韋伯過時了嗎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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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ttp://whmsebhyy.com 2006年04月03日 13:41 《管理學家》 | |||||||||
韓慧 劉文瑞 一般來說,只有那些具有世界級影響的名人,才會引起“過時了嗎”的討論。小人物是沒有這種殊榮的。然而,韋伯在生前,恰恰是一個小人物。 想當年,馬克斯·韋伯的命運也充滿了坎坷。他立志于政治,命運卻把他拋入學術
幸運的是,韋伯“墻里開花墻外紅”,美國人帕森斯發現了他,向世界宣傳了他。這真應了“距離產生美”那句名言。從40年代起,韋伯走紅了整個世界。而且歷時愈久,似乎愈能顯示出他的老辣。60年代,德國人開始“重新發現”韋伯,慕尼黑市還命名了一個廣場為“馬克斯·韋伯廣場”。到了80年代,世界各國關于韋伯的研究成果車載斗量,汗牛充棟。人到了這個份上,當然就同平頭百姓不一樣,就有了是否過時的憂慮。 韋伯的學術,從褒義上說是博大精深,從貶義上說是龐雜凌亂。見仁見智,自有后人評說。一般都認為,韋伯在社會學、歷史學以及社會科學方法論等方面的貢獻,時至今日仍然有其價值,惟獨在他提出的官僚組織理論上,有著較大爭論。談論韋伯過時與否,往往集中在官僚制問題上。 韋伯以其非人格化的、效率取向的、程序優先的官僚制理論著稱于世。他的“官僚制”伴隨著機器大工業的轟鳴聲誕生,為西方工業時代的輝煌立下了汗馬功勞。然而,當代西方發達國家已進入后工業社會,官僚制在“內適應”和“外適應”上都出現了不同程度的弊病。因此,20世紀60年代起,就有對官僚制的不斷質疑,尤其是本尼斯,在1966年斷然宣布,從當時算起,25年到50年內就要為官僚制送葬。蓬勃興起的民權運動,對西方的政治沖擊不亞于30年代的經濟危機,官僚制受到嚴峻的挑戰。80年代以來,在官僚制最為典型的公共管理領域,從英國到美國,從澳大利亞到新西蘭,幾乎展開了一場全球化的改革運動—新公共管理運動。在企業界,人性化管理、網絡組織、虛擬組織、學習型組織等等新的管理模式不斷出現。無論是政府還是企業,都有一個強大的聲音在呼喊著—拋棄官僚制!甚至有人私下認為,韋伯還是安安生生回歸他的社會學吧,管理學已經不需要韋伯了。 這就給我們帶來了一個不得不回答的疑問:韋伯真的過時了嗎? 恐怕事實并非如此。如果我們能夠平心靜氣地觀察和研究,就會發現一個有趣的事實—那些所謂的替代官僚制的東西,不管是新型理論也好,還是實用模式也好,不但沒有拋棄掉官僚制,反而是在完善修補著官僚制。倒是那些沒有同官僚制發生正面沖突的學術理論,在不動聲色地消蝕著官僚制的基礎。 在管理實踐上,西方的新公共管理在政府領域的改革,“經理革命”在企業管理上的沖擊,都沒有上根本上動搖官僚制。恰恰相反,這些改革,基本上都是著眼于提高績效,降低成本,所采用的方法都屬于理性方法。沒有一項改革是否定層級分工、減少理性因素、反對專業技能的。如果韋伯地下有知,肯定會說:感謝你們,你們在拋棄官僚制的旗號下,正是采用了官僚制的精髓。改革官僚制的嘗試,正好驗證了韋伯的斷言:“官僚制本身純粹是一種精密儀器”,“由于它內部的徹底理性化結構,使對它的‘革命’愈來愈不可能”。官僚制也有它的生命,伴隨著它的運行,肯定會積累一些非官僚制的因素。天長日久,就好像一臺機器被灰塵蒙住了光輝。20世紀60年代以后針對官僚制的各項改革,恰如給這臺顯得老態的機器擦洗污垢,清除雜物,拋光上油,緊固部件,反而使它煥發了活力。 在管理理論上,那些對官僚制提出挑戰的觀點,最后也落入了官僚制的窠臼。比較典型的,如西蒙的組織行為理論。西蒙對整個古典管理理論提出了尖銳的批評。當然,他是主要沖著泰羅和法約爾等人去的,但是,古典管理理論中的理性和效率,把韋伯與泰羅、法約爾綁在了一條船上。所以,批評泰羅、法約爾,也就捎上了韋伯。按照西蒙的觀點,古典組織理論的致命弊端在于它是機械的,過于理性化的,人變成了組織機器和的齒輪和螺絲釘。但是,西蒙自己對決策程式的研究,對人工智能的熱衷,對計算機在管理中運用的探討,使他自己也帶上了“機器化”的色彩。厄威克正是在這一點上,不無挖苦地說道:“西蒙教授是這樣熱衷于電子計算機,但其他著作家有哪一個批評他采用了一個‘行為科學的機械模式’呢?”最要命的是,西蒙雖然在《管理行為》中用“有限理性”否定了“完全理性”,但他仍然立足于理性,而且在論述組織的作用時,特別強調組織能夠克服理性限制,提高人們的理性水平。這樣,西蒙繞了一個大圈,在重視理性的問題上與韋伯殊途同歸。 科學哲學家庫恩,提出了“范式”(pardigm)的概念。時至今日,范式作為一種科學研究中的分析模型,已經被學術界廣泛接受。在《必要的張力》一文中,庫恩認為,科學的發展,可以分為建立完善范式和打破范式兩個階段。學術研究首先是建立一個范式(如經典物理學中的牛頓體系),然后是不斷完善范式,當新的東西在舊范式里容納不下時,就提出了打破范式的任務。科學的發展既可以表現為對范式的補充和完善,又可以表現為對范式的打破和重建。把范式這一概念借用過來評價官僚制,我們就不難看出,正是韋伯的官僚制,建立了一個研究組織與管理的前所未有的范式。韋伯以后的管理學,實際上一直在不斷完善、豐富、發展著這個范式。迄今為止的組織理論,雖然有了一些突破官僚制范式的星星點點,但仍不具備一個替代韋伯的新范式雛形。所以,那些試圖拋棄官僚制的改革實踐,到頭來只是在這個范式上添磚加瓦;而那些對官僚制的理論批判,多數都在崇尚理性這一點上補充著韋伯的理論。韋伯的官僚制范式,迄今還在主宰著世界。 當然,官僚制理論不可能永葆青春。但就目前的管理理論和實踐而言,說官僚制已經過時為時尚早。后工業化社會的發展,確實有可能拋棄官僚制。筆者以為,在當前的社會科學理論中,真正能夠對官僚制形成挑戰的理論還是來自德國人,這就是哈貝馬斯的“交往理性”。官僚制的理性,在語言哲學中屬于“獨白”,交往理性所強調的“對話”,有可能突破官僚制的層級結構。而一旦層級結構不復存在,就會對官僚制范式形成解構。不過,這是今后的事了。一個時代只能解決一個時代的問題。尤其是在中國,我們眼下最為欠缺的,正是韋伯倡導的理性精神。 退一萬步說,即使官僚制過時了,也不等于韋伯的過時。人類歷史上有許多彌久彌新的思想,值得我們永久敬仰和尊重。例如,雅典城邦早已成為歷史的遺跡,但我們誰也不能說亞里士多德和柏拉圖已經被歷史淘汰;春秋時代是遙遠的過去,但中國不會忘記孔子與老子。如果官僚制有進入歷史博物館的一天,那也就是韋伯永遠被人紀念的新開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