襲擊

那天小布什像往常一樣起得很早，在特工陪同下跑步，吃早點，然后瀏覽報紙，當天最大的新聞是邁克爾-喬丹打算重返NBA。

上午，小布什動身造訪Emma E.Booker小學，正往教室走的時候，他被告知一架飛機撞上了世貿中心。小布什在自傳中寫道“我當時以為是一架小型的螺旋槳飛機突然失控而撞上大樓”。但國務卿賴斯在電話中告知他，撞上世貿中心的是一架商用噴氣式大型飛機。他“當時震驚了，心想那架飛機上的飛行員一定是世界上最糟糕的——他怎么可能在一個大晴天撞上一座摩天大樓呢？”

小布什帶領教室里二年級的小學生做閱讀理解的時候，他忽然感覺身后站了一個人——白宮辦公廳主任安迪-卡德湊近他耳邊，悄悄對他說，又一架飛機撞上了世貿中心雙子塔中的另一座大樓（左圖）。“他說的每一個字都故意帶著馬薩諸塞州的口音——美國正遭受襲擊！”

2001年9月11日，星期二，那一天發生的事改變了美國，重塑了整個世界，也或許終結了一個時代。

戰爭

如果沒有911事件，美國也不會入侵阿富汗和伊拉克。戰爭，使得美國6000多士兵殞命，阿富汗、伊拉克和巴基斯坦約13.7萬平民死去，并產生了780萬難民。戰爭相關費用達到四萬億美元。

戰爭也不可避免的改變著世界的平衡。小布什曾經問胡錦濤，什么最讓你睡不著覺。得到的回答是，每年如何創造2500萬個就業機會。而小布什最擔心的，是如何防止下一次恐怖襲擊。

普通美國人為了安全喪失了部分自由。舉個例子，美國一些機場開始引用新的X光安檢機，具備電子除衣功能——乘客雙手放在頭上通過這套昂貴的電子設備，在監視屏上呈現清晰的裸體3D形象。一些旅客感到無奈、沮喪甚至憤怒。

左圖：美國運輸安全管理局展示全身掃描機；美軍士兵在阿富汗。

工作

勺子和叉子，每個美國人都使用的餐具，不再由美國自己生產。

這個行業最后一家工廠，位于紐約州阿迪朗達克山區的Sherrill餐具制造廠（左圖），2010年關門，80名員工同時失去工作。除了那個鎮子上的人，這件事沒有引起更多關注，盡管它的關閉代表著這個國家繁榮哺育了幾代人的產業宣告消逝。

失去一個產業或者停止某種商品的生產，在美國逐漸成了家常便飯。剛剛過去的這些年，最后的沙丁魚罐頭廠關門；幾乎所有建筑都會用到的不銹鋼鋼筋，美國也不再生產；還有自動售貨機、白熾燈泡、手機和筆記本電腦……

而關于就業，最新的數據如下：2011年8月美國新增就業崗位為零，而經濟學家的平均預期是增加6到8萬人。美國失業率依然保持在9.1%的高位（左圖是十年來美國失業率走勢）。

五年來，美國失業時間超過六個月的失業者人數從100多萬人飆升至600多萬人。

收入

左圖所示，2010年，美國持有碩士文憑的打工者周薪中位數是1351美元，比十年前只增長了2.6%。學士學位持有者周薪中位數是1037美元，比十年前僅增長0.4%。進入大學卻沒能拿到學位、高中畢業和持有高中以下文憑這三種情況的打工者的平均收入比十年前分別下滑1.5、0.8和1.9個百分點。

再來看看老板們，2010年標普500指數成份公司CEO的平均年薪達到1140萬美元，較2009年增長23%，職工平均工資僅為3.3萬美元（引自美國最大勞工團體勞聯-產聯2011年4月份數據）。在美國厲行緊縮的時刻，這樣的差別觸目驚心。

美國政策研究學會2011年8月的報告稱，2010年，美國收入最高的100位首席執行官中，有25位的收入超過他所在公司繳納的聯邦所得稅。

美國皮尤機構2011年7月研究報告稱，截至2009年底，美國白人家庭資產凈值是黑人家庭的19倍，這是自1984年以來的最大差距。

巨大的貧富差距是一個讓美國領導人沮喪的話題。

醫保

美國納稅人只有到65歲，才能進入醫療保險(Medicare)項目。享受政府提供的免費醫療。另一個政府項目醫療補助(Medicaid)只惠及一部分低收入家庭。

其他人要么自掏腰包買保險，要么參加單位醫保計劃，沒有工作或者沒有錢的人——美國總人口的15%，沒有任何保障。

《時代》雜志報道，德克薩斯州每四個人中就有一人無醫療保障，全美比例最高。德州法律規定政府只為那些收入比聯邦政府制訂的貧困線還要低21%的窮人提供醫保，即單身每年收入2274美元以下，四口之家每年收入4630美元以下。

緊急情況下，醫院有義務對每一個人實施救護和治療。但在美國一些城市，流傳著醫院付錢給救護車，讓他們不要把沒錢治病的病患拉到醫院的駭人傳聞。因為一旦不幸發生疾病，無醫保者必須支付大筆費用。

看到這里，有網友或許認為美國沒在醫保這塊投入，然而事實和這種猜測截然相反。

2009年，美國整個醫保體系開支占美國GDP的18%，約2.5萬億美元。這個數字是教育開支的8倍，對兒童和家庭食品補貼的12倍，能源保持開支的830倍。18%的比例近乎歐洲平均水平的兩倍，美國的人均醫療支出在也是全世界最高。《新聞周刊》預計到2018年，醫保體系開支會吞噬掉25%的美國GDP。

美國醫保體系復雜如迷宮，對資源和資金的侵蝕仿佛是一頭怪獸。

這套體系下的美國醫患和醫療保險關系畸形。《新聞周刊》稱醫保開支近三分之一都用在了慢性疾病患者生命的最后兩年。路透社表示醫保開支三分之一被無謂治療、過度檢查、欺詐和無數其他原因浪費。

以上種種，就是奧巴馬在2011年3月23日簽署醫療改革法案的原因。這份法案試圖解決3000多萬美國人沒有醫保的問題，預計在第一個十年內耗資8710億美元。具體成效，有待時間檢驗。

消費

消費者開支通常占美國經濟總量三分之二強，是美國經濟命脈。

當部分美國人面臨失業、收入下滑、沒有醫保甚至房屋被銀行強制收回（后面會談到房子的事）的境地，不難推斷消費狀況的變化。這是極端的情況，還是看個普通的例子吧。

左圖是麗貝卡，31歲的會計師，一名普通的美國消費者。原來她的食品和雜物儲藏室“有八箱意大利烤面條和夠一年用的紙巾”。現在儲藏規模大大減小，她說：“我擺脫了不斷購物的習慣，夠用就行了。”

美國動蕩的經濟使普通人日子過得更理性。然而美國民生痛苦指數(失業率和通脹率之和)正處于28年來的最高水平。消費者信心指數在2008年末降至55.3，這是自1980年5月以來的最低數據。短暫回調后，2011年8月再度探低至55.7。美國老百姓近三十年來從未感覺如此糟糕。

三七開

從1987年5月到2006年1月，艾倫-格林斯潘擔任美聯儲主席超過18年。1999年《時代》雜志稱其是“拯救世界委員會”的元老。

一位美國議員這樣稱贊他：“不論發生股市崩盤、兵兇戰亂、恐怖襲擊還是自然災害，你始終指導著貨幣政策披荊斬棘，奮勇向前。你為美國繁榮做出了重大貢獻，這個國家欠你的。”

讓我們看看他任期內的美國經濟：通脹（紫）保持低位；失業率（白）在90年代末和2005年兩次降到20世紀60年代以來從未有過的低點；對金融投資者而言，格林斯潘時代就像天堂一樣美好：道瓊斯指數（桔）漲到10000點以上，股價年平均漲幅超過10%。

但是，格林斯潘在回顧自己職業生涯功過的時候，用了“三七開”這個詞。他坦承監管者“無法完全估計未來危機的可能性”。

諾獎得主保羅-克魯格曼則在專欄中使用了這樣直白的語句：“不到三年的時間，格林斯潘的名字就猶如糞土”。

發生了什么？

泡沫

左圖最能說明美國經濟歷經的痛苦，涉及三個重要參數：納斯達克綜合指數，綠色；美國20個大城市房價綜合指數，黃色；以及聯邦基金目標利率，紅色。

想象一下，如果你購買的房產價格跌去一半，或者尚未繳清的房貸比你住的房子還要貴時，你的人生會是變成什么色彩？

這正是美國人幾年前經歷的。2006年末房產泡沫破裂，美國20個大城市房價綜合指數從峰值重挫32%，部分地區房價跌幅甚至超過55%。社區內充斥空屋，房主無家可歸，美國全民房產財富3年內驟減6萬億美元。

911和對通縮的恐懼使美聯儲進入降息周期，2001年1月3日美聯儲自1998年來首次降息，并在一年之內連降11次。此后再度降息兩次，維持1%的低利率直至2004年6月。格林斯潘用他嫻熟的技藝操控一切，然而這位“清醒的美國司機”卻沒能把美國人民安全地送回家。

另一次泡沫破裂發生在2000年3月，美國納斯達克指數從5100點用了不到兩年時間跌回1300點附近。大量互聯網公司無法盈利而先后倒閉。

次貸

之前沒人能想到，房地產泡沫破裂對美國經濟的破壞程度之深。

要想在這個方塊里把次貸危機說清楚有點難，還好，右邊這個動畫簡單易懂，長度只有11分10秒。

2008年11月至2010年6月，美聯儲先后購買了約1.35萬億美元的政府債券和其他各類抵押債券，2009年6月18日，美國政府出臺七十年來最大規模的金融監管改革方案。2010年11月至今年6月底，美聯儲再度出手購入6000億美元長期國債。

美聯儲再次扮演救世角色，開動印鈔機，啟動一輪又一輪量化寬松，但這就和下面提到的美國國債一樣，并不是解決問題的方法。

穩定

2011年8月6日，評級機構標普將美國長期主權信用評級下調至“AA+”，美國歷史上第一次失去AAA信用評級。市場普遍預期投資者將會拋售美國國債，從而推高美國國債收益率，使美國融資成本大幅上升。

事實卻是另一番模樣。

周末過后，8月9日，美國國債不僅沒有遭到大規模拋售，反而吸引了更多場外資金。美國10年期國債收益率在這一天走低至2.04%（左圖黃線的圓圈處），隨后更是創出歷史新低。

標普下調美國評級后，全球市場從股市到大宗商品都出現大幅下跌，美國國債反而成了除黃金外的最安全的避險投資品種。

美國國債在動蕩中顯示出來的穩定，或許更多仰仗這個超級大國昔日的余溫，全球投資者在美國經濟衰落的背景下依然無奈選擇美債，實際上是一種資源錯配。

左圖的白線是近十年時間海外國家持有美國國債數量的變化，從本世紀初的6000億左右到目前的3.29萬億美元，四十五度的傾斜角度更加顯現了美國國債的穩定。

然而這種穩定到底又有多穩定？

戲法

截至美東時間2011年8月10日16時34分又59秒，美國國債數額達到14,594,874,110,347美元。

如此天量債務美國如何獲得？

1971年尼克松宣布美元和黃金脫鉤，美元步入可以隨意濫發的時代。

美國需要大量資金維持社保等高額開支，剛好積累了巨大貿易順差的中日兩國對美債需求強勁，濫發國債的沖動也就難以遏制。

于是，中日外匯儲備中的相當部分又回到美國，形成美國的國債、兩房債等資產。美國再把這些錢投入到國防軍事、社會保障甚至日常消費。美國人既有取之不盡的資金，過度消費愈演愈烈。美國人消費的資金再度從美國流出到其他國家，兌換成美國需要的商品，最后又通過美國債務回流到美國，周而復始，循環不止。

在美國看來，債臺高筑并不是一件可怕的事情，既可以通過發新債還舊債來維持運轉，又可以通過開動印鈔機來稀釋債務。只要美元的全球儲備貨幣地位不動搖，美元霸權依然存在，這個戲法就可以一直變下去。過去幾十年，美國乃至世界經濟如此運轉。

小布什任內歷經減稅、伊拉克和阿富汗戰爭、始于2007年的經濟衰退，積累6.1萬億美元債務。奧巴馬三年歷經經濟刺激計劃支出、減稅，債務2.4萬億美元。2001年至今，美國國債總額從5.8萬億上升至14.3萬億，漲幅147%，幾乎是上一個十年的兩倍。

無奈

中國又為什么會成為美國國債的最大海外持有者？

從2006年開始，我國每年都會保持3000億美元左右的國際收支盈余。要為如此量級的資金找到安全性高、流動性好的產品沒有其他選擇。

有網友提議“把外匯儲備分給老百姓增加福利”，這種做法行不通。本質上，政府的外匯儲備，并不是政府的財富。就像你借錢買房，在擁有了房產的同時也有了負債。人民銀行也是如此。它印制的人民幣是它的負債，將人民幣換成美元等外匯儲備只是一筆交易，交易本身并不能給政府帶來額外的收益。政府手中的外匯儲備本身就是老百姓的財富。

有網友提議“中國減持美債，美國就會斷炊”。實際上，中國減持美元國債，本身并沒有改變中國是世界上最大盈余國，美國是世界上最大赤字國這一現實。中國可以在外匯資產組合上做各種優化，但是放眼全球，真正借入錢的主要還是美國，真正借出錢的還是中國。減持，只是不直接將錢借給美國政府而已，到最后，錢還是會間接地流到美國。

在外匯儲備問題上，中國怎么做才能真正對美國造成最大影響？不是減持，而是真正地縮小自己的國際盈余。

貿易

左圖是近十年時間美國對中國的進口和出口情況。美國對華出口增長很猛，勢頭甚至蓋過了對華進口。

2010年，美國對華出口增長高達32%，在美國前五大出口目的地中增幅最大，超過76%的美國國會選區對華出口增長速度超過了其他市場。

渣打銀行中國研究部的研究顯示，中國購買的波音飛機、精密工程儀器、風力渦輪發電機和污水處理設備為美國創造了大量就業，而且這些崗位大多高技術、高工資水平。

美中貿易還創造了華爾街的工作，他們經手了中國企業在美國IPO。

對華貿易還讓美國老百姓享受到了進口商品的便宜價格和多樣化。對美國低收入人群而言，這使得他們購買力增強，生活水平提高。

但大部分美國議員永遠選擇站在少數面臨倒閉威脅的企業主的立場，而不是站在大眾消費者一邊，他們永遠不會說“感謝你，中國，讓我們的電視機打八折”。

輪胎

2009年初，美國鋼鐵工人聯合會向美國國際貿易委員會起訴中國在此前幾年對美國市場進行輪胎傾銷，造成美國相關產業倒閉和工人失業，當年奧巴馬批準對華輪胎征收懲罰性關稅，第一年稅率35%，第二年30%，第三年25%。

請注意背景資料里的這句話：“美鋼鐵工人協會代表美9個州13個工廠的1.5萬輪胎工人”。

美國約有2.5億輛乘用車，約2億人有駕照。根據美國貿易代表辦公室的數據，2009年中國輪胎占美國市場份額約是16.7%，如果用這個比例粗略換算，大約有3000萬美國人正在使用中國制造的輪胎。

奧巴馬宣布增加中國輪胎的關稅，這中間有一部分也許會被輪胎生產商吸收，但還會有一部分最終要由美國的消費者承擔。讓美國3000萬消費者在輪胎上花費更多的錢，是增加關稅不可避免的結果。

1.5萬輪胎工人未必會因為對中國輪胎征稅就保住飯碗，畢竟在美國生產輪胎，特別是生產低端輪胎的成本實在太高，即便不轉移到中國，也會轉移到其他國家。美國是在犧牲上千萬消費者的利益，換取幾萬個遲早要保不住的飯碗。

判斷

本-伯南克，2005年8月9日：住房擁有率處于創紀錄水平，支付能力依然非常高。房價的上漲受到強勁基本面的支持。

艾倫-格林斯潘，2005年9月26日：絕大部分家庭都擁有巨大的凈值緩沖，可以吸收可能出現的房價下跌。

本-伯南克，2007年3月28日：次貸市場的問題對宏觀經濟和金融市場的沖擊似乎是有限的。

亨利-保爾森，2007年7月23日：房地產市場出現了大幅回調，我認為已經見底。我不否認次級抵押貸款存在問題，但它是完全可控的。

預測

綠線是MSCI美國指數走勢，紅線是以美元計價的MSCI日本指數走勢，把這兩種存在11年時間差的指數疊加在一起，美國指數好像復刻了日本的漲跌形態。

美國股市今年來的下挫鏡像反映了日本股市11年前開始的跌勢，對沖基金TTN認為這表明美國股市可能還會進一步下跌。

美國指數已從今年4月的高點回落大約15%，日本指數從2000年4月開始的那一輪跌勢，總跌幅超過了50%。

像十年前的日本一樣，美國當前也正深受沉重債務負擔和經濟增速減緩的困擾，美國股市能否呈現日本股市2.0版的景況？當年的日本出現了要命的通貨緊縮。

黑天鵝

讓我們對美國經濟的回顧以這樣一個故事結尾。

西方人認為所有天鵝都是白的，直到1697年探險者在澳洲發現黑色變種。黑天鵝寓意不可預測的事件，出現在意料之外，卻改變游戲規則。

基金經理塔勒布認為對世界過往的經驗無法應對黑天鵝。比如構建各種金融模型逐利的華爾街可能是錯的。于是他開始了嘗試一種在別人眼中很瘋狂的做法：持續不斷的買進某些證券的看跌期權。

盡管這種期權的價格很低，但他的好友這樣對他說：“你無異于在慢性自殺。這樣能成功，除非一架飛機撞進我的辦公室。”

很遺憾，他的好友在世貿中心工作。恐怖襲擊，股市大跌，塔勒布一役成名，成為華爾街的孤獨求敗者。

在充滿不確定的世界，判斷與預測略顯蒼白，專家與權威偶感無力。不管怎樣，祝美國經濟在這個動蕩的年代好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