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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日與明日http://www.sina.com.cn 2007年12月23日 01:13 財富時報
兩碗黃酒之后,高信疆談興漸濃。他向后梳理的頭發一絲不茍,其中黑、灰、白夾雜,架在鼻梁上的鏡框足以遮住他四分之一的臉,他的面色變紅,皮膚微微沁出汗來。他回憶起胡適與雷震,李敖和陳映真,在吃了一口黃瓜之后,還品評了古龍與金庸……他穿中式藍色對襟褂,叫我把西紅柿醬遞過去時,稱我“知遠兄”,他還在從客廳前往衛生間的地板上摔倒了,然后擺擺手說沒事,似乎七十年歷史的身軀對此毫不在意。 大約10年前,我就知道他的大名,那時我還是一名渾渾噩噩的大學二年級學生。他是臺灣七八十年代最有影響力的新聞人之一,他編輯的《中國時報》副刊曾開風氣之先,成為長期禁錮的臺灣思想界重新呼吸的空間。像我這一代人中的很多人一樣,對于臺灣轉型歷史興趣濃烈:一個長期處于政治壓抑的社會,如何向價值多元演進,知識分子又該在其中扮演何種角色,個人與時代命運是怎么糾纏在一起的…… 但是在那晚的閑聊中,他最觸動我的一句話卻是“不能因為三百年的失敗,就抹殺掉三千年的歷史”。還提到了傅斯年的判斷,在中國歷史上,只要有七十年的穩定時期,它必定成為一個重獲繁榮的時代,從秦末的天下大亂到文景之治,從隋文帝統一中國到唐太宗的盛世,從宋太祖結束五代十國到范仲淹一代的興起,其間不過經歷了兩三代人…… 我不清楚傅斯年的論點出自何處,我的歷史知識也不足以對此作出肯定或否定,但不知是黃酒還是別的原因,我內心洋溢起一種難言的興奮。 這是2007年的冬天,我們坐在北京市朝陽區西壩河南路的一間公寓里。它介于二環路與三環路之間,與商業區尚有一段距離,所以它稍微躲避了整個城市正在陷入的建設風潮。公寓旁的小河安靜地流淌,小路上的那間醫院令人想起了集體主義年代的北京。這種安靜在此刻的北京分外難得——現在這座城市變得太快、太喧鬧了。10年前,清晨街道里都飄著豆漿與油條的香氣,小巷的拐角還堆放著大白菜,但如今的濃重霧氣中是一座接一座的面目一致的復制品,那些紛紛以“財富中心”冠名的鋼筋混凝土、落地玻璃窗的大樓,正把北京變成一座亢奮卻乏味的城市。人們迷失在沃爾瑪提供的海洋一般的貨品中,按照層出不窮的時尚雜志來打扮自己,在互聯網提供的無窮鏈接中游弋……一切似乎都被卷入了速度的漩渦中,昨天的確信,到了今天則變成了懷疑。 這個國家有能力創造世界最高的經濟增長率,卻需要更好地治理自己的山川、湖泊;財富正在被大量創造,但是日漸富足的社會卻被一種濃烈的不信任感所包圍著;她培養的高學歷人才比任何國家都多,但教育系統在本質上卻是徹頭徹尾的失敗;盡管文化傳統早已斷裂,一本關于《論語》的書卻賣了400萬冊;我們總是夸耀東方人獨有的聰明才智,但摹仿、抄襲卻滲透在各個領域…… 人們對于此刻陷入迷惑,經常是因為他無力將自己置于更廣闊的歷史坐標中,不知道昨天發生了什么,明天又通向哪里。我總想知道后人將怎么描繪此刻的中國。因為生活在其中,我難以公正地評估這些變化。 高信疆的話讓我想起了歷史學家雷海宗的努力。1937年的盧溝橋事變發生時,他完成了《中國文化與中國的兵》,他試圖將抗日戰爭與中國歷史上顯著的范例聯系起來,抗日戰爭與1600年前的淝水之戰類似,上一次戰爭標志著中國的再生,以南方為代表的新文化主導了中國,而抗日戰爭刺激了中華民族的覺醒,他多少相信這次戰爭是一劑瀉藥,幫助中國擺脫痼疾,重新使她獲得勃勃生氣。 這種類比充滿了中國文化中的“附會”意味,當面臨新問題時,中國的讀書人總喜歡向后看尋找答案。所以當英國人的艦隊出現在南中國海時,他們想起的是胡人入侵的傳統。而當第一批來自中國的旅行者被西方的文明程度震驚時,他們把法國與意大利比作中國的唐宋時期,英國與德國則是兩漢時期,而美國則是虞夏——中國文明最純真的時刻……這種古以有之的“附會”讓那一代中國人安心,盡管已是刻舟求劍,但至少船上的刻痕還在。 而現在,我們的生活變得驚慌失措,多少緣于歷史情緒的斷裂。昔日的回響或許不能給予今日的問題以答案,但是過去的人們在面對變革所表現出的勇氣與怯懦、愚蠢與智慧,卻仍可能給今天以啟發。這一系列專欄將是聯結過去的努力,在對一系列人物、書籍與思想的回憶中,我們或許會發現明天的道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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