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孔子第72代后裔孔憲鐸:躬行教育大半生


http://whmsebhyy.com 2004年10月21日 19:13 中國青年報

  他所受的所有初等教育加起來只有兩年,但最終他卻取得了國外的博士學位,并先后擔任過美國及香港兩所大學的副校長;他已年近七旬,卻重返學堂,成為北京大學一名心理學博士生,而導師整整小他30歲;像他的祖先孔子終身獻身教育一樣,孔家的這位第72代后人,在躬行教育的大半生中,仿佛真正感悟到了“子曰”的真諦

  子曰孔憲鐸

  子曰:“吾十有五而志于學,三十而立,四十而不惑,五十而知天命,六十而耳順,七十而從心所欲,不逾矩。”

  2500年前,孔夫子的這段人生感悟,仿佛正暗合了孔憲鐸的一生。這位孔家的第72代后人,眼下正步入“從心所欲”的境界。一個月前,年近七旬的他,重返學堂,成為北京大學的一名心理學博士生。

  去年10月,北京大學人事制度的改革風波震蕩海內外。此時,剛從香港科技大學副校長位置上退休的孔憲鐸,被請到北京大學介紹辦學經驗。期間,他遇到了現任導師、北大心理學系教授王登峰。孔先生心血來潮,問:“能不能為我在哲學系安排一次講演?我在思考‘基因與人性’方面的問題,想聽聽哲學家們的意見。”

  當天下午,孔憲鐸就登上了講臺:“為什么子女愛父母,沒有父母愛子女愛得深、愛得主動?為什么三個和尚會沒有水吃?這些現象是否能用基因學的知識加以解釋?”

  一個半小時的講演后,聽者熱烈鼓掌。王登峰興奮地走上講臺,一個勁地說:“講得好講得好。你就來讀我的博士生吧!就研究基因與人性。”

  這次偶然的講演成為孔憲鐸報考北京大學博士的初試。半年后,他再次來到北京大學參加面試。7月,他收到錄取通知書,9月,正式拜在比自己年輕30歲的王登峰門下。

  在常人看來,這多少有些不可思議,但在孔憲鐸看來,這絲毫沒有“逾越規矩”。他經常說,年輕時做為了生存不得不做的事,中年時做有責任必須做的事,到了老年要做自己喜歡做的事。更何況,孔家的祖訓在先:“三人行,必有我師焉。”祖訓還告誡:要“不恥下問。”

  孔憲鐸表示,讀罷心理學博士,他將繼續攻讀歷史學博士。

  顯然,孔憲鐸并不缺文憑,更不缺頭頂上耀眼的光環。早在30年前,他就在加拿大取得了植物學博士學位,并在美國洛杉磯大學讀完了博士后。不僅如此,他還先后擔任美國馬里蘭大學和香港科技大學的副校長。

  身材不高,滿頭銀發,面色紅潤。今天,當這位曾經的大學校長,穿著顏色鮮艷的襯衫,和周圍的人嘻嘻哈哈開著玩笑時,不太熟悉他的人時而會露出遲疑的神情。這時,孔校長就會一本正經反問:“難道我應該把自己打扮得老氣橫秋嗎?”

  也許,這一切都是出于對54年前那個老氣橫秋的少年的青春補償。那時15歲的孔憲鐸只是一個偷渡客,孤身一人在香港紗廠做小工。不要說“基因”學,他連數學都沒怎么學過。因為戰亂和逃亡,他所受的所有初等教育加在一起,只有兩年多。

  有一天他病了。診所里的人都用粵語、英語交談,他一句也聽不懂。這時,一個漂亮的女護士出現了。她不僅會說英語和上海話,還懂醫學術語,主動幫孔憲鐸做翻譯。孔憲鐸第一次感到了“癩蛤蟆與天鵝的區別”。

  “你無法想像那種差別給我的刺激。”事隔多年孔憲鐸仍記憶猶新。從診所出來,他就去補習班報了名。他要成為“天鵝”。為此,“一簞食,一瓢飲,在陋巷,人不堪其憂,‘鐸’(回)也不改其樂”。

  從“十有五而志于學”,苦讀4年,孔憲鐸參加了臺灣高校在香港的招生考試,并最終邁進臺中農學院(今臺灣中興大學)的門檻。但起初他絲毫找不到“天鵝”的感覺。

  試題中有“H2O”,他苦思瞑想,也琢磨不出是什么意思,因他壓根沒學過化學。大一時化學課照開,他借了本初中化學課本惡補,但要等到同學們都睡覺了,一個人躲進廁所的小間里,關上門偷偷看。

  一次,孔憲鐸問一個同學:“study是什么意思?”那個同學沒有立即回答,而是驚詫地望著他:“這個詞你都不知道?”他沒敢再問下去。

  終歸不是“朽木”。憑著“每晚只睡三四個小時”的刻苦,孔憲鐸的成績很快從最后幾名升為全班第二,并一直保持到畢業。一年后,他拿著朋友們資助的學費,去加拿大攻讀碩士。幾年后,又拿到了博士學位。

  “我到現在還不太懂微積分。”事業有成后,孔憲鐸毫不掩飾,“我沒學過。但我能記住公式,所以可以使用。”

  1970年,孔憲鐸在加拿大獲得博士學位后,轉而到美國洛杉磯大學攻讀博士后,在植物生化和生理學領域取得了不小的成就。1974年,他被美國馬里蘭大學正式聘用。

  第一學期結束后,有個學生找到他,試圖將成績B改成A。孔憲鐸翻到他的試卷,仔細看過后,說:“不能改。你的答案就是錯的。”那個學生狡辯道:“不是我的答案錯,是你說的英語我根本聽不懂。”

  “我的英語真有那么糟糕嗎?”從此,很少閱讀非學術刊物的孔憲鐸,開始大量閱讀《讀者文摘》和《花花公子》等通俗刊物,每個深夜都守在電視前看脫口秀節目,收集大量入時的笑話。

  以后每次上課前,孔憲鐸會先講個笑話。學生們笑得拍桌跺腳,氣喘不已。看著學生們興奮的樣子,他鄭重提醒他們:無論是講課還是講笑話,我用的都是同一種英文。

  執教3年后,孔憲鐸升為副教授,又過了5年,他成為正教授,并相繼在《科學》、《自然》等雜志上發表了論文。他的女兒曾抱怨,因為過于專注學術,這位學園藝出身的父親,“把家里的花兒都養枯了”。

  家里的花養枯了,但學術上的花卻生機粲然。孔憲鐸自豪地宣稱:“在當時的植物生物學領域,我是最出色的10個人中的一位。我的學術論文,今天仍在被不斷引用。”

  正當孔憲鐸逐步建立起自己的學術聲望時,他當年逃離的國度也開始走向世界。

  一個中國學生寫信給孔憲鐸,說自己想出國留學,但沒有錢。孔憲鐸沒有多想,掏出自己的錢,替他付了10所美國大學的入學申請費。雖然他們至今仍沒見過面。

  有位中國女學生經人介紹,輾轉寫信給孔憲鐸,講述自己赴美留學的愿望。她希望孔教授能借些錢給她。那筆錢不是個小數目,孔憲鐸猶豫了。

  “那些天我都沒睡好覺,也不敢去辦公室,怕看到她的信。”將近20年后,孔憲鐸不承認自己在這件事上的行為只是出于“同情”。“其實是種責任感,是種罪惡感。數目雖然很大,但我也不是力不能及。如果我的力量允許,卻不幫助她,那我……我就會有種罪惡感。”

  從那時起,孔憲鐸找到了自己“有責任而必須做的事”———發展中國的教育事業。

  1978年,背井離鄉近30年后,孔憲鐸以美國大學教授的身份頻繁回國。他吃驚地注意到:有1000多萬人口的家鄉山東臨沂市,只有一所師范專科學校。

  “怎么能連一所大學都沒有呢?”孔憲鐸為此四處奔走。

  經過多年學術訓練,使他對數字有超常的敏感和記憶:“北京有1200萬人口,卻有大學67所,而臨沂一所也沒有;2002年,全國高校的毛入學率已經達到15%,北京、上海達到了48%以上,而臨沂還不到1.7%;再看看周邊的地區和國家:臺灣的毛入學率是49%,韓國是52%,而美國是81%。”

  孔憲鐸最能打動家鄉官員的一個觀點是:“臨沂的孩子都跑到外面去上學,誰還能回來?沒有受過高等教育的人,如何能發展?”他向當地政府打包票:只要你們建起大學來,我幫你們找好老師。

  這呼吁一喊就是十多年。喊得許多政府官員都開始“討厭”他。這位本來令臨沂人驕傲的大教授,一度成了“坐冷板凳的人”。

  直到去年秋天,臨沂大學才終于奠基。孔憲鐸特地從香港趕來參加奠基儀式。他雖興奮但也不無遺憾:這是在臨沂師專的基礎上擴建的,仍然不是一所“新”大學。“我們不應為建大學而建大學,而是為了增加學習的名額,增加入學的機會。”

  孔憲鐸的好友、曾任臨沂市副市長的綦敦祥直言相告:“不是大家不知道這個道理,但是錢呢?那可是一所大學呀!”

  但孔憲鐸認為這個邏輯不通:“2002年,全國在教育上的投資已占GDP的3.41%,而山東占多少呢?”他堅持認為“這不是錢的問題,而是觀念的問題。現在不應該是‘科教興國’,而應是‘國興科教’。”

  在家鄉許多官員看來,孔憲鐸的許多想法“不合時宜”,但當他的面,他們稱之為“超前”。

  3年前,孔憲鐸從擔任了10年的香港科大副校長位置上退休后,接受了山東建工學院名譽校長一職。在這里,他管了許多一般校長不會管的事。

  學校的大門有兩扇,卻常常只開一邊。這位名譽校長提出:為什么不都打開呢?校方答:門衛人手不夠,怕不安全。“這不是理由。”他說,“不能為了自己管理的方便,而讓進出的人麻煩。”兩扇門都打開了,至今也沒發生什么“不安全”的事。

  學校里經常有人亂扔廢物。孔校長找到校方,要求增加100個垃圾筒,并且要擺在一眼就能看見的地方;學生反映打開水的時間太短,他立即向學校建議,早上和中午各增加半小時;甚至在世界杯比賽期間,他也要求學校一定要進行轉播。

  “我們辦學校不是為了管學生,而應該是為學生服務。”這是孔憲鐸擔任近20年大學管理者的經驗,“一切‘以人為本’,不能‘以管理者為本’。”

  他任名譽校長期間,不僅以管瑣事聞名,也常常因一些他認為很簡單的事沒有得到快速處理而惱火。

  “我是個急性子。”孔憲鐸解釋道,轉而又說,“在西方餐廳叫服務員時,他們答:我就來;而在中國,回答是:請等一下。這就是區別。”

  相比上述所為,孔憲鐸最“不合時宜”的想法,應該算是“鄉村廁所改革”。

  這個想法從1986年萌生。最初,他只是想推動“鄉村廁所手紙運動”,但隨著生活水平的提高,衛生紙漸漸在農村普及了,他便把目光轉向了廁所改造。

  一次,孔憲鐸去一所鎮中學參觀,這是當地最好的一所中學。“教學樓很漂亮,但一進校門我就知道廁所在哪兒。”他徑直進去看,覺得“不堪入目”。

  “培養人格要從尊嚴開始,尊嚴從最基本的隱私保護開始。”孔憲鐸說,“就算從衛生角度考慮,也應該把廁所弄得干凈點兒,至少要有水沖。”

  當地人說,人吃的水都緊張,哪里有水沖廁所?更何況,室外廁所,冬季沖廁會結冰。

  “因為兩個月可能結冰,而讓其余10個月都臭烘烘的?”孔憲鐸不理解。

  他覺得,現在很多中國人“遠慮”太多,因而失去了解決“近憂”的勇氣。

  “總會有辦法的。”他回到香港,向朋友們募捐了約10萬港幣,準備選一所學校,建一個示范廁所:要有檔板,有門,有沖水設備。

  “一間廁所能改變什么?”有人不解地問。

  孔憲鐸想都沒想回答道:“可以改變人的觀念。可以建立人的尊嚴。這就是教育。”

  莊子曰:道在屎溺。

  孔憲鐸表示,自己的一生結束后,他希望墓碑上不寫博士、教授或校長之類的頭銜,只寫:“中國鄉村廁所運動的推動者”。 (本報記者 江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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