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邵穎波
上周有幾樁小事受到了反映輿情的媒體的批評。其一，市場上出現了“天價月餅”，批者謂其完全不為普通消費者著想，投富人、行賄送禮者所好；其二，揚州大學出現了“貧困樓”，批者謂其歧視貧困學生；其三，傳北京國子監要在孔廟為歷年來諸省高考狀元刻碑留名，更是批者云集，相關者忙不迭地聲明，此乃記者誤報，實無此事。
任何新鮮事物出爐都會招致眾口評議，本屬正常。見多識廣者更有發言的權利，但如果總以父母關心孩子的口吻，無論本身對錯，非要人家聽話改正，這就有些可怕了。你說得全對尚且不可以如此，更何況那些批評本身也有不少是站不住腳的。
先來看看對“天價月餅”的批評。評者往往以普通消費者的聲音開道，稱普通消費者自然不會買“天價月餅”的賬。評者進一步追問，誰會買呢？推出的結論是：窮人不買，富人也不買，官員也不買，只有那些打算送禮行賄的人會買，月餅由此成了促成腐敗生長的溫床。這不行，堅決要求有關部門好好管一管，還有人建議要對那些買月餅的人收稅，而且要狠狠地收，看那些心懷不軌的廠家還敢不敢再出這種壞點子。揣測這種意見的動機和心態本身沒有意義，不過，我們這里可以先問一個問題：誰有權利這樣對待那些生產合法產品的廠家呢？是工商局、質檢局，還是衛生局？難道還想讓紀檢或者檢察部門出面不成？評說者所說希望出來管一管的相關部門到底是哪一家呢？
事實上，沒有任何一家相關部門可以來管月餅的價格，只要是明示。因為月餅的價格是由市場調節的。廠家生產再高價的月餅是它的自由，沒道理去管人家。想想中國二十多年來從計劃經濟向市場經濟的改革從哪里開始，不就是從給企業放權開始的嗎？企業獲得的第一項權利不就是“自主經營權”嗎？二十年前就定了的事，怎么到今天反倒不行了呢？這無論如何也說不過去。這里也可以多說幾句講道理的話：其一，雖然有“天價月餅”，但為普通消費者準備月餅的廠家還是遠遠多于生產“天價月餅”的廠家，人民群眾完全不用擔心買不到物美價廉的月餅。這正是市場經濟優于計劃經濟最明顯的地方，只要有一種需求，就一定會促進一種供給的出現，絕對不會出現市場放任賺錢機會流失視而不見的事情。即使在某個特殊的地區和時間內出現這種情況，市場本身也會根據自身靈活的機制以最高效率加以彌補。退一步說，如果所有生產廠家都是傻瓜，都對賺錢機會視而不見，消費者也可以用持幣觀望這樣簡單的方式回應。至于擔心生產“天價月餅”的廠家會把貨砸在手里的想法原本多余，果真如此，明年它自動就改了。事實上，今年出現“天價月餅”本來就是廠家根據以往的市場信號調節而想出的新點子，好不好要拿到市場上去試。商品經濟就是以這樣的方式一步一步發展的，實在是再正常不過。有人非要說六七十年代一毛一分錢一塊的月餅好，須知只有整個社會都回到那個年代，才有可能出現樣式質量和價錢一模一樣的月餅。但請問有誰愿意退回到那個年代？至于說它是產生腐敗的溫床，實在有些出入人罪的味道，不值一提。否則，不要說金銀首飾、汽車樓房，就是人民幣本身也都要銷毀才好。
明明沒有道理，為什么還有那么多人提出種種批評。這種陣勢的出現當然和社會背景有著深刻的關系，尤其是和社會層級變化劇烈、貧富分化嚴重、人民心理普遍受到嚴重沖擊而導致失衡密切相關。這樣一種社會情勢的形成非一日之寒，有人稱之為“改革必需付出的代價”，確有道理。一方面，我們必須承認這是社會目前存在的最嚴重、也是最危險的疾病之一，必須加以深切關注；另一方面，我們也希望所有心懷善意的人拿出智慧來討論切實的解決辦法，而不是刻意將它的負面作用放大。任何借助這一社會缺陷高調刺激矛盾的做法都是不應該的，尤其以關注弱勢群體的名義做這樣的事，無異于在弱勢群體的心理傷口上撒鹽。
在揚州大學“貧困樓”(學校里的叫法是“普通宿舍樓”)的問題上，有些批評的效果就是如此。在這件事情上，有兩個前提被一些批評者忽略了：其一，每個學生生長的家庭各不相同，貧富差距歷來都是不可回避的現實，并非因為出現了“貧困樓”才有這種情況；其二，學生宿舍有新有舊，有好有壞，就如同所有商品一樣，因質量不同而產生價格高低，也并非什么怪事。電視報道此事時也曾采訪過諸多學校，無論是學生公寓還是普通宿舍樓，收費統統不同，即使是公寓也根據一間屋里住的人數不同、設備的不同而收取不同的房租，這有什么不對嗎？這完全正確。不知那些大聲反對學校里存在宿舍分級的人，是否想過不分級會怎樣？讓貧困生都住在學生公寓嗎？他們拿不出錢來你幫著出了不成？他為電腦網線多付了錢而沒有電腦，你幫他買電腦嗎？或者你說，那好，每個學生平等就好，讓大家都住貧困樓，那些家庭富裕的學生已經買了的電腦沒地方用怎么辦，都由你保管？
事實上，在我們看來，給不同的學生預備不同的宿舍完全是在正視現實的前提下，真正關心弱勢學生的好舉措。相反，那些高調叫嚷平等、叫嚷不要歧視的人倒說不準是在為誰著想。但前面已經說過，揣測人家的動機和心態沒有意義。
當然，不同的居住條件或許會觸動一些學生的神經，也會有人因此生出自卑感。這當然是一種心理問題，可是反過來說，無論什么條件，大家都住在一起，是不是就不會有人受到傷害？去問問心理學家吧，說不準這種情況下貧困學生產生心理失衡的幾率反而會大上好幾倍。由貧富差距帶來的刺激因為距離更近和接觸更多可能會變得更強烈。
請教心理學家還有一個好處，可以從他們那里得到一些關于心理問題以及解決心理問題的常識，從而使我們不用因為無知而過于擔心。
和對月餅的批評一樣，批評者往往強烈要求相關主管部門管管這事。結果，有的部門就明確地表了態：反對在學生宿舍中分級。只不過不分級怎么辦就沒人談起。
讓人擔心的是，輿論這樣直截了當、輕率而不負責任地影響了相關部門。這種經驗不少，國子監聲明說沒有過給諸省高考狀元立碑這回事也就很自然了。其實，如果真要給那些學習成績好的孩子立一組碑，刻上名字擺在那里，我倒看不出對社會有什么危害。總不能說高考得了全省第一是丟人的事吧？如果說這樣做是提倡應試教育，是針對國家提倡的素質教育政策的倒行逆施，實在讓人沒法接受。
改革開放二十多年，新鮮事情比先前不知多了多少倍。這當然好，說明國家有生命力，人民有創造力，但新鮮事不一定都是好的，很多事情都需要一點時間來判斷。普通大眾在變化劇烈的年代里會產生諸多不適應，心緒會有不寧，這也正常，但不能被人利用。我們看看今天談到的三件事，其實都不是在一開始就惹了眾怒。據報道，揚州大學的普通宿舍樓有很多學生搶著要搬進去。為什么后來很多人的態度就都一致起來？不用說，是一些發表在媒體上的文章，鼓動了人們的情緒。而有的部門的態度則給了這些聲音以支持。
對新事物可以進行批評。可以，大家都可以！只不過，批評應該從善意出發，經過認真思考才行。不要把自己當成所有事務的老師才好，不要把自己當成人家的家長，動不動就“為了你好才打你”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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