避對象。

　　自疫情發生以來，廣東的餐飲業零售額呈逐月下降的趨勢，1月、2月分別為83.42、80.04億元，3月份更降至65.46億元，同比增長7.1%，增速回落4.7%。一季度全省累計實現餐飲業零售額228.83億元，同比增長10.3%，增幅比去年同期回落4.3%。在香港，近期餐飲業收入更是減少約40%。

　　根據預測，今年，中國國內外旅游合計損失將達到1400億元，而今年五一黃金周的損失估計為200億元左右。與旅游業息息相關的國內航空業也備受煎熬。許多航班被迫取消，航班乘客數量減少，使航空業的收入直線下降。今年中國南方航空公司的利潤將損失15%～20%，而東方航空公司將損失更多，約為20%～25%;與航空公司相伴的機場等相關行業也會遭受了巨大的損失。

　　旅游等服務業受到的沖擊應當說只是一個前奏，在目前SARS沒有得到完全控制的情況下，貿易和投資也難幸免。由于中國被很多國家看做重大疫區，從而導致一些在中國境內舉行的重要國際會議和商務活動被取消或推遲，這些會議的推遲不僅是旅游酒店業的損失，更重要的可能帶來的潛在投資被推遲，影響中國對外經貿活動的進一步開展。

　　在4月15日至4月20日的廣交會上，只有16400多位客商與會，共成交44億多美元，與去年春季廣交會到會客商逾12萬人，出口成交額168億美元比較，均有大幅下降。對外經濟貿易大學世界貿易組織研究院院長張漢林稱，如果疫情能在六七月前平息，今年中國進出口總額將比預估減少約100億美元，外商投資將減少約10億美元。而商務部貿易研究院研究員李雨時認為，SARS對今年中國外貿的影響有多大，現在雖很難做出一個量的判斷，但總體上對服務貿易的影響要大于對貨物貿易的影響，對吸收外資的影響和對合同外資的影響可能要大于對實際利用外資的影響。

　　遭遇空前的不確定性

　　SARS對經濟產生的沖擊，不在于減少多少航班，也不在于關閉多少商場、酒店，其最大的破壞力來自于它的不確定性。相比之下，那些具有確定性的疾病即使死亡率高，也不會引起這么大恐慌與經濟損失

　　4月17日，國家統計局新聞發言人不無驕傲地在京宣布，今年一季度，中國國民生產總值(GDP)增長9.9%。早在2月底，宏觀經濟預測專家宋國青教授在其“走出通貨緊縮后的中國”研究報告中預測，中國未來3年平均GDP增長將高達10%，4月5日，宋教授通知本刊，由于SARS的影響，這項預測數字將下調一個百分點。在這之后，跨國投行、國際組織也紛紛下調了中國經濟增長幅度。本來，這是一個難得的年度開局，一季度各項宏觀經濟指標數據都令人興奮，為此，也給低迷已久的股市帶來一線生機。GDP高達23562億元，同比增長9.9%，創造了1997年以來同期增長最快的速度；物價指數增長0.5%，顯示持續多年的通貨緊縮即將結束，合同外資金額和實際使用外資金額雙雙同比增長超過50%再度成為拉動經濟增長的動力。諸多數據讓大多數經濟學家認為，如果不出意外，中國的宏觀經濟今年肯定將突飛猛進。4月中旬，由于SARS的擴散，國際機構紛紛調低了對中國經濟的預期。4月14日路透社報道，標準普爾評級機構稱，由于SARS，香港的GDP將損失0.6至1.5個百分點，新加坡的GDP損失0.4至2.0個百分點，中國將損失近0.5個百分點。而包括花旗、高盛在內的眾多機構也認為，SARS對今年中國GDP的影響約有0.2%-0.5%。目前，經濟學家的觀點大致分為兩種，悲觀的看法是，盡管旅游業對中國總體經濟的貢獻所占比重并不算很大，但如果SARS的影響進一步擴大而導致對外資外貿的影響，宏觀經濟就必然受到影響。宋國青認為，SARS如果不能得到有效控制，外資來華考察投資的行程可能推遲，而投資的減少又會影響到就業，從而影響收入再到消費，這種乘數效應可能會最終影響到GDP增速減少半個點甚至1-2個點，這些在目前都還不確定，要看疫情發展的情況。但可以肯定的是，由于今年的投資大多數是按照已簽訂的合同執行，因此，這種由SARS引發的一系列影響要到明年年初才會明顯體現出來。花旗集團所羅門美邦的報告稱，從需求看，由于強制隔離或害怕傳染，消費者會減少經濟活動；從供應方面看，隔離也將導致產量減少。疫情擴大則會進一步阻礙人員、資本和貨品的流動。另有分析認為，雖然受直接影響的僅僅主要是旅游服務、交通運輸服務、餐飲服務等部門，但間接的對投資等的影響將會帶來的乘數效應則很難估計。較為樂觀的看法是，現在疫情對中國經濟的影響并不明顯。SARS直接的影響主要在對外經濟聯系方面，外部的變化對中國經濟有影響，但是不足以形成主導性的影響。SARS雖然在一定程度上影響到了中國的醫藥衛生、旅游、餐飲、賓館、航空運輸、娛樂、零售等行業，影響到了中國對外經濟貿易的發展，但從總體上看，中國是一個非常大的經濟體，如果疫情控制得當，影響還可以承受。他們認為，雖然疫情導致潛在投資者取消訪華計劃、推遲商務談判，但考慮到投資決策的基本因素是市場、勞動力成本等長期因素，外國直接投資談判可能會暫時中止，但不會導致跨國公司重新考慮在華投資的決定。中國宏觀經濟學會王建認為，SARS對消費、投資等的影響都還在其次，最令人擔憂的是如果疫情得不到很好控制而蔓延全國，那時如果出現各個企業都無法正常開工，員工都放假不去上班的情況，將是最大的災難，只要不出現這樣的情況，形勢都還可以控制。而出現這種情況的可能性目前看也不大。較為一致的看法是，SARS持續的時間是很關鍵的因素。如果SARS在兩個月內得到控制，大多數經濟活動不會發生巨大的變動，而且中國內地投資者和消費者的信心并沒有太大動搖。如果在半年之內才能控制，可能會導致東南亞部分地區經濟的衰退。如果時間超過半年，包括中國在內的世界經濟將受到較嚴重的消極影響，并將嚴重抑制國際貿易和投資增長，世界經濟會面臨威脅。專家認為，影響最大的是國內外投資者及消費者信心，而且這種信心是很難估量的，也是最難把握的。這取決于SARS持續多長時間，時間越長影響越大。天則經濟研究所所長張曙光認為，SARS的影響在第二季度就將體現出來，因此，二季度的GDP將低于第一季度。

　　中央財政投入緊急啟動

　　由公共財政承擔所有疑似病例、確診病例的費用，有利于從根本上杜絕患者、醫院和地方政府由于經濟上的顧慮和困難而產生的延誤，確保最快切斷每一例可能的傳染源；用于SARS的防治和提高公共衛生服務體系的投入，同樣可拉動經濟增長

　　4月23日，國務院總理溫家寶親自主持召開國務院常務會議。而這次會議所傳達的最核心的消息是，中央財政正式設立SARS防治基金，基金總額20億元，占2003年中央財政預算支出15138億元的0.13%;基金費用全部從中央財政總預算預備費中安排。財政部有關人員稱，國家此次臨時資金撥付數額之大和速度之快極為罕見，關于20億元SARS防治基金的投入方向已經明確。資金將主要用于：貧困地區低保農民和城鎮困難群眾中SARS型肺炎患者的預防、救治工作，中西部困難地區縣級醫院的應急改造和購置治療SARS型肺炎的醫療設備，支持國家相關SARS型肺炎防治的科技攻關等。對中西部地區每省預撥1000萬元。而經濟發達的地區，將主要依靠地方財政對中央財政予以戰略支持，自行籌措資金預防。

　　4月29日，中央財政在已經對中西部24個省份預撥SARS防治經費2.4億元的基礎上，再次安排6000萬元對河北、內蒙古、山西和新疆生產建設兵團SARS防治工作給予補助，專項用于困難SARS患者救治和SARS防治醫療設備購置工作。其中，山西和內蒙古分別補助2000萬元，河北、新疆生產建設兵團分別補助1000萬元。

　　除此之外，各地也相應從財政中撥專款以抗SARS。北京市財政緊急動用4億元資金，包括2億元市級財政動用資金和2億元區縣財政資金。北京市還在剛剛公布不久的《非典型肺炎患者醫療費用有關問題》中做出一系列救助措施。深圳市規定，自5月1日起，對深圳營業性酒店、商業性旅游景點、飲食業企業、商業零售企業，暫緩或減半征收排污費、餐具衛生監測費、酒店客房檢測費、空氣抽檢費和桑拿中心環境檢驗費。

　　財政部、國家稅務總局近日發出通知，對社會力量向防治SARS事業捐贈給予所得稅優惠政策。通知規定，企業、個人等社會力量向各級政府民政部門、衛生部門捐贈用于防治SARS的現金和實物以及通過中國紅十字總會、中華慈善總會向防治SARS事業的捐贈，允許在繳納所得稅前全額扣除。各級政府民政部門、衛生部門以及中國紅十字總會、中華慈善總會接受的用于防治SARS的捐贈，專項用于防治SARS，不得挪作他用。

　　為了緩解SARS對一些行業的損害程度，所有的關于SARS的醫療，稅收等臨時政策都及時地作了相應規定，國稅等各部門也仍然在根據事態的變化隨時準備新的應急措施。專家建議以SARS作為案例，逐步建立一套處理突發危機的管理系統。

　　北京大學教授海聞在他的研究報告中稱，政府應發揮公共財政作用。控制SARS基金中很大一部分將由中央和地方各級財政負擔。由于用于SARS預防、治療和控制的財政支出可能很大程度上將通過擠占其他財政支出項目的方式實現，新增的財政支出很難對經濟的增長產生乘數效應，刺激經濟的增長。貧困地區如果不能得到中央的財政專項補助，由于SARS而發生的擠出其他財政支出項目，例如基礎設施建設，將對當地的經濟產生負面的影響，給受SARS影響的經濟雪上加霜。

　　海聞認為，政府必須發揮公共財政，尤其是中央財政的作用。應當公開宣布所有疑似病例、確診病例的費用完全由中央財政承擔，從根本上杜絕患者、醫院和地方政府由于經濟上的顧慮和困難而產生的延誤，確保最快切斷每一例可能的傳染源。其次，應根據疫情的嚴重程度，給地方財政安排專項補貼，這樣可以防止由于SARS而影響到各級財政的其他公共開支，避免由于其他公共開支減少而造成經濟的進一步下滑。再次，國家可考慮發行公共衛生國債，用于SARS的防治和公共衛生服務體系的建立。這樣不僅可以提高我國的公共衛生水平，也可拉動經濟的增長。

　　不會發生經濟危機

　　SARS是一場影響到經濟的危機，而不是一場經濟危機，它不可能從根本上改變中國經濟的增長模式。中國對跨國公司的吸引力主要是廉價的原材料和技術工人，這些比SARS帶來的負面影響更具有正面的誘惑力，而且更持久

　　在北京，昔日滿大街的“紅色夏利、富康”驟然減少是事實，但跟出租車生意形成鮮明對比的是，五一假期以來北京的車市火了。亞運村車市僅5月5日一天就賣出了200多輛車，價位多在11萬元左右的。顯然，這個價位的車是家庭代步用車。據記者了解，很多想攢足了錢買好車的人因為SARS決定降低檔次，提前買車；而那些手頭并不特別寬裕，希望再等等價格戰狼煙遍地再買車的人，為了不坐公共交通工具，也咬牙開回一輛，弄得北京市交管局不得不發放臨時牌照解圍，以免候任司機們按常規辦理手續時傳上SARS。據悉，五一幾天的假期，北京幾大車行銷售量比平日上升了近40%。這一現象，不免讓人們想起前一個時期股市汽車股飄紅的景象。受訪的經濟學家普遍認為，SARS對中國內地影響不會像香港那么嚴重，原因之一是內地經濟體的規模及經濟結構的不同。其實，從SARS爆發到現在，不僅是國內投資者，即使是國外的投資者也始終認為，SARS是一場影響到經濟的危機，而不是一場經濟危機，它不可能從根本上改變中國的增長模式。中國對各跨國公司的吸引力主要是廉價的原材料和技術工人，這些比SARS帶來的負面影響更具有正面的誘惑力，而且更持久。即使是在疫情發源地廣東省，SARS對公司利潤的損害也很小。如果廣東的情況具有一定代表性，當前困擾北京的恐慌可能不會持續很久，危機持續的時間可能比許多人想像的要短。

　　根據高盛公司提供的數據，中國國內生產總值一半以上來自制造業。至今為止，制造業受SARS影響不大，汽車制造、芯片和其他行業情況還不錯。由于大部分農產品就近銷售，占GDP1/7的農業可能免受SARS沖擊。中國的經濟網絡沒有被破壞。盡管房地產業可能下滑，但占GDP5%的建筑業尚未出現衰退信號。

　　專家指出，目前穩定經濟的最主要方法就是穩定消費者信心，只要消費者信心不動搖，中國這樣一個內需為主的經濟體不會發生重大危機，另外，由于一季度固定資產投資高達27%，那么政府原本可能采取的一些為投資降溫的措施不會使用，SARS對投資造成的影響可能正好中和了由過熱跡象的投資。

　　聲音

　　“非典”疫病這種災難與戰爭等災難的區別在于，它既沒有因當前人們活動的增加而增加當前的需求，也不會因破壞過去積累起來的任何財產而提出“重建的需求”，它只是簡單地減少人們當期的活動！與此相類似的是“金融危機”。面對“非典”這樣的災難，宏觀經濟政策的問題就在于如何在加緊防控災難的同時，“擴大內需”，以保持經濟的增長。

　　——樊鋼(中國改革基金會國民經濟研究所所長)

　　僅僅討論這場疫情對經濟的影響是不夠的。因為這涉及到生命和安全受到了很大的威脅，而不是一個經濟損失多少的問題。畢竟，經濟發展的意義是為人類帶來幸福。或者可以這樣說，如果能夠換來沒有這場災難，今年我們中國經濟零增長，甚至出現負增長，我也覺得是值得的。

　　——張維迎(北京大學光華管理學院副院長)

　　SARS的爆發是在世界經濟依然脆弱、地理風險沒有完全平息這樣一個不幸時刻，毫無疑問，它已經動搖了投資者的信心。如果SARS危機能被迅速抑制，即在一到兩個季度之內，它對于經濟的影響將主要是一種“負面的需求震蕩”。

　　——胡祖六(高盛亞洲首席經濟學家)

　　SARS之所以蔓延，很大程度上是由傳統的“萬能政府”觀念所造成的。所以，通過SARS這件事情，我們的政府更重要的是要建立一個公共信息管理系統，而且要建立健全信息的發布機制。與此相對應的是，要加快立法的步伐，盡快制定政府信息公開條例。

　　——周漢華(社科院法學研究所研究員)

　　經濟增長掉兩三個百分點都是可能的，這取決于SARS會不會爆發成為全國性的疫情。如果能控制，我認為，SARS對今后兩三年的經濟增長沒有什么影響，中國經濟有一個強勁向上的內需在推動如住房需求，汽車需求等，這種向上的軌跡不會輕易改變，但今年的消費下降已是不可挽回的。

　　——海聞(北京大學中國經濟研究中心副主任)

　　輿論公開化、透明化，這的確是一個進步。當然，不能指望這次SARS一個事件就會長遠地改變我們。但是要看到，能夠接受壓力，適應壓力而改變，這就是進步。

　　——茅于軾(天則經濟研究所所長)

　　把妖魔重新收回瓶中的惟一可能就是同心協力。只有這種超功利的信仰才能使人類延續、持久地戰勝SARS。

　　——周孝正(社會學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