鐘偉，北京師范大學金融研究中心主任、教授，北師大和廈大博導。《中國外匯》副主編，主要研究方向為銀行風險管理和外匯管理體制，著有《資本浪潮：金融資本全球化論綱》、《關注貧困：國際發展融資研究》等，發表學術論文百余篇，隨筆集有《水墨流金》、《不知者言》等。

　　最近中國銀行業協會要求國內商業銀行從4月20日開始停止收取ATM跨行查詢的費用，有的稱之為庶民的勝利，有的稱宜將剩勇追窮寇，應把銀行對持卡人、對民眾的其他服務收費都逐步取消。從收費的出臺到協會叫停，顯示出急劇轉型的社會中，是講政治還是規范市場行為的多元化的利益博弈格局。　

　　首先，什么是跨行查詢收費？這是一個稍微冗長一點的故事。假定你持有一張中國建設銀行的信用卡，卻插入了中國工商銀行出具的ATM機，那么無論你是取現還是查詢，都是通過ATM提出了一個服務請求，ATM把這個信息包發送給了中國工商銀行的信用卡中心。由于工行卡中心沒有建行持卡人的客戶信息，該請求被轉遞給中國銀聯，銀聯再把此信息轉包遞給建設銀行的信用卡中心，建行對該客戶的卡狀態、交易類型、金額等進行審核，然后發出授權服務或者拒絕服務的信息給銀聯，銀聯再把上述信息轉遞給工行卡中心，工行卡中心根據建行卡中心的信息指令，要求ATM對相應的服務請求做出反應。上述迂回曲折的過程都是機器自動完成的，耗時僅數秒鐘而已。　

　　從這個過程看，跨行查詢有兩個特點，一是正是由于建行的卡插入了工行的ATM，才造成工行和建行之間通過銀聯的信息轉接。如果是建行的卡插入建行的ATM，那么建行卡中心本身就能確定該持卡人的服務請求是否可以授權了，無須通過銀聯轉接。二是對建行、工行和銀聯來講，無論持卡人的服務請求是取現還是查詢，信息迂回轉接的過程是完全一樣的，唯一的差異在于最終ATM做出的是吐鈔動作還是顯示余額而已，因此ATM取現和查詢成本極其接近。

　　既然以往的ATM跨行查詢是不收費的，為什么現在要收費？

　　銀行卡使用起來要便捷，并不單單取決于發卡行鋪天蓋地地發卡，還取決于持卡人用卡方便與否，這當然和POS機覆蓋率、和ATM的數量密切相關。商家的POS覆蓋面廣，持卡人刷卡消費就便利；ATM的覆蓋面廣，持卡人取現、匯款或者查詢就便利。銀行卡要好用，取決于發卡行和持卡人組成的發卡市場，以及出具POS和ATM等的收單機構、特約商戶和持卡人組成的受理市場。發卡和受理同步發展，才能對持卡人有好處。很遺憾的是，現在中國銀行卡市場發卡競爭激烈，但樂意出具ATM的卻寥寥無幾，為了糾正這種扭曲，必須對跨行查詢收費。

　　此外，ATM的維護成本相當昂貴。中國社會科學院數量經濟研究所的專門研究顯示，ATM機單臺的折舊、網絡通訊費和錄像監控費、日常押鈔加鈔費、人工維護費、場租費等，決定了裝在銀行網點外的每年費用約6.9萬元，裝在銀行網點內的每年用約5.8萬元。目前我國有ATM機大約8.6萬臺，每年ATM網絡的營運成本大約在50億元。由于查詢不收費，許多持卡人養成了取款前查詢，取款之后再查詢一次的習慣，使得收單行不堪重負。目前ATM每年22億筆的跨行交易中，一半以上為查詢交易。在這種情況下，不少銀行不得不縮短ATM的營業時間，甚至直接貼上機器已壞或者正在維護中，以省事省錢。　　　　

　　另外一個敏感問題是，跨行查詢收費是否涉及壟斷？是不是銀行對持卡人的霸王條款？從《價格法》第三條、《商業銀行服務價格管理暫行辦法》第七條、第九條來看，查詢服務費屬于市場調節價，發卡行只要履行了報備監管機構和向持卡人公告等手續，就可以根據自身的市場策略自主決定是否向持卡人收費及其收費水平。關于壟斷問題，壟斷定價很重要的特征，就是消費者為獲得類似服務別無選擇只能接受定價。而從現實生活中看，持卡人完全可以選擇同行查詢、電話查詢、上網查詢、短信查詢等同樣便捷且免費方式，也可以選擇持有不對持卡人進行ATM跨行查詢甚至取現時收取任何費用的銀行卡，完全沒有必要非得選擇跨行查詢這條路徑。跨行查詢收費的

蛋糕有多大？有些人大代表這樣計算，目前全國有將近10億張銀行卡，如果按每月每張卡查詢一次估算，消費者每年將為此支付19.8億元。這種計算方式有悖銀行卡產業的常識。19.8億已是2005年中國銀聯營業收入的兩倍多了。已發行的10億張卡存在大量睡眠卡。目前每天跨行查詢的規模大約在260萬筆，這樣匡算下來，一年跨行查詢費用大致在2.7億元，其中銀聯、收單行和發卡行各獲得9000萬元。收取跨行查詢費用至今，跨行查詢筆數沒有明顯變化，這顯示出持卡人一次取現時事前事后必查詢的行為習慣幾乎沒有任何改變，也顯示出持卡人甚至懶得去理會和學習電話、網上、短信等同樣便捷并且免費的查詢方式，哪怕這些免費方式簡單到只需要知道一個五位數的電話號碼。　　

　　一些民眾天真地以為，外資銀行的進入，或者VISA等跨國公司的進入，會給中低收入民眾提供更廉價更優質的服務，這種良好的意愿可能是一個普遍的誤解。越市場化的大銀行，就越可能把小額儲蓄或者小額借記卡之類無利可圖的服務排除在其細分市場之外。像VISA或者萬事達這樣的組織，在亞太區對跨行查詢收費每筆分別0.3美元和0.25美元。可以預見的結果是，如果中國銀行卡市場為外資銀行和轉接機構所控制，那么民眾將不太可能繼續享用到從國際比較而言，收費相當低廉的銀聯卡。銀聯卡的收費是否低廉，也許在海外有消費購物經驗者的體會最深刻。　

　　中國銀行業協會是服務于國內商業銀行的行業協會，而不是有能力阻止商業銀行董事會決策的官方機構。即便假定中國銀行業協會是政府職能部門，那么其行政行為必須約束在行政許可法的范圍之內。因此其叫停跨行查詢收費的舉措相當尷尬，除非協會事先得到了主要商業銀行的普遍支持，否則如果主要銀行的董事會討論之后，決定繼續收取跨行查詢費用，那么銀行業協會缺乏推翻銀行董事會決議的能力，也缺乏要求商業銀行強制執行其決定的法律依據。

　　此外，還應考慮的是，跨行查詢收費涉及到各銀行IT系統的改造，當初各銀行之所以不斷推遲收費日期，就在于IT部門未能及時完成系統改造，也在于

銀行收費需要對民眾公示。現在叫停收費也涉及一系列的技術問題。對于一些ATM數量較大的銀行，這種叫停會影響上市銀行的財務情況，需要董事會形成決議，并對股東進行告知和風險提示；對于IT部門，也存在把收費重新更正為不收費的系統改造。因此在2007年4月20日統一停止跨行查詢收費，從目前各銀行的準備情況來看，很難在短時間內全部完成系統設置的變更。

　　中國銀聯并不是銀行，而是專門從事銀行卡轉接和受理的機構。因此銀行業協會的叫停對于銀聯來說，可能并無太大的實際意義。因此是否繼續收取跨行查詢收費，取決于銀聯董事會的決議，而銀聯董事會則又包括了國內主要的發卡和收單銀行。考慮到銀聯和持卡人之間沒有任何商業合同，再考慮到銀聯收費面對的是成員機構，因此消費者的訴訟對于銀聯而言可能同樣沒有意義。

　　中國銀行卡產業并非存在著種種問題，問題之一是銀聯國際化程度比較低，尚難以和國際知名品牌抗衡，因此我國個人支付清結算體系仍然存在外資介入甚至掌控的可能性；問題之二是對借記卡和信用卡的差別定價不足，導致了借記卡持有人向信用卡持有人提供了市場補貼，合理的方式應是調降借記卡的收費水平，調升信用卡的收費水平；問題之三是，中美之間就銀行卡轉接業務是否應該放開，存在不同的解讀，而奧運卡的廣泛發行有可能帶來深遠和復雜的影響。但跨行查詢收費不是銀行卡產業的問題，也不存在不正當性。總體而言，銀行業協會叫停跨行查詢，不是庶民的勝利，而是鬧劇的開端，既然是鬧劇那難免有不了了之的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