困惑的村長
即使在黑龍江省寶清縣,遠山村也絕對是一個非常貧困的小山村,因為窮,村里一直都沒能通上電,伴隨村民們度過漫漫長夜的只有油燈和蠟燭。1998年,孫振波當選為遠山村村委會主任,老孫上任之后的第一件事就是要讓大伙結束油燈和蠟燭的歷史。為此事老孫上下奔跑,不遺余力,他甚至以個人名義貸款3萬多元替村民交了一部分集資款。當年秋天,村民們用上了電,但老孫的眉頭卻沒法舒展:因為村民們不但不給他還錢,反而把他的村委會主任給罷免了。
11月7日,記者來到寶清縣夾信子鎮的遠山村,一路上可以感覺到這個地區的偏僻和貧窮。從寶清縣出發,經過三個多小時的土路顛簸之后記者來到遠山村,見到了孫振波。眼前的景象讓人難以相信,這就是一個村長的家。今年53歲的老孫告訴記者,他為村里辦好事,通了電,可他自己的家庭卻幾乎走上了絕路。
孫振波是寶清縣夾信子鎮遠山村原村委會主任,他見著記者就打開了話匣子。“唉,一片熱心尋思給老百姓辦件好事,大伙把我選上來擔任村的村委會主任,結果最后好事沒辦好,結果老百姓還怨。”
在1998年初,孫振波當選為遠山村村委會主任的第一件事就是想讓村民結束油燈、蠟燭的日子,為村里通上電。當時正好趕上黑龍江省政府要求在年底消滅無電村、并給予貧困農村優惠政策的機會,遠山村和相鄰的鹿山、三岔河村趕上了最后一批。當時夾信子鎮的領導親自到遠山村動員村民集資,并說是“這次決定給你們架國電,你們上交四萬塊錢的高壓就亮燈,啥也不用管了。”這四萬元的高壓集資平均到遠山村每戶是1000元。
遠山村的村民證實說:“當時辦電上邊政策下來,我們社員都挺高興,原先說的是一戶1000塊錢就讓俺們亮燈,當時1000塊錢俺們沒有交錢,是村長給俺們貸的款。”
后來遠山村又交了1.5萬元林地占用費,也是孫振波以個人名義借貸。老孫先后共借貸3.5萬元湊足了錢交給夾信子鎮政府。當年秋天,遠山村果然通了電,村民們也該還錢了,可他們卻有了新的說法。
在記者采訪中,紅衛鄉鹿山村委會主任殷傳經說:“聽說高壓線和電桿是國家投的,下邊低壓又是自己買的,挖坑施工是老百姓干的,這一點拿這個錢究竟干什么呢?”
跟遠山村一起架電的鹿山村村委會主任老殷是會計出身,也是當時三個村架電工程的總負責人。他給記者算了這么一筆賬,說在整個的過程中所有的差旅費是我們自己花的,招待費包括施工各方面的招待費也是我們自己拿的,除了(集資)那些錢之外,都是我們自己拿錢,兩個村花了13萬8千多元。
老孫也通過省電業廳了解到這次架電的高壓部分是由省里撥的款。他說:“電業廳主管農電的王少剛處長接待的我,王處長就說了這次你們是最后一批消滅無電村,一切的材料和款都是我一手撥去的。”
根據黑龍江省電業廳的政策,這次為遠山村架電,高壓部分費用全部由電業部門解決,低壓部分應采取當地政府負擔一部分、村民集資一部分共同解決的辦法,集資的數額則應該根據農民實際情況可多可少。因此,如果以高壓名義集資,則是非法;如果不是,村民上交的這部分錢又究竟干什么用了?由于鎮里拒絕拿出費用清單,村民們也拒絕給老孫還錢。老孫沒什么辦法,“人家老百姓,人為什么不拿錢,就說這個錢就是我貪污了。”
到了還貸的時候,老孫沒有錢,債主們拉走了老孫家所有值錢的東西,電視、四輪摩托、耕牛甚至糧食。欠債還錢,你能不給人家嗎。由于在村里的威信降低,老孫的村委會主任職務被罷免,老伴也一病不起,家里連抓藥的錢也沒有。三年來,孫振波一次次到夾信子鎮和上級政府反映情況,然而他最終得到的是這樣一句話,那個馬書記馬忠臣就跟他發火了,“你想告政府,你告到哪兒都白告。”
和遠山村同時架電的鹿山和三岔河村也都出現了類似的情況。紅衛鄉鹿山村委會主任殷傳經說:“我們這兩個村也去找他們,叫他們拉個清單,被拒之門外,我們的老百姓也要個明白。”
今年5月份,也就是事隔三年之后,夾信子鎮終于出具了一份孫振波上訪問題的調查報告,對農民集資辦電的費用列出了清單。孫振波看不太懂這份清單,他請會計出身的老殷替自己仔細研究了一遍。一看賬都用到雇車費、招待費、加油費和住宿費。遠山村有4200塊錢的鋁線,據說還是舊的,也就是這筆錢是帶電的,其他別的是帶飯店的,在寶清有一個飯店,一頓飯是2280元。
都是是什么人去吃吶?“什么人吃的也不知道,只是賬面上從老百姓這里拿錢。”老孫說。
記者看到,在這份以文件形式公布的調查報告中,遠山、鹿山和三岔河三個村為架電共集資14萬元,所謂的辦電直接費用是12萬9千多元,而其中僅招待費、雇車費、住宿費等就接近6萬元。在遠山村單獨支出費用中,雇車費是9000元、招待費是8128元,汽油款是1151元。僅這幾項就花去18000多元。夾信子鎮政府不僅沒有為村民們架電出一分錢,還把來往的小車費和吃喝費算到了農民的頭上。這份清單一出,村民們議論紛紛。
“就是不應該俺們花的,都加在了村民身上。”
“共產黨的干部不能這樣,大吃大喝的話我們平民百姓一年能收入那兩個錢,你們一頓的話就2000多,俺們怎么辦呢?”
那么這些錢究竟是什么人花的、怎么花的?記者找到當時的經辦人、夾信子鎮原副鎮長馬忠臣。
記者問:“這筆寫的是遠山村干部和電業施工隊,正陽樓燉菜館。是1999年3月2日一天的就有2280元,是你經手的。”
馬忠臣說:“就是協調啊,是怎么去施工完了涉及到一系列的工作的事。”
記者問:“所以也得在酒桌上談是嗎?”
“好象是談完了,我記得好象是談完了之后吃的飯。”
“一定要吃這么多頓飯才能協調好嗎?”
“不是啊,有的時候是找人找不著,有的時候是等人,有的時候是正職吧不在家,副職定不了。”
“所以你們這個飯費就拿到村民集資的款來報銷了。”
“它這個怎么報銷的是財務的事。”
“可是你是具體的經辦人。”
“對呀,不是,這個吃飯我是肯定是我跟著吃了。”
如今,遠山村已經通電三年了。可老孫家由于交不起電費,仍然在點蠟燭照明。背了三年黑鍋的老孫在鎮里的文件下發后終于洗清了貪污的罪名,可是已經花掉的錢卻仍然退不回來。夾信子鎮黨委、政府最后決定,三個村辦電集資14萬元,是為解決農戶的實際困難,費用應由受益者承擔,夾信子鎮不予退還。
老孫對記者說:“新黨委書記最后把過錯排斥到我身上了,他說‘老孫你說你們那個村那么窮,你辦的什么電?勞民傷財。現在把你自己家造完了,你來找我,我上哪給你整錢去。’”集資架電,究竟哪些費用是應該農民承擔的?遠山村民不認可的費用究竟該不該退?記者找到夾信子鎮黨委書記鄂純毅,對此,他作了這樣一番解釋。鄂純毅說:“招待費和這些費用就是用于協調,林地補償費最后從104萬降到4萬塊錢。所以應該說他們多次地協調這個事,有些費用在里頭,否則的話達不到這個水平。”
記者問:“就是說一頓飯吃2000塊錢也是值得的?”
“那個我不清楚。”
“可你這個賬上寫的是1999年3月2日,還是遠山村的干部和電業施工隊,但是據說遠山村他們一個人也沒有去吃。而且遠山村的干部和電業施工隊和林地占用費也沒有什么關系。”
在夾信子鎮財政所,記者查看了遠山村辦電費用的原始清單,發現村民的第一筆集資款是在1998年3月13日入的賬,而在此之前的餐費和汽油等費用就已經達到8000多元。在架電工程早已完工的1999年開出的發票也超過了4000元。記者還發現寫有招待八五九農場、寶潔公司等餐票也摻雜其中。這些票據遠山村的村民是看不到的,如果他們能看到,不知會不會相信,這些費用都是為減輕他們的負擔而花的。嚴冬已到,老孫一家人已經是吃了上頓沒有下頓。
在媒體的關注下,老孫的問題終于得到了寶清縣的重視。11月8日,縣政府委托夾信子鎮新任鎮長姜天偉親手將一張3。5萬元的存折交到孫振波的手上。可是此時,老孫卻猶豫了。
“姜鎮長,這個存折我是不是暫時我不能拿。”老孫告訴記者,自從他的問題被當地報紙報道過,就不斷有人來給他送東西。“這好幾年了,這個問題我哪兒都找,沒人管,現在他給我送來,我說句實話,我這心里還不踏實。究竟他什么目的我還不知道。”
老孫最盼望的是能夠還他自己和村民們一個公正的說法。
遠山村的村民們為集資引電的事情編寫了一段順口溜,其中有兩句是:茅草屋里貸款,大酒店里吃喝。一年幾萬元的招待費在有些地方也許并不算什么,對于那些省吃儉用,靠貸款集資才用上電的遠山村民來說,錢被這樣用掉仍然讓人難以接受,因為這些錢已經超過了遠山村整整一年的收入。當記者離開寶清縣的時候,寶清縣政府已經組織了一個專門的調查組,就此事進行調查。幾天前,記者得到消息,寶清縣政府已經責令有關責任人退賠不合理的費用,并表示將對責任人進行嚴肅處理。老孫也已經收下了鎮政府給他的存折,在為自己討說法奔跑了三年之后,老孫第一次露出了笑臉。
經濟半小時記者/袁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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