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偉志

　　中國工程院院士陸佑楣日前對《新京報》說，三峽工程不是一兩天、一兩個人搞出來的，是經過了幾十年、近百年論證的大工程，是幾代人的努力，它不是一般的工程，因此對于三峽工程，不能抓住一兩個枝節問題就行，而是要有一種主流的眼光，一定要從主流問題、主流社會來看。這位中國三峽總公司前董事長、總經理認為，只抓住一兩個枝節，看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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題就會片面失真。這番話引起了不小爭論。

　　陸佑楣院士談到說“主流的眼光”或者“主流社會”，也就是說，有關三峽的很多問題——比如泥沙、水土保持、防洪效益、生態等——都要在三峽工程的偉大意義這樣一個背景上來看待，拿一兩個問題否定三峽，是一種不負責任的、不理性的態度。他說，關于個別大壩的爭議是有的，一概而論的反壩是意識形態的問題。

　　“一概而論的反壩”固然極端，但將其打入意識形態話語體系，恐怕也是一種意識形態化的思維方式。那些“反壩”者多為自然保護主義人士，他們關注大壩對環境的影響，呼吁人類放棄將修建大型水利設施作為解決水資源問題的惟一方式的傳統觀念，用明智的治水策略使用流域，保證河流的健康。從“主流”上來看，他們的行為是值得尊敬并富有成效的，由此才會有怒江水電工程的暫時叫停。盡管怒江大壩似乎遲早都會上馬，但自然保護主義者們的努力必然促使工程當局采取更理性的態度。

　　陸佑楣院士在談到世界大壩委員會時說，我很清楚這個委員會的背景，他們吸收了大量反對建壩的人士，曾提出要在兩三年內拿出一個關于建大壩的規范，我曾當面對他們表示這不合適，各個國家有自己的國情，只有根據每一個國家的每一種情況來確定。

　　其實，這個世界大壩委員會是由曾經資助許多大壩建設的世界銀行以及世界發展委員會聯合組成的，他們并不是“一概而論的反壩”，他們是在肯定了水壩水庫對控制洪災、水力發電、提供生活用水等方面的巨大效益的同時，發出了“慎建大壩”的呼吁。他們指出：水壩在帶來顯著效益的同時，也帶來了許多難以根治的弊病，諸如生態系統和漁業資源的破壞，人口遷移及其貧困化，等等。

　　對于這樣一個中立組織的聲音，我們應該善于傾聽，省察得失，盡量減少不利的一面，增加有利的一面，而不是因為他們“吸收了大量反壩的人士”而產生對立情緒，或者將他們一概打入“別有用心”的陣營。

　　從技術角度講，三峽工程在運行當中必然會有各種各樣的問題表現出來，需要我們以科學精神進行長期的觀測分析，盡最大努力保證它安全而有效地運行。在這方面，“主流眼光”不能取代“科學眼光”和實事求是的精神。據報道，陸佑楣院士也認為三峽工程并不是百無一失，但不能以此否定三峽。我們認為，“抓住一兩個枝節”并不等于否認三峽工程的“偉大意義”。面對如此前無古人的巨大工程，每一個枝節都是主流問題，“抓住一兩個枝節”比感情的維護更重要，也是對黨和人民負責的態度。

　　就此問題，我們在今年的全國“兩會”期間采訪過水利部長汪恕誠。汪恕誠部長對我們說，在對待大壩的態度上，發達國家和發展中國家截然不同，“由于中國水資源的時空分布不均，以及中國目前所處的發展階段，肯定還會修很多大壩。但是對于修壩帶來的生態問題、社會問題，我們國家過去是重視不夠的。我想，重視生態是一個進步。”我們認為，水利部長的辨證思維方式應該代表著一種“主流的眼光”，這種“主流”的實質應該是科學與理性。

　　另外，同樣據《新京報》報道，陸佑楣院士反對三峽庫區“產業空心化”一說：“庫區城市規劃得太大，一些地方的新城超出老城多少倍，搞那么大，只有那么些人，‘產業空心化’不就是這么出現的嗎……現在一些地方紛紛叫嚷移民數要增加，113萬包不住，竟然還有說要超過200萬的，這些論調都有，無非還是要錢。不經過調查核實，是不能由他們說了算的。”

　　根據我們對三峽庫區的采訪，想來恐怕不能用“無非還是要錢”一言已蔽之。

　　所謂“產業空心化”，是因為庫區曾經長期處于“不三(峽)不四(川)”、“不上(馬)不下(馬)”的真空地帶，產業投入少，就業機會匱乏，這是不爭事實。現在，移民“搬得出”的目標已基本不成問題，但政府補貼到移民手中的補償金早晚會花完——重慶市涪陵區長黃仕焱對我們說，庫區補償標準執行的是1992年的政策，與現在的拆遷補償標準相差數倍——缺少穩定的工資收入，社會隱患不言而喻。

　　對于地方政府而言，對于廣大庫區人民而言，這就是“主流問題”。我們不能因為三峽工程具有更大的價值而忽略這些問題。

　　長期以來，受生產力發展水平和中國傳統文化的影響，治水對于我們從來都不是單純的技術問題，更是一個政治問題，因此我們往往回避談論一些哪怕是技術層面上的問題。但是隨著科學技術的發展，對水利工程的認識必須接受現代社會思想的重塑。我們必須探討的是，我們如何從制度設計上保障重大工程在論證、決策、監督上的充分民主化？如果真的這樣，相信似是而非的言論就會少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