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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他煞有介事似的結論就是這個，劉燕不屑地笑了：“你再看看別的文章，說黨的十四屆三中全會提出要加快發展。加快發展當然免不了要搞‘開發’，所謂‘開發’，不就會帶來房地產熱嗎?這一熱，就會改變供求關系，價格當然漲得厲害，這是符合經濟規律的。有人還預測未來的價格會上5000元/噸呢。”
20世紀90年代初，改革中的中國大地上，一幢幢高樓拔地而起，城市在迅猛地舊貌變新顏，那一條條鋼筋混凝土的立柱里橫梁里嚼進了多少65線材?現貨從計劃經濟時的每噸2700左右漲到3600左右，物資部門的利潤每噸高達上千元，連在菜市場買菜的老太太都會與碰見的熟人打聽：“你知道誰手里有‘盤元’嗎?”仿佛誰有它誰就可以發大財。
“劉燕，恕我說句不禮貌的話，你們女人對政治就是缺點兒感覺。你聽我說，線材的漲勢是明擺著的，如果需要論證它應該漲，說明已經有了相反的意見，當然，有相反的意見本身很正常，但是，上邊專門要求組織討論，這說明有跟目前的發展勢頭不一致的精神了。你那位前輩在報社是干什么的?”
“自然是位領導嘍。”
“嗨，話出自這種身份的人之口那就更有分量了。再說了，我們國家搞市場經濟時間不長，主要還是政府行為。朱镕基身為主管國家經濟的副總理，會那么具體地說到線材成金條了，你不覺得是線材價格要跌的信號嗎?”說到這兒，小郭的呼吸忽然急促起來，緊皺著眉頭堅決地說：“不行，今兒一開盤我就得把手里的多頭平了，反倉做些空頭。劉燕，你也趕緊吧。”
聽了他的話，劉燕也有點兒緊張了，放下筷子就要走，“除了自營有部分空頭外，我們還有許多客戶都持的是多頭，我得趕緊去給公司匯報情況。”
他們一起急急地要往外走，“二位吃好了?”身后傳來店主的聲音，他們這才想起沒付飯錢。小郭順手遞過去一張50元的鈔票，“常在您這兒吃，回頭再結吧。”
“這早餐我請客，算是對你的重要信息的答謝吧。”小郭急步跟上劉燕。
“那我就不客氣了。”
“劉燕，你們公司膽兒夠大的，這么猛的漲勢居然敢拋空?”
“哪兒啊，正悔著呢，當時覺得這價格漲得挺邪乎，很不正常，所以試著空了一些，現在已套很深了。好在我們省級金屬公司在各大鋼廠都能拿到廠價，所有費用算下來并不虧。但怕繼續飛漲背不住盯市浮虧，上周最后一個交易日已做等量多頭鎖住了。”
回到房間，劉燕將情況給公司領導作了匯報，之后，便進場了。
交易大廳設在北洋物貿大廈五樓，是目前國內最氣派的期貨交易廳。一進門，展現在眼前的是約200來張嶄新的交易臺，面朝著交易主持臺、每四張臺一組呈四縱隊、整齊有序地排列著。每張臺面上都有兩臺電腦，相鄰的交易臺之間是與交易臺自成一體的隔斷，用于保守各席位的交易秘密。交易主持臺的背景是深紅色的絲絨帷幕，除主持人工作用的條形桌外，最醒目的是飾著紅綢的木制鑼架和一面顯示著威嚴、公正的銅鑼。
劉燕從大廳中間的通道走向位置在前二排的席位時，路過小郭席位，小郭伸出兩根手指做成V狀對她搖了搖，然后又做了個打電話的姿勢。剛到自己席位，小郭電話就追來了：
“喂，消息千萬別漏了。”
“有那么厲害嗎?”
“沒錯兒，你聽我的。”
“好吧。”
劉燕打開電腦，輸入密碼，查看了一下手里所持有的倉位和可用資金，便緊張地等待著開盤。她真怕一開盤就跌，來不及平掉手中的多頭，因為她已見過開盤就封漲停板或跌停板的場面，輸的一方即使愿意認賠也平不了倉，用大伙兒的話來說就是“想上吊都找不著上吊繩”。
“咣”一聲鑼響——開盤了。
劉燕一看成交價，愣了——價格還在漲。她心想：糟糕，我給公司匯報的情況會不會是錯誤的?于是用內線電話撥通小郭：
“喂，小郭，還在漲嘛，而且好像漲得挺穩的。”
“這不正好讓咱們平多反空嘛。”
小郭的鎮靜并沒有消除劉燕的緊張，反而令她有一種罪惡感，她真的怕自己的消息是一種誤導。
這時，直線電話的鈴聲響了：“平掉所有的多頭。”劉燕的頂頭上司潘經理說。
“看盤面挺好，會不會……”
“公司老總已同部里聯系過了，雖然沒有明確的意見，但感覺不太好，看不清漲跌方向時出場比較安全。”
然而，行情就像在跟他們作對，平倉前還只是平穩地漲，這會兒卻開始飆升，9405合約已摸高3900元/噸，9406合約有望達到一直以來的期盼高點4000元/噸。
場內交織著興奮、驚恐、慌亂、悔恨的情緒，交易員們都屏住呼吸緊盯著熒屏。由于沒有拋單，價格沒命地往上竄，緊張的氣氛被推向了高潮。終于，4000成交!
場內響起熱烈的掌聲，很多人在高喊著：吔!——
劉燕回頭看見小郭高舉雙臂喊得比誰都拼命。她想，漲這么厲害，他卻平掉多頭做了空頭，有什么好高興的?
這天，是周末，要到下周一以后，才能看到價格是漲還是跌，從而判斷他們的多反空是否做對了。平時覺得周末一晃而過，不能睡懶覺的周一轉眼就來了。現在覺得，兩天的假日像是三秋，漫長得難耐。劉燕忐忑不安的心里仿佛置有15只吊桶，七上八下地，攪得她不得安寧。
周日一早，一陣急促的電話鈴聲激醒了凌晨才入睡的劉燕，她有些不耐煩地從被窩兒里伸出手來，摸索了半天才拿到了電話：
“喂。”她有氣無力地接聽著。
電話里傳出一陣笑聲。是小郭。
“喂，有話就講。”雖然聲音仍是極懶慵的，但已滿含了她的氣惱。
“謝謝你!大功臣!”
“什么意思?”
“你還不知道?今天各大報紙都刊登了國務院發出的通知，題目是：《繼續加強固定資產投資宏觀調控》，咱們的多頭可是剛好在周五平掉了，周一就等著利潤滾滾而來吧。”
劉燕的困意頓時沒了蹤影：“我太高興了。你等我啊。”
她快樂地一躍而起，快樂地沖進衛生間，快樂地洗漱，快樂地趕著出門。
門開處，小郭端著托盤，上面是熱氣騰騰的牛奶和果醬面包：“你今兒的午餐、晚餐我全包了。”他喜滋滋地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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