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報記者申音
在中國入世這一歷史性時刻即將來臨之際,記者撥通了著名企業家、聯想集團董事局主席柳傳志先生的電話。他愉快地接受了我們的采訪。
記者(以下簡稱記):柳總,您好!請問您怎樣看待這一歷史時刻?
柳傳志(以下簡稱柳):老實說,我的心情非常復雜,和申奧不同。首先很激動,畢竟談了這么多年終于水落石出了。同時也覺得壓力很大,一覺醒來,我們就要開始和國外強大的對手面對面競爭了。實際加入WTO就兩個問題,一個是把餅做大,這是機遇。希望能做到和西方一樣大。挑戰就是我們有沒有能力從這塊餅中多分一塊,分更大一塊。這就是挑戰問題。
記:為什么一定要加入WTO?
柳:西方經濟比中國發達,不僅是單個企業本身的能力問題,而是這個社會環境是否有一個良好的商業系統,適合企業的成長。中國的文化傳統一直以來推崇官本位,而輕視甚至壓抑商業。中國要富強,就要從根本上改變歷史形成的社會環境,改變企業的生存條件,改變企業的法人治理結構。
我內心覺得加入WTO最重要的東西,就是要掌握清楚人家把餅做大的根本的東西。
記:那么對于中國企業而言,入世后受到的最大沖擊是什么?
柳:最大的沖擊是計劃經濟體制造成的中國的某些落后環境和特殊文化,成為一些中國企業的所謂本土優勢。
加入WTO目的就是要掃平我們過去不良的東西,形成規范的商業環境。從根本上講,對我們國家的經濟是大好事。但對于中國企業就要面臨著在沒有特殊國情保護的情況下跟人家開仗。現在是陣地戰了,人家的優勢就全都體現出來了。這會對中國企業有個比較大的震動。而恰恰我們要改的也是這些東西。
記:國外企業的優勢體現在什么方面?中國企業最需要學的是什么?
柳:我覺得羅列出來可以說資金、技術、管理、人才四個方面,但實際上都是淺層次的,比如WINDOWS軟件,不光是人家寫出了WINDOWS,而是人家寫WINDOWS這套東西并怎么把它賣出去而且形成了標準。說起來是資金、技術、管理、人才,實際上它是一套系統設計,是四個不可分開的統一的有機體。這些東西都是在長期的經驗教訓中積累形成的。
所以我認為中國企業要跟國外企業競爭學習,不僅是一城一池,一個產品一個技術,一個具體的戰術步驟,中國企業要通過這些直接的東西學到人家先進的觀念、文化、機制、直到管理理念,包括了方法和工具。加入WTO,就促使我們全面地從根處學習這些東西。
記:中國企業面臨入世需要做什么呢?
柳:首先要認清形勢,認清自身。有些企業聽說要加入WTO,著急,這是必然的,因為它本身被綁著。被什么綁著?我覺得很大程度上是被機制捆綁著。
我想一個好的企業,他的老板也就是股東要給經營者解決三個問題。第一,經營者肯干不肯干的問題;其次,這個經營者有沒有條件干的問題。你給經營者的責權是不是給到位了,它們是否相對應;第三,經營者會干不會干的問題。現在加入WTO,我們的企業先要看清楚自己,有沒有條件干。
一定要趁著國內的壁壘環境被完全推平之前,搶時間,把自己打陣地戰的能力盡量地提高。要趕緊看清楚你現在有什么優勢,加強我們打陣地戰的能力。
記:聯想很長一段時間被看作民族企業的一面旗幟。那么中國全面開放以后,您怎樣看民族企業這個說法。
柳:我覺得一個企業它姓什么,不看他的經營者,也不看這個企業在哪個國家存在。主要大股東的國籍才是這個企業的姓氏。大股東要為國家強盛提供更多的就業機會和稅收。民族強盛,就會受人尊重,中國過去窮得厲害,還窮橫。我覺得咱們不要跟人斗氣說狠話,關鍵還是要自己富強。富強的基礎就是發展經濟。所以要加入WTO,關著門窮橫是沒有用的。
記:2000年起,您已從經營一線退下,作為一名老企業家,您對接班的年輕人們有何冀望和叮囑?
柳:我自己的切身感受是我算幸福,他們比我還幸福。幸福在什么地方呢?幸福在有好的機遇。黨和國家在他們最好的年齡提供了改革開放的機遇。這個環境不簡單。中國的富強有希望了。但中國要富強,不能斗氣,要學習要競爭,成為經濟大國,這些東西都要靠他們去落實。在落實的過程中,會有無數的艱難和巨大的壓力。我們過去有不好的屏障擋著,現在屏障被掃開,國外也在發展,我們也在發展,但我們基礎薄弱得多。所以會面臨非常多的艱難和壓力。那么能支持他們克服這些艱難頂住這些壓力的,就是他們的目標。根本上講就需要他們有遠大的目標。
但實際上在制訂戰略的時候,又一定要實事求是。目標高,表示有理想。做起來,一定不能理想化。在我這么多年的企業生涯中,經常遇到跑短跑和跑長跑的問題,企業你本身這個目標是跑長跑的目標,但往往有跑短跑的人刺激你,立刻你就提速,結果堅持不下來。WTO對我們本身是個巨大的刺激,依然要實事求是,承認WTO這個狀況,制訂我們的戰略,然后沉住氣,解決具體戰術步驟的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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