題記

身穿一件褐色毛衣，上面織滿了鮮艷的花朵；滿頭銀發，戴一副紅色金邊框的大眼鏡；歲月的痕跡布滿了額頭、眼角，但嘴角時不時露出一絲笑意……眼前的這位老人，名叫鄂梅，今年已81歲高齡。81歲，在多數人看來完全可以悠悠閑閑、頤養天年，然而，鄂梅卻偏偏不認老、不服老，“渾身充滿了勁兒”———她堅持開辦暑期免費日語培訓班，親自任教，至今已是第九年，培訓了600余名學生。這兩年，她還開了個人博客，天天在網上寫文章，與學生朋友們交流心得。明年，世博會即將在上海召開，鄂梅又有了個新的心愿：要多培訓日語翻譯志愿者，爭取為世博會多出一份力。

“青春，不是年輕人的專利。”下午溫暖的陽光灑進房間，鶴發童顏、心情愉悅的鄂梅開始高聲朗讀起鄂梅最愛的一首小詩：春天的后面不是秋，何必為年齡發愁，只要在秋霜里結好你的果子，又何必在春花面前害羞……

愛恨糾結，大半個世紀日語情

1929年的冬天，鄂梅出生在沈陽一戶書香門第世家。當鄂梅還在襁褓之時，故鄉就被日軍占領，日軍對占領地進行文化入侵，強迫當地人接受奴化教育，因此鄂梅從進入幼兒園起就開始接觸日語。后來，她進入當地的“女子國民高等學校”學習，據她回憶，當時學校也強迫學生學習日語，連數理化、音樂、法律、體育等科目也大多由日本人執教。

1948年，年輕的鄂梅參加了革命。解放后，她轉業來到了上海，就職于江南造船廠。10多年的學習，使得鄂梅的日語已運用嫻熟、非常流利。然而對于日語，她的內心卻是愛恨糾結———每每提到日語，就令她想起家鄉被侵占、文化被侵略這段屈辱的歷史，感慨萬千，悲憤不已；但是10多年的學習和悉心鉆研，又令她對日語這門語言產生了感情。

“文化大革命”期間，會說日語，也給鄂梅帶來了不少麻煩，她甚至被懷疑成日本特務而遭到打擊。不過，倔強而樂觀的鄂梅挺了過來，還萌生了一個新想法：要把過去在日本人那兒學的日語為我所用，專門從事日語教學。“歷史和現實都告訴我們，日語能幫助我們爭取到愛好和平的日本人民，防止那段歷史重演”，于是，鄂梅踏上了教授日語這條漫漫長路。

上世紀70年代初，鄂梅最早在江南造船廠廠校的一個日語教學班授課。很快，她以成熟的教學方法和模式在業內打出了名氣，不久后，她被上海外國語學院聘為日語客座教授。

1985年，鄂梅從江南造船廠離休，然而她的教學工作卻并未中止。2000年，由于身體原因，鄂梅向上海外國語學院等單位提出“要求第二次退休”，主動辭去客座教授等職務。原以為退休后可以過些清閑日子了，然而才休息了半年，鄂梅又閑不住了。2001年，她毅然決定“復出”，與外孫女鄂晴一起開辦免費的日語培訓班。

圖：祖孫兩人寫博客。

祖孫攜手，連續九年免費培訓

鄂梅老人家中客廳的墻上，有一個顯眼的玻璃櫥，櫥內擺放著一排銀質獎盤和50余本紅彤彤的榮譽證書。“浦東新區十佳五好文明家庭”、“上海外國語大學優秀教學獎”、“浦東新區十佳志愿者”……翻看這些榮譽證書，鄂梅感慨萬千，她說，其中的19張榮譽證書是屬于已過世的女兒的，更多的榮譽是29歲的外孫女鄂晴“掙”回來的，“它們是我們祖孫三代幸福的印證，也永遠是鼓舞我前進的動力！”

2004年春節，鄂梅唯一的女兒因病離世。談及愛女，老人幾度掩面而泣。她說，女兒是恢復高考后的第一屆大學生，就讀于交通大學工程系，是一位IT工作者，業余時間也擔任一些報刊的特約撰稿人。在籌辦第一屆免費日語培訓班時，女兒曾給了鄂梅很大的支持，鼓勵她堅持下去。然而，由于疲勞過度，女兒累倒在工作崗位上，再也沒起來。對此，鄂梅深感愧疚，“女兒患病期間，我卻一心忙于教學，沒能很好地照顧她，沒有盡到做母親的責任……”說到這兒，鄂梅的聲音再度哽咽起來。

不忍心看到老人抽泣的樣子，話題被很快地轉移到外孫女鄂晴身上。一提到鄂晴，鄂梅很快抹去眼角的淚痕，“她是我的好伴侶、好助手，也是我的精神動力！”鄂梅說，自己年輕時到處授課，常常把外孫女鄂晴帶在身邊，小鄂晴常常坐在學生堆里，張大眼睛、豎起耳朵，聽著外婆教日語。久而久之，耳濡目染，小鄂晴也逐漸顯露出在日語方面的獨特天賦———14歲時，鄂晴在日本東京國際獎學會首次面向中國舉行的征文賽中，榮獲一等獎學金；20多歲時，其教學論文被評為全國十佳；2005年，在東方廣播臺擔任嘉賓，主持興趣日語節目；如今，年紀輕輕的她成了浦東成人教育日本語部主任兼講師。

鄂梅與鄂晴兩人一起生活，相互照應，共同籌劃并堅持每年開辦一屆免費日語教學班，至今已堅持了九年，共教授了600余名學生。

六百學生，等級考試九成合格

“這是郁佳敏送來的電熱焐手袋，這是毛毅佳給我的黃楊木梳，這是吳琦瑋送來的保健品……”說起學生，鄂梅頓時來了精神，她指著身邊的一件件小東西，慢慢地回味著與學生之間的點滴情誼。從開辦免費日語教學班以來，鄂梅與鄂晴共教授了600多名學生。難得的是，鄂梅老人與每一名學生都保持著聯系，對于他們的近況更是了然于心，“郁佳敏留學日本，在東京大學攻讀國際金融碩士；曹婷，留學日本僅九個月就獲得了早稻田大學頒發的獎狀；吳琦瑋因為日語翻譯出色，被某公司破格錄用為經理助理；陳遠春因為日語流利，今年成功找到工作，在松下電器公司任職……”驕傲的神情躍上鄂梅老人的臉龐，“每一個學生都是我的寶！”

歷屆免費班的學生主要以大學生為主，也不乏碩士、博士。鄂梅老師的免費班趣味十足且非常實用，絕大多數學生就是在這個班上對日語產生了濃厚的興趣。

為了達到理想的教學效果，鄂梅與鄂晴千方百計地改進教學方法。她們很反對“拎著錄音機往講臺上一放”的粗糙教學法，而是采取小班化教學，自己編寫口語教材，在課堂上通過小品、情景模擬等方式來加強教師與學生之間、學生彼此間的會話及交流。為了營造輕松、歡樂的教學氛圍，鄂梅還找來很多耳熟能詳的日文歌曲、日文謎語等與學生互動，徹底擺脫了“啞巴外語”的狀況。每到學期結束，鄂梅還會帶領學生和日企老總們進行現場會話，以檢驗學習效果。對于學習認真、成績優異的學生，鄂梅還自掏腰包，給學生頒發獎狀、獎金，以資鼓勵。

鄂梅的這套教學方法，成效卓著———歷屆學生在參加日語等級考試時，合格率高達90%以上。更重要的是，在教學過程中，學生們也對善良、風趣的鄂梅老師產生了深深的感激和眷戀。很多學生都親切地稱鄂梅“奶奶老師”。

“教學是辛苦的，但有著這么多寶貝學生，我很快樂。”鄂梅笑著說。

鄂梅開辦的暑期免費日語培訓班至今已堅持了九年。 資料照片

網上開博，開始新的教學方式

盡管已不在第一線教授日語，但鄂梅還是沒有閑下來。2010年世博會即將召開，鄂梅尋思著該趁著自己精力尚存，多辦些公益教學，盡快擴大教學面，使更多人受益，為服務世博會做點貢獻。在與外孫女鄂晴商量之后，2007年3月，鄂梅在老小孩網站開啟了自己的個人博客，取名為“櫻花滿屋”。利用博客，鄂梅開始了新的教學交流方式，她說，網上教學不費體力，相對輕松一些，“我很樂意在這兒繼續奉獻。”

博客開出后，每天上網“爬格子”成了鄂梅生活中的一大要事。由于不會使用中文的鍵盤輸入法，鄂梅設法買了“寫字板”，一筆一劃地往博客上添磚加瓦。除了在博客里貼上自己和孫女整理的一些中日單詞、語句翻譯對照外，鄂梅還會把多年來積累下的日語小謎語、小笑話、小故事，甚至是生活中的點滴趣事全部搬上博客。

如此新穎的教學方式，讓鄂梅樂此不疲。她說，“青春不是年輕人的專利，我也可以利用網絡這種新媒體傳播知識、收獲樂趣。”事實上，鄂梅的這種“博客教學法”由于形式新穎、輕松活潑、實用性強，得到了不少年輕人的追捧，點擊率一路上躥，成了網站上數一數二的熱門博客。許多學生及通過博客結識的“新朋友”都紛紛在博客中給鄂梅留言：八旬老人還能如此熱愛生活，這才是真正的“超級女生”呢；還有人專程為鄂梅題詩：心靈不衰老，秋月依樣明。此外，鄂梅的生活也一下子“鬧猛”了起來，每天都有響不完的電話和絡繹不絕的訪客，還常有年輕學生上門主動幫忙打掃衛生、教她美化網絡頁面、維修電腦等等。

鄂梅說，未來，她還將不斷豐富、充實“櫻花滿屋”，將在博客內開設5大板塊內容，包括介紹東瀛文化、日文歌曲選萃、謎語沙龍、翻譯唐詩成語及筆譯練習等。“我要把我多年來教學中積累下的豐富素材一股腦兒搬到網上，讓年輕人都能喜歡上、看得懂、學得會。”

最大心愿：為世博會做貢獻

記者：說說您和《文匯報》之間的淵源吧。

鄂梅：說到《文匯報》，我很感激。2003年的一個夏天，文匯報記者來采訪了我們祖孫倆，并于7月18日刊登了一篇文章《祖孫免費教日語———連續3年辦班報名者踴躍》。文章中也提到了我們當時的一大困惑：當時的雪野中學二樓的一間教室是免費班的固定教學點，但學校即將拆并，新的免費班該設在哪兒？我們沒了方向。沒想到，文章登出后，引起了各方關注，在相關部門的關心和協調下，上南中學北校主動聯系了我們，并表示愿意提供一間教室作為暑期免費日語班的教學場所。此外，文匯報的領導和一些記者也曾在不同方面給過我幫助，對此，我們祖孫倆深表感謝。

記者：您已年過八旬，對電腦也不精通，現在開設博客，網上教學，覺得累嗎？

鄂梅：可別看我年紀大，我早在九十年代初就開始接觸電腦了，發電子郵件、寫博客、網上沖浪，這些對我真是小菜一碟！我喜歡和年輕人一起玩。在網上，我可以和那么多年輕人一起聊天、交流，可開心了！這幾年，身體不是特別好，在課堂上課有點吃不消了，現在通過網絡，我可以繼續教日語，多年積累下的教材放在網上照樣實用。網上有很多不知名的學生都夸我，一點都不累，渾身充滿了勁兒！

記者：面對即將到來的世博會，您有什么心愿，會做些什么事嗎？

鄂梅：最大的心愿就是世博會能順利舉行，充分展示“城市，讓生活更美好”的主題。其實，從得知世博會將在上海舉辦的那一刻起，我們就想著要為世博會做些貢獻，在免費日語班的授課過程中，我們刻意增加了一些關于世博會的內容，比如世博會場館介紹、各國友人接待方法等等。此外，我們也鼓勵學生報名參加世博會志愿服務，現在不少學生已填寫了申請表。

記者：聽說您平時喜歡朗誦詩歌，哪首詩最能反映您現在的心境？

鄂梅：很喜歡一首小詩，名叫《樹》：我是一棵永不枯萎的樹，總是碩果滿枝，葉綠花紅。欲置我于死地的風啊，你聽著：我將不死，萬古長青。就連一片樹葉，也決不枯黃，凋零！

八旬老人的多彩稱謂 時髦的“超級女生”

“三棵樹小友，這是我草擬的第九屆免費日語培訓班的招生廣告，請幫忙修改修改。”這是鄂梅給她的老朋友———浦東新區宣傳部宣傳處處長李幼林發送的一份電子郵件的內容。而“三棵樹”則是鄂梅給李幼林起的網名。

“因為我的名字中有三個‘木’，所以鄂梅老師就這樣稱呼我。”在李幼林看來，81歲的鄂梅老師很時髦———她開博客、發電子郵件；在博客中，她不僅關注國家大事，也關注當下的時尚流行，還時不時發表自己的看法；更重要的是，她的一言一行也透露出時尚的氣息，愛給人起網名、愛當紅娘給小青年牽線搭橋、甚至有了“網癮”，一旦停電就焦躁不安。“我們都愛叫她‘超級女生’”，李幼林這樣說。

前不久，浦東新區評選年度十大志愿者，鄂梅光榮當選。在表彰大會上，這位“超級女生”的裝扮也令人眼前一亮———她身著紅色衛衣，腳踩運動鞋，以她自己的話說，這正是現在流行的“嘻哈風”。事實上，打開鄂梅家的衣櫥，映入眼簾的都是粉色、紅色等色彩鮮艷的衣服，這些衣服中有不少還是大號童裝，正因為色彩鮮艷、款式新穎，博得了這名“超級女生”的喜愛。

“時髦的外表下，有著一顆樂觀、年輕的心”，這是很多朋友對鄂梅的評價。如今這名“超級女生”還是執著地做著自己想做的事，每天都安排得快樂而充實。

熱心的“全能奶奶”

“鄂老師，不好了，快來幫幫我們！”上周一天下午，鄂梅正在小區院子里鍛煉身體，突聞身后有人求助，原來是隔壁樓的張大媽。張大媽奔過來告訴鄂梅，無意中發現臨近自家窗口的樹枝上有個馬蜂窩，“這可怎么辦？你快幫忙想想辦法解決吧！”

向一個80多歲的老人求助！這聽起來有點懸乎。可在所居住的浦東昌里小區，熱心而又勇敢的鄂梅成了居民們心目中的“全能奶奶”———不管是誰家，也不管是什么事兒，只要向鄂梅求助，她一定盡力幫到底。“外婆生于十二月底，她的的確確是一個熱心腸的‘魔羯座’”，外孫女鄂晴這樣評價鄂梅。

聽了張大媽反映的情況，鄂梅立即三步并作兩步，氣喘吁吁地回到三樓的家中，拿起電話就撥打“110”。電話那頭說，這事該歸消防隊管，此外，由于有馬蜂窩的那棵樹屬于小區隔壁的學校，因此還需要和學校溝通協調。

等不及電話那頭解釋，急性子的鄂梅當即“發飆”了：“我是一個八十多歲的老人，只有這個小小的要求，你們必須給我解決，盡快！”接著，鄂梅又不停地打電話給居委會，要求他們出面與學校協調，配合有關部門把馬蜂窩“抱”走。

半小時后，一輛消防車開到了小區門口，居委會的干部和學校負責人也統統到齊，馬蜂窩很快被移走了。居民們拍手叫好，“鄂老師真有本事！”鄂梅卻不好意思地做出了她可愛的標志性動作———用手半捂著臉，“我只是個有正義感的老太太，只要能幫上忙，我才不怕頂撞了誰！”

令人敬畏的“奶奶老師”

“老師啊，我不喜歡13號這個座位，它不吉利，給我換一個好位子！”

“不行，馬上要上課了!”

“換個位子而已，有什么大不了的！”

“那好，請你出去。你可以回家請個家庭教師，還可以去坐沙發呢！”

盡管教授日語的方法新穎活潑，但鄂梅對學生及課堂紀律要求嚴格也是眾人皆知的。學生必須懂得禮貌、尊師愛友；上課前必須做好預習；上課時，不準開小差、隨便做小動作、胡亂說話……違反規定者，第一次黃牌警告，第二次則紅牌罰出。

平時喜歡和學生說笑的鄂梅，一旦上起課來特別嚴謹，令不少學生心生敬畏。“很怕被她批評”，學生毛毅佳這樣說。

五年前一次偶然的機會，當時在浦東新區公安分局工作的毛毅佳結識了鄂梅老師，并參加了當年的免費日語班，開始在鄂梅的輔導下學習日語。盡管鄂梅老師走起路來有點搖搖晃晃，但講課時態度極為認真，發著標準的東京音，特別是聲色響亮出乎學生們的意料。毛毅佳回憶說，當時因為工作忙，一開始抱著“學學玩玩”的心態來聽課，也不注意復習，有時還請假缺課。沒想到就此遭到了鄂梅嚴厲的訓斥：“學習，先要尊敬師長、尊重課程，如果不認真，就干脆不要再學了！”

從此，毛毅佳成了乖學生———每次上課都認真聽講、做筆記，每堂課結束后認真復習，上課前還偷偷做好預習功課，以應對鄂梅上課時與學生展開的一對一日語會話交流。

如今，毛毅佳已結束了日語學習，并被調往檢察院工作。但他與鄂梅之間的師生情誼愈發濃厚，甚至養成了定期向鄂梅“匯報”近況的習慣。“如果知道我工作上、生活上做得不夠好，鄂梅老師還是會批評我，可是我心里暖洋洋的，我很感激能有這樣一位奶奶老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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