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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維迎:政府干預導致市場發育不足http://www.sina.com.cn 2008年01月14日 01:55 中國證券網-上海證券報
市場經濟與財富 (下) ⊙ 張維迎 北京大學光華管理學院副院長 著名經濟學教授 政府干預導致市場發育不足 如果我們從市場的幾個門類來看,有產品市場、勞動力市場、資本市場、土地市場和技術市場。中國的哪一個市場發展得最好呢?政府干預最少的,發展得最好。 總體而言,產品市場是發展最好的。比如中國的家電產業,政府早就不管了,所以發展得特別好。相比之下,中國的汽車工業,WTO之前管得很緊。吉利的李書福在上世紀90年代就生產了汽車,找政府要批件、要上產業目錄,但政府就是不批。你生產汽車,政府不讓你上目錄,就是不合法的,沒法賣。為什么現在中國的汽車市場到處都是外資的品牌,原因就在這里。仔細研究就知道,哪一個產品市場政府限制越多,哪個產品市場問題越多。 勞動力市場也算發展得比較好的市場。中國經濟能有這么好的發展,與勞動力市場充分競爭和靈活性有很大的關系。但這一塊也不是完美的,因為我們有很多戶口的限制、移民的限制。很多農民變成工人了,我們不叫作工人,叫農民工,按照身份屬于農民,按照工作屬于工人——這是制度扭曲產生的怪象。 資本市場、土地市場是問題最多的兩個市場。在資本市場上,誰能得到貸款、誰得不到,誰能上市、誰不能上市,很大程度上是由政策決定的,甚至是由政府規定的。特別是在早期,一個企業要上市融資,需要很多部門的批準,拿到資格的人就獲得壟斷地位。有關系的人才能拿到這個資格,所以這個市場很不健康。銀行貸款也一樣,這么多老百姓的錢貸給誰?政府部門說貸給誰就貸給誰,民營企業不容易得到貸款,而國有企業大量的虧損照樣可以得到貸款,市場沒有效率。 再看土地市場,沒有真正的私人交易,而是政府的強制交易。要蓋房子,農用地變為住宅地,需要從農民手里拿,拿的時候,政府以很便宜的價格征地,然后倒手賣。有關系的人就可以搞到土地,沒關系的就搞不到,或者花很高的價錢才能搞到。所以這個市場也很腐敗,沒有效率。中國的房價為什么漲得這么快?如果我們實行自由的土地產權制度,房價這么高,就會有更多的土地釋放出來建房子,房價上漲就會受到控制。 最后看技術市場,這是很重要的一個市場。創新是經濟增長的源泉,它是通過企業和市場發揮作用的。在真正的市場經濟當中,你有一個好的發明,可以通過創辦企業,或者通過轉賣、授權來實現它的價值。在中國,大量的技術專利是個人申請的,而不是公司申請的,創新沒有變成公司制度化、日常化的行為。這是影響中國自主創新能力提高的一個重要因素,跟我們的知識產權保護不夠有關。 政府最應該做的: 保護產權,推動競爭 為了完善市場,政府應該做什么?就是很好地界定產權、保護產權。只要政府真正做到這一點,真正保護人們的自由,每個人都會運用自己的優勢,在市場上進行交換,達成合作,整個社會很快會富裕起來。 沒有政府,經濟發展是不可能的,政府本身也是市場的一種需要。但問題是,政府獲取收入的辦法跟企業不一樣。企業不創造價值就不能獲得收入,政府即使不創造價值,通過稅收也可以獲得收入。所以,很多政府的行為就容易超越自己的職責界限。另一方面,像前面所說,很多人缺乏理性思維,看到社會中出現某種問題,沒有弄清真正的原因,就請求政府干預。實際上,許多情況下,政府干預越多,問題越大;問題越大,對政府的需求就越多,結果就會陷入惡性循環。 所謂競爭,并不是說一個行業有很多企業,而是政府允許自由進入。在中國,石油、電信等行業經常受到批評,真正的問題在哪兒?是政府沒有把行業放開,只允許一部分企業做,不允許另一部分企業去做。要使中國的電信企業、石油企業更好地為社會服務,唯一有效的辦法就是解除行業進入的管制。這樣,即使沒有企業馬上能夠真正進入,僅僅由于潛在的競爭威脅,他們也會努力迎合消費者。 任何限制競爭的做法,只對少數人有利。資源配置要么按市場,要么按特權。如果不按市場,一定會按特權。任何限制競爭、人為地限定價格的辦法,最后只能讓少數有特權的人得到好處。 讓窮人的資產變成資本 關于產權保護對窮人致富的意義,秘魯經濟學家索托在《資本的秘密》一書中給出了很經典的證明。為什么落后國家的普通人那么貧困?因為這些國家缺少能把資產變成資本的制度。發達國家為什么發達?因為它所有的財產定義都明確,任何人都可以把資產變為資本。 這聽起來比較抽象,舉個例子:假如我有一棟房子,我想做生意,需要一筆錢。如果我的房子產權明確,就可以抵押給銀行。我的房子值100萬,銀行可以給我貸60萬,這樣我的企業就可以做起來了。十年以后,可能我就變成了很富有的人。但在落后國家做不到這一點。這本書的作者走訪了幾十個國家,作了大量的統計研究,第三世界窮人積累的資產有很多,比如說房產的價值是9.5萬億美元,但這些都是半合法半不合法的資產,可以使用,無法買賣。 看看中國的農民是不是這樣?農民是中國社會最底層的群體,但農民手里都有值錢的東西——土地、住宅、宅基地,但他不能賣,即使進了城,也只能放在那兒。一邊有值錢的財富放在那兒,一邊在城市里又沒地方住。這是很不合理的。如果農民真正獲得土地的所有權,把那些宅基地賣了,在城里至少買一個四十平米的房,他就跟城里人一樣了。但現在不能,因為政府不允許。土地只有使用、耕作的權利,沒有交易的權利。 社會落后,不是我們沒有資產,而是沒有把資產變成資本的途徑,所以很多人可能拿著金飯碗討飯吃。資本市場的作用,就是讓人們可以用未來交換現在。這是什么意思?我現在什么都沒有,只有一個想法、一個計劃書,但因為這個計劃實現之后我可以賺大錢,所以現在有人給我大筆的錢。但如果產權沒有很好的界定和保護,你有一個好的創業計劃,政府不讓你借錢,或者銀行不相信你,不借錢給你,你就失去了致富的可能。 所以,無論在第三世界國家,還是像我們這些新興的市場國家,要使窮人富裕起來,第一要務,是很好地界定產權,讓窮人的資產可以變成資本。這樣,每個人聰明的腦袋可以提現。如果不是這樣,靠政府和世界銀行給救濟,靠各種慈善活動,抵消不了由于制度的不合理給窮人帶來的損失。 相信市場,允許民間扶貧 當然,在任何社會,包括市場經濟中,總會有相對貧困的人需要救濟,問題是怎么去救濟? 很多人認為,扶貧要靠政府。但在中國,我的研究發現,財政支出占GDP比重越高的地方,收入差距就越大。好比說,現在政府建設新農村,在農村給一些窮人補貼,這本來是好事,但仔細看一下,錢撥下去之后到誰手里了?大部分沒有到最窮的、最需要錢的人手里,而是到了某一個縣、某一個部門領導的老家,某個領導的親戚手里。政府花了很多錢,但沒有起到扶貧的作用。 經常有人講,政府要去做市場上做不了的事——但要打一個注腳,很多市場做不了的事,不是它真做不了,是政府不讓做。現在的慈善事業,暴露出很多不公平的狀況。未來中國有更多的人富裕之后,做慈善事業的會越來越多,但我們的體制環境不利于慈善事業的發展。我本人經歷過這樣的事情:包括茅于軾教授、吳敬璉教授、林毅夫教授,我們十幾個人,在三年前就做了一個富平基金,有兩個目的:第一是幫助農民工的培訓;第二是資助農村的小額貸款,但至今沒有被注冊下來。 同樣的道理,在醫療體制改革問題上,我曾經說,政府有責任提供醫療保障,但沒有權力不讓私人辦醫院。如果允許私人辦醫院,政府花在醫療上的錢,就可以大大轉到低收入階層身上。因為高收入階層的人,會花高價到服務方便、不用排隊的醫院,這就把更多的醫療資源讓給了困難人群。而且,政府還可以向私立醫院征稅,進一步補貼困難人群。這是一舉兩得的好事。而現在,看看北京,看看全國,越是好的醫院,越是把大部分的費用都花在一小部分有特殊地位、特殊關系的人身上。 一個嚴重的誤解: 市場導致不平等 對于社會中的收入分配不平衡的現象,大部分人都很擔憂。但有人把這種現象的原因歸結為市場化改革,甚至有人認為,市場經濟的結果一定是貧富差距擴大。這其實是一種誤解。 從歷史上看,市場經濟使什么人受益最大?是富人嗎?不是。市場經濟最大的受益者是普通人。舉個簡單的例子,愛迪生發明了燈泡,給每個人都帶來便利。但燈泡的價值對富人來講要比窮人小,因為富人有錢,沒有燈泡,他可以點很多蠟燭;而窮人一根都買不起。再比如現在有了電視,每個人都可以聽明星唱的歌、看明星演的戲,而過去只有少數富人、王公貴族才能享受現場直播式的演出。汽車也這樣,過去富人可以坐轎子,現在每個人都可以有代步工具。所有新產品技術都是這樣。市場經濟最大的受益者是老百姓,不是特權階層。 再看中國改革的歷史。我1977年考上的大學,那時候全國總共招了28萬大學生,后來追招可能是40萬。那時候,高中生中只有不到5%的人有機會上大學。這些人中,相當一部分是家庭出身不好、父母有歷史問題的,當兵去不了,招工去不了,沒有任何希望,只好在家里看書,結果趕上恢復高考,考上了大學。1980年代的城市個體戶,大部分是社會底層的群體。因為稍微有特權的人都去當兵了,去政府、國有企業工作了,而沒有特權、沒有關系的人怎么辦?只好自己撿破爛,擺攤賣點瓜子,結果反倒富裕起來。 這說明,改革使我們的社會垂直流動性大大提高了。斯坦佛大學一位教授的研究表明,在中國,1990年收入最低的1/5的人,到1995年仍然處在這個群體的比例,遠遠低于美國。也就是說,中國收入的垂直流動性要比美國高。這一點可以理解,因為中國本身是在劇烈變化過程中,而美國社會相對比較穩定。比爾·蓋茨這樣的人畢竟是少數。但在中國,原來處于社會底層的人,經過奮斗或創業,進入中產階層的人,就比美國多。 如果以基尼系數來衡量收入差距,我作過一個統計,在中國30個省、市、自治區當中,平均而言,市場經濟發展最好的地區、國有經濟部門最少的地區、財政收入占GDP比重最低的地區,是收入差距最小的地區。 這說明什么?如果政府參與經濟活動少,人們從事商業活動的自由就大,競爭就激烈,商業活動的利潤就低;如果這個地區只有少數有特權、有關系的人能做生意,或只有最膽大的人敢做生意,做了之后盈利就很高。舉個例子,浙江一帶的人做生意的人比較多,富人也多,但利潤都很薄。但像東北這樣的地方,大部分人都不做生意,但做生意的人一定賺大錢。為什么?因為他們的市場環境不好。所以我們看到,市場越開放、政府干預越少的地方,收入差距越小。 另外,平等不僅僅體現貨幣收入上,還包括其他的方面,如自由、權利、選擇等。過去老百姓有什么自由?我在農村的時候,農民家里生產的西瓜、蘋果,到集市上賣,被發現,算作投機倒把,要批斗,甚至關起來,連做人的基本權利都沒有。那時候農民一年四季吃不上肉,也買不起面,但只要公社的干部來村里,大家都搶著請客,有點白面、有點肉都留給干部吃。為什么?只有跟他關系搞好了,孩子才有當兵、招工之類的機會。所以,改革開放不是使中國社會變得不平等,而是更平等。 拒絕“賣拐”—— 堅定對市場經濟的信念 市場經濟很脆弱,太容易受到損害,需要有人去捍衛它。市場經濟就是這樣:當你享受它的好處的時候,你只會盯著它的壞處;當你沒有機會享受它的好處的時候,它也沒有辦法告訴你,它的好處是什么;當你自己把它弄壞的時候,你還罵它,怎么這么糟糕。 這就跟人一樣,本來沒病,但有人不斷說他有病,非給他吃藥不可,最后就吃出病來。這也是趙本山的小品《賣拐》告訴我們的真理。現在好多人都在“賣拐”,本來你的腿不壞,他一定說是壞的,說到最后,你自己認為自己的腿不行了,只好買他的拐。在今天的社會上,這個拐是什么?就是大量反市場經濟的言論。 我說這些,只有一個目的,就是讓大家更好地理解什么是市場經濟,堅定我們對市場經濟的信念。中國的未來最值得擔心的是什么?不是能源、環境問題——這些當然很重要,但不是最重要的,因為市場競爭推動的技術進步一定能為我們找到答案。我們沒有必要像200多年前的馬爾薩斯或30多年前的羅馬俱樂部那么悲觀。中國的未來發展,取決于我們的信念——我們相信什么,不相信什么。如果我們堅定了對市場經濟的信心,不斷推進改革,完善市場,中國的未來會非常好。如果我們失去了對市場的信念,制造越來越多的政府干預,中國的未來就面臨著曲折和危險。(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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