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0多年前,這個女人拯救資生堂
  資生堂,日本第一大、全球第五大化妝品公司,在全球擁有約4.6萬名員工,產品行銷全球89個國家和地區,但當它1872年在東京銀座起步時,不過是一家不起眼的小藥店,嘗試開發化妝品則是在1897年,正式轉型化妝品領域則是在創業45年之后。 [詳細]
  資生堂,日本第一大、全球第五大化妝品公司,在全球擁有約4.6萬名員工,產品行銷全球89個國家和地區,但當它1872年在東京銀座起步時,不過是一家不起眼的小藥店,嘗試開發化妝品則是在1897年,正式轉型化妝品領域則是在創業45年之后。 [詳細]
資生堂的創始人叫福原有信,日本著名的醫學作家山崎光夫在描述福原有信創業傳奇的著作中,將福原有信譽為是“開花之人”,同時后人也多評價福原有信是“和魂洋才”的企業家典范。
福原有信出生時的幼名叫“福原金太郎”,自幼跟從父親福原有琳研習四書五經等漢學,還被安排往返于菩提寺,跟隨菩提寺主持學習佛經,并師從祖父福原有齋(知名的中醫)學習藥草、處方等中醫知識,他年輕時的夢想就是成為祖父那樣懸壺濟世的中醫。
然而,1860年代的日本正處于百年不遇的歷史轉換期,國門漸開,西學盛行。在這樣的背景之下,1864年,16歲的金太郎第一次離別故里——千葉縣松岡村(現在的館山市),前往江戶(即現在的東京),拜西醫名家織田研齋為師,學習西洋藥學,并從此更名“福原有信”。
1866年,福原有信又進入幕府醫學所學習,并成為幕府醫學所的藥劑師;1867年明治維新后,幕府被推翻,福原有信改進大學東校(東京大學醫學院的前身)學習,學成之后順利進入海軍醫院工作,1872年榮升海軍醫院藥局局長。
從這樣的經歷來看,福原有信無疑走的是一條通往職業醫生的華麗之路。但據資生堂名譽董事長福原義春(福原有信之孫)介紹,福原有信本人生性熱愛自由,其實并不是很能適應組織內的生存方式,且對當時日益暴走的軍閥、藩閥多懷不滿。
同時,當時的日本,談到藥物,粗制濫造者多,甚至假藥橫行。加上醫藥不分、以藥養醫的模式弊端頻現,作為職業醫生的福原有信希望能推動“醫藥分離”,并希望通過自主創辦藥店來研發生產高質量的良藥。
1872年,年僅24歲的福原有信辭去公職,與矢野義徹、前田清則共同創辦了“三精社”,主業之一便是在出云町(現在的銀座七丁目)創辦了一家西式藥店,雖是西藥店,但福原有信卻賦予了其東方內涵,他從中國《易經》的“至哉坤元,萬物資生”一句中選取“資生”二字,取名“資生堂”,寓意大地浩瀚、承載孕育萬物。
如今或許難以想象,但當時的日本大街小巷全是中藥店,福原有信創辦的這家充滿了濃濃東方氣息的“資生堂”,被后人視為是日本近代西藥店的先驅。日本著名作家小野田素夢在其散文名作《銀座通》中就描述道:“資生堂的開業,侵略了中藥店的領地。”
“資生堂”剛開業時,藥店二樓設為診所,福原有信邀請陸軍軍醫松本良順等人坐鎮會診,曾引起關注。但創業維艱,西藥在當時還沒有被日本百姓廣泛接受,而且福原有信堅守一定要銷售“純良正確”的藥物,這造成難與市面上低價粗劣藥競爭,“資生堂”在開業5年后的1877年便因資金短缺而陷入經營困難,藥店被迫搬離銀座一等地(1897年又重新搬回)。
據資生堂公司史料記載,因此背上了債務的福原有信甚至曾在除夕夜遭遇債主登門催債。但即使如此,福原有信仍然為推進醫藥分離而奔波,他把“資生堂”西藥店的日常運營交給妻子(名“德”,后人尊稱“德夫人”)負責,在男尊女卑觀念仍然根深蒂固的當時,聰慧勇敢的德夫人稱得上是拯救“資生堂”的第一功臣,她積極奔走于許多醫院,希望能得到來自醫院的制藥委托業務。
比如,當時就幾乎每天都往返于開業不久的“東京慈惠會醫院”,這家醫院系高木兼寬(后成為東京帝國大學教授)創辦,面向上流社會提供醫療服務,德夫人的堅韌努力讓其得到了來自該醫院的制藥委托,這讓“資生堂”的知名度迅速提升,業績也逐漸轉好。后來,德夫人又通過一些途徑,讓“資生堂”的制劑成為天皇宮家御用指定產品,并成功邀請到美子皇后(后來的“昭憲皇太后”)走訪福原家別墅,這被媒體廣泛報道。德夫人也逐漸被世人稱為“賢夫人”,并隨著文明開化的推進,成為近代較早登上雜志封面的日本女性。
福原有信在此期間,除了嘗試成立“東京制藥所”,銷售大眾常用的廉價普通藥外,更多的精力花在了推動“醫藥分離”。1879年他推動日本通過了“藥鋪開業考試”制度,1882年又組建了“東京藥鋪會”,試圖通過組建行業協會等壓力團體來促使政府完善醫藥分離的法制。
1884年,福原有信又推動成立了政府資本的國營企業——“大日本制藥”公司,出任級別甚高的專務董事(總裁及副總裁皆為政府任命的官僚),這家公司被視為是日本近代制藥企業的雛形。顧名思義,“大日本制藥”的主要產品是藥劑、藥品,但后來也開始涉及生產護膚品、香水等化妝品,這一經歷對后來“資生堂”轉型進入化妝品領域,無疑產生了潛移默化的影響。
此后,福原有信又參與創建了“帝國生命保險”公司(1888年成立),即如今大名鼎鼎的“朝日生命保險”公司,這是日本近代第二家大型生命保險公司,福原有信在1891年出任公司專務董事兼法人代表,1893年出任公司總裁,并帶領公司在1898年超越“明治生命保險”公司,躍居日本三大生命保險公司之首。
福原有信成為名符其實的實業家,在日本醫學、制藥、保險領域聲名大振,也促使日本政府在1889年修改了醫藥法,藥劑師的地位得到法律保證;同時又發起成立了生命保險業協會,并推動政府在1900年制定了“保險業法”。
可以說,福原有信是日本近代不折不扣的開拓型實業家,《福原有信傳》(資生堂,1966年)的著者永井保評價道:“福原有信出于對藥的興趣從醫生轉身成為藥劑師,后經營藥劑店,努力提升藥劑師地位和水準,又參與創建制藥公司,進軍與藥關聯的化妝品行業,后又創建生命保險公司。這一系列的成就都與福原有信的人格有關,他算得上是一個人格圓滿之人,做事并非強出頭站在風口浪尖上引領,而是善于平衡人際關系,善于協調各方,這讓他在醫學、藥學等領域都收獲了聲望。”
毫無疑問,福原有信自始至終都是資生堂的靈魂人物,但正如《福原有信傳》著者永井保所言,“福原有信大概只在資生堂創業的頭十年,真正集中精力地參與了資生堂的經營,此后便轉向了其他事業。”
真正引領資生堂初期發展的是德夫人及長子福原信一。在此期間,作為藥店的“資生堂”推出的代表性產品有治療精神疾病的“神令水”、治療白血的“清女散”、漱口用的“金水散”、“蒼生膏”、健胃的“pepushine糖”,以及“福原衛生磨齒皂”、“腳氣丸”(被視為是日本最早的國產維他命劑)。
實際上,福原有信早在1897年就利用老朋友、東京大學教授長井長義的處方,領導資生堂推出了第一款化妝品——EUDERMINE化妝水,“EU” 在希臘語中意思是“好的”,“DERMA”則是“肌膚”的意思。這款產品被當時的消費者俗稱“資生堂赤水”,倍受好評,即使至今跨越百年,也仍在推出新款。
但真正主導了資生堂從藥店轉型為化妝品公司的是福原有信的三子——福原信三,他被視為是資生堂的“中興之祖”。
福原信三生于1883年,原本立志當畫家,但因長兄福原信一身體羸弱,次兄福原信二早年夭折,而不得不遵從父命接班。最初他被安排至千葉醫專(即現在的千葉大學醫學院)讀書,后又被安排至哥倫比亞大學藥學院留學。
在哥倫比亞,福原信三結識了正在留美苦修的窮畫家川島理一郎,以及邊在紐約大學留學讀市場營銷邊在百貨店、餐館打工的窮留學生松本升,這可以稱得上是命運般的邂逅,川島理一郎后來成為“資生堂美學”的奠定者,而松本升則是福原信三一生的絕佳搭檔,這恰如索尼創始人井深大與盛田昭夫、本田汽車創始人本田宗一郎和藤澤武夫,一個擅長技術、設計或研發,一個則是經營天才。
福原信三在美國期間,曾先后在藥妝店和化妝品工廠打了兩年的工,他的辛勤工作獲得了好評,當他要回國的時候,打工的化妝品公司老板將多項化妝品配方當成禮物送給了他,這為資生堂的后期產品開發奠定了良好基礎。
福原信三不僅在美國留學,還曾游歷歐洲的巴黎等時尚圣地,他1916年回到日本,此后的資生堂因為他而產生了根本的變化。
福原信三回國時,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去拜訪三越百貨,因為他在美國情投意合,約定并肩努力的松本升在那里任職。他說服三越百貨同意挖走松本升,委任松本升擔任“專務”(類似COO的角色),公司的運營、銷售幾乎全部交給了松本升負責,他本人則主要負責產品的風格及美學設計。
福原信三回國不久后做的第二件事,就是在“資生堂”藥店的旁邊建了一座嶄新的三層樓,命名為“資生堂化妝品部”,這宣告著資生堂正式將化妝品事業從藥店的業務中分離,也是創業已近45年的資生堂,轉型進軍化妝品行業的起點。
福原信三對藝術的追求和熱愛,深深地影響到了他的經營思維,他不但對產品品質格外挑剔,而且非常重視形象包裝,強調內容和形式的完美統一。福原信三一生最為人稱道的口頭禪“一切讓商品說話!”,如今已成為資生堂的企業DNA,代代相傳。
1916年他召集當時頂尖的設計師,專業策劃成立“意匠部”,主要負責產品設計及企業宣傳推廣,這是日本近代企業中較早的“公關宣傳部”。除了總裁辦公室外,福原信三在“意匠部”也安置了辦公桌,親自督戰產品設計及海報宣傳、品牌推廣。
福原信三的藝術天賦,以及在歐美的經歷,讓他很好地做到了東西結合。比如,在他的主導下,資生堂宣傳海報的“美人”形象,就是很好地融合了東方格調與歐美尊貴氣質的夢幻女郎形象,這在當時無疑是極為時尚、極富新意的設計。
其實,就連資生堂的“花椿”品牌符號都是福原信三苦思冥想,自主設計的,迄今在化妝品業內頗具影響,為資生堂帶來超穩定客戶群的《花椿》雜志、“山茶花俱樂部”等都是福原信三期間創建的。
福原信三之所以被稱為是資生堂的“中興之祖”,還不僅僅是改革了資生堂的產品形象,還在于在松本升的鼎力協助下,他改變了資生堂的企業模式,將資生堂從一家藥店改造為合資公司(1921年),并進一步改造為股份制公司(1927年),而且在日本率先導入了美國流行的自由連鎖經營(voluntary chain)模式。
但經營從來都不會一帆風順,在福原信三任職總裁的33年間,先后經歷了華爾街崩盤、全球經濟蕭條、金融危機等時代災難。1940年資生堂也曾遭遇戰爭帶來的滅頂之災,當時的日本深陷戰爭泥潭,全國物資缺乏,化妝品作為23種奢侈品之一遭遇禁產。面對困境,福原信三順應形勢,轉產肥皂、牙膏、鞋油、鋼筆、維生素等產品來維系企業生命。
1948年,在資生堂正處于戰后重建的時點上,經歷了明治、大正、昭和三個風云激變時代的福原信三離世,享年65歲。他所確定的“融合東西方美學和知性”、“一切讓商品說話”的理念,深刻地影響了資生堂后來的發展。
此外,他還很好地繼承并延伸了“不濫用權力,不屈服權勢,避免家族勢力介入公司經營”的福原家族傳統,任人唯賢,唯才是舉,他1940年就將總裁職位交給了松本升接任。從福原信三起至今,資生堂已歷經16任總裁,但其中只有三位來自福原家族(第1任總裁福原信三、第7任總裁福原信和、以及第10任總裁福原義春)。
福原義春是福原有信之孫(福原有信第五子福原信義的長子),1931年生于東京,是資生堂的第10任總裁(1987年至1997年),如今擔任資生堂名譽董事長,仍維持著對資生堂經營的影響力。
哈佛大學教授、新儒家代表人物杜維明在2013年曾斷言,“我不認為目前中國的任何一個企業家有資格算儒商”,“臺灣有沒有儒商很難說”,卻同時高度評價道:“有三個日本人我認識且認為是儒商,一個是稻盛和夫,第二個是諸橋晉六(注:三菱商事原董事長)……第三個人就是資生堂原總裁、家族事業的第三代傳人福原義春。”
福原義春是日本企業家中少有的著述頗豐的作家,至今已出版了《美:發現看不見之物》、《立身社會的公司人》、《多元價值經營時代》、《文化資本的經營》、《部下制造的人》、《生存即學習》等,2007年出版了自傳《我的多軌人生》,在這本書中他詳述了成長經歷及資生堂的國際化之路。
福原的童年時期,正是日本最艱難的二戰末期,他從小食不果腹,但酷愛讀書,且與福原家族的長輩們一樣熱愛藝術。雖然讀了很多書,但當他知道自己成為企業經營者的時候,仍后悔地說:“歷史典籍中早已蘊藏著經營精髓,只是當時沒去深入挖掘。”
雖然是自己祖父創辦的公司,但福原義春1953年進入資生堂工作時,也是通過公開的招聘渠道,他在面試時被問的問題是“你會騎腳踏車嗎?會打算盤嗎?”,進公司后也是一名普通員工,而且是當時資生堂普通員工中唯一的大學畢業生,一開始也是從最基礎的跑銷售、送貨做起。
在底層整整歷練了25年后,他才在1978年升任部長,在部長的位子上又干了近10年后,由于公司總裁大野良雄1987年突然病故,而被臨時推選了公司總裁,時年56歲。上任之初,內心忐忑的福原義春勉勵自己:“總裁之位不是國王,要按照手藝人的方式去擔任總裁。”
福原義春認為自己主政的十年(20世紀八九十年代),“正是日本企業經營價值觀發生巨變的時代”,他在公司內部推行了“著裝自由化”和“統一敬稱”,允許員工自由著裝,鼓勵對公司上級直呼其名。他反復強調“每個員工成為一個獨立的人比什么都重要。”
在組織機構改革方面,他也毫不含糊,不斷地在公司內強調:“不能像過去那樣運作公司,那種縱向傳遞信息的方式是溝通不暢的根本原因。”并從養殖蘭花的經驗中總結出:“只要營造出便于員工成長,有效率的公司環境就好,用不著事無巨細什么都管,總是胡亂批評指責,不利于人的成長”。
福原義春在自傳中自我總結道:“原本漂浮在公司內的沉悶空氣多少減輕了一些,大企業的僵化弊病以及宗派主義也得到了一定的治理。”對于公司改革,他的感受是“斷而敢行,神鬼避之”。
同時,福原義春對資生堂走向全球化經營貢獻巨大。早在1978年,公司董事會對海外擴張持懷疑態度的時候,他就提出必須“用金錢去買時間”,力主公司在有能力的時候必須敢于承受一定風險去海外拓疆擴土。
但當時的資生堂內部,并沒太多國際化的人才,沒有人知道如何開辟海外市場,福原義春則信心滿滿地說:“我們需要從已經住慣了的大陸出海航行,尋求另外的島嶼,我們的確沒有航海圖,但可以仰天憑借日月星辰辨別航向,這日月星辰就是顧客。”
他花費高昂的代價,邀請全球著名的形象設計師進行合作,不斷開辟了資生堂法國分公司、美國分公司,并在1980年將資生堂引入中國,成為最早進入北京經濟開發區的外資企業,這些不懈的努力讓資生堂真正走向了海外,奠定了在全球行業格局中的地位。
同時,福原義春在1999年從經營的角度首次提出了“文化資本”這一概念,即他認為,文化性創造有助于經營,以往的創造像投資積累一樣成為下次創造的臺階,對于經營來說,文化也具有資本的作用。
從福原有信的“和魂洋才”,將東方文化與西方技術相結合創立資生堂,到福原信三通過“東西方技術兼收并蓄”取得品牌戰略的成功,再到福原義春的文化資本論,可以說福原家族在賦予資生堂獨特文化定位及傳承上是一脈相承的。
資生堂140多年的發展史,很好地說明了何為“接力”,接力意味著每一代人在接過接力棒時都需要奮力跑完全程,為家族事業做出應有的貢獻;同時,資生堂走過的路也很好地說明了何為“傳承”,傳承到底傳什么,顯然資生堂福原家族的答案不是“金錢”,而是恒久彌新的文化基因。
東瀛日本,彈丸之地,卻擁有全球最多的長壽企業,代代傳承達百年以上的家族企業就達到近10萬家。這近10萬家百年家族企業能夠基業長青至今,至少經歷并克服了戰亂、饑荒、大地震、經濟危機等一系列時代苦難的考驗。
《傳承的力量日本篇》,對話日本百年家族企業,講述創業和守業的故事,揭示百年家族企業的長青之謎。
策劃:王元平 郝倩 蔡成平
文字:郝倩 蔡成平
專題:郝美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