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務院發(fā)展研究中心金融研究所所長 夏 斌

　　金融改革面臨的全球經濟局勢變化

　　21世紀特別是近三四年以來，中國的金融改革面臨的環(huán)境已完全不同于上世紀八九十年代。如果概括那時的特征，一是中國經濟處于剛起飛階段，既缺乏管理人才、工藝技術，更缺資本，因此積極吸引外資便是當時金融領域改革的一項重要任務。如及時推出B股，海外大量舉債貸款，以各種優(yōu)惠政策想盡辦法鼓勵外資金融機構進入中國市場等等。二是當時國內任何一項新的金融制度與改革政策的出臺，幾乎對世界經濟與金融沒有什么影響，僅僅是引起海外人士注意而已。

　　但今天的情況已大不一樣。為什么有如此大的變化？仔細分析不同歷史階段之所以產生顯著的變化，主要原因是全球經濟格局與形勢發(fā)生了重大的變化，特別是中國在全球經濟的地位與影響，轉變尤為明顯，具體概括有三個方面：

　　中國八九十年代金融改革所處的世界經濟環(huán)境，是世界主要經濟體的通脹時代剛剛結束。防止全球通貨緊縮，特別是防止日本經濟泡沫破滅后對世界經濟增長帶來的負面影響，在當時就顯得尤為突出。當今世界經濟的經濟背景是，由于美國自2001年后的長期低利率政策和日本的零利率政策，世界主要經濟體，在分別整治國內經濟問題的同時，其政策結果，也引起全球貨幣流動性、全球儲備貨幣的快速增長。2003年以來，美國、歐元區(qū)和日本三個經濟體的加權貨幣供應量增長率一直高于其GDP增長率約20%左右，2004～2006年，全球每年新增外匯儲備規(guī)模均在7000億美元左右。而2000～2002年全球新增外匯儲備規(guī)模才為2000億美元左右。今天，防止新一輪通貨膨脹，已成為各主要經濟體中央銀行的主要擔心。相關主要中央銀行正在密切關注國內外經濟形勢發(fā)展，擇機提高利率水平。因此可以說，世界流動性偏多，是當今中國金融改革面臨的世界環(huán)境特點之一。

　　在現(xiàn)在人們常說的世界經濟發(fā)展不平衡下，作為世界經濟發(fā)展的兩大主要動力——美國與中國，美國低儲蓄、高消費；中國高儲蓄、低消費，長期“雙順差”，加上中國匯率正處于逐步改革過程中，自然而然地，中國貨幣政策的獨立性受到嚴峻挑戰(zhàn)，中國的中央銀行始終處于警惕貨幣供應過多，警惕通貨膨脹與資產價格上升過快的緊張氣氛中。盡管八十年代、九十年代中國也曾發(fā)生過高通貨膨脹，但那時的擔心主要來自于國內因素，而當今中國警惕通貨膨脹與資產價格上升過快，是由于長期“雙順差”、外匯儲備過多，是國內因素與國際因素相交織造成的。因此可以說，防止

人民幣升值過程中的通貨膨脹和資產價格過快上漲，是當今中國金融改革面臨的世界環(huán)境特點之二。

　　在實體經濟方面，當今中國與過去已不能同日而語。中國總體經濟實力名列世界第四，貿易總額名列世界第三。2003～2006年的四年間，世界主要三大經濟體，美國年均增長約3.4%，日本約2.4%，歐盟約1.6%，而中國的增長率遙遙領先，約10 %。不僅如此，

人民幣匯率正處于升值預期。因此，“看好中國、投資中國、購買中國”，已成為國際資金投資的主要選擇，這是當今中國金融改革面臨的世界環(huán)境特點之三。

　　概括而言，新世紀新階段的中國金融改革，面臨著全球貨幣過多，中國經濟長期看好，世界游資積極涌向中國，中國貨幣調控難度進一步加大的世界經濟環(huán)境中。

　　環(huán)境變化下金融改革的思考

　　我們必須清楚地認識到，在今后一個較長時期內，中國是應該防止貨幣過多，引起高通貨膨脹和資產價格過快上升，還是應防止貨幣過少，引起通貨緊縮？這是下一步金融改革與開放中需要認真對待的大前提。

　　近四年的數(shù)據(jù)表明，起碼從總量看，中國當前的經濟建設基本不缺資金。2003～2006年的四年間，GDP年均增長約10%，廣義貨幣量年增長約17%，M2與GDP比例之高仍處于世界前列。目前中國的貨幣供應增長速度，極大的滿足了國民經濟快速增長的需要。而且在目前的匯率制度下，外匯儲備迅猛增長，使得中央銀行擔憂的是對沖操作的難度越來越大；擔憂的不是貨幣供應不出去，而是怕貨幣供應太多。因此，如果從貨幣政策角度看金融改革，重要的不是總量問題，而是傳導機制問題，是結構問題。如果從一些企業(yè)資金短缺的角度看金融改革，同樣不是總量問題，而是我們的金融體系與金融制度尚存在嚴重不足問題，是不能把高儲蓄轉向企業(yè)的有效投資和消費需求中。

　　在基于國內不缺資金、全球資金過多并紛紛看好中國、投資中國的基本判斷下，我們一方面要加快采取解決中國經濟對外不平衡的各項綜合對策，包括主動進行匯率改革，增強中國貨幣政策調控的主動性；另一方面，基于世界經濟和中國經濟不平衡問題的解決是一個逐步的過程，在這過程中，我們又要防止短期內世界資金過多地沖擊中國。因此，我提出，要看好中國的金融“國門”。所謂“國門”，就是匯率的市場化，人民幣資本項下的可兌換和外資對中資大金融機構持股比例的改革進程三大內容。所謂看好金融“國門”，不是不開放，也不是中斷開放。從改革方向看，這三項最終是要實現(xiàn)完全的市場化目標，但這需要一個過程。當前，重要的是要結合中國經濟內在的承受能力，把握好漸變的節(jié)奏。

　　金融業(yè)對外開放，同其他領域的對外開放一樣，沒有前28年的對外開放，就不可能取得今天的顯著成績。同時也應認識到，在中國的金融業(yè)已經逐漸滲入全球化的今天，由于金融是現(xiàn)代經濟的核心，牽一發(fā)動全局，畢竟在國際上，中國的金融業(yè)還不是那么強大，弄得不好，容易使中國經濟突然出現(xiàn)全局性、不好挽回的問題。因此，在當今的世界經濟環(huán)境下，要冷靜分析金融全球化中一些國家頻繁發(fā)生的金融危機教訓，要正確把握中國金融開放的節(jié)奏與次序。

　　在正確把握金融對外開放的節(jié)奏與次序的同時，必須加快國內的金融改革與全方位創(chuàng)新，這種緊迫性是過去中國金融28年間從未有過的。理由有三：一是自加入世貿組織過渡期結束后，中國已宣告邁入了金融全球化的門檻，目前的中國金融運行與金融改革，已不僅僅是中資金融機構一方在孤立地進行，而是“與狼共舞”的時代。因此你不改革，就會被打敗。二是現(xiàn)實生活中存在中國金融體系嚴重滯后與國民經濟快速增長的明顯反差與矛盾，為什么經濟仍在高速成長，這是靠著許多政策的“關照”和大量外資的支撐與補充。但是這種狀況是不可能長久持續(xù)的。三是在當前世界經濟不平衡下，要繼續(xù)保持中國經濟的高速增長，海外對中國金融開放的壓力之大，是過去28年間從來沒有的。我們要迎接更大的開放，必須有許多制度的改變，而為了適應這些新制度，必須要壯大自己的機構，培養(yǎng)自己的人才，在這方面，留給我們的時間并不多。

　　近期金融改革的重點內容

　　基于上述判斷及其認識，當今中國必須加快國內的金融改革與全方位創(chuàng)新。如何加快，已不能像上世紀80年代改革初期那樣，靜止的“依樣畫瓢”，而必須從眼下的經濟金融矛盾出發(fā)，找準改革的重點。涉及的內容很多，我認為有這樣幾個關鍵。

　　就貨幣政策而言，應該在繼續(xù)看好中國金融“國門”的同時，一方面盡快采取各種緩解外匯儲備不斷增長的綜合政策，包括有些是央行力所不能及的政策；另一方面央行要高度警惕日本泡沫經濟征兆在中國的出現(xiàn)，不能簡單遵循過去貨幣調控的經驗比例，不能陷于價格調控還是數(shù)量調控，選擇貨幣供應量目標、利率目標還是通貨膨脹目標的討論。中國當前貨幣調控中遇到的復雜性是其他國家未遇到過的，也是經典教科書上沒有現(xiàn)成答案的，因此應該一切從實際出發(fā)，當前應充分注意的是，要關注銀行體系的流動性，但從實體經濟面說，關注企業(yè)流動性比關注銀行流動性更為重要，從企業(yè)流動性動態(tài)變化，不失時機地謹慎調控。

　　目前中國經濟形勢不錯，國家財力比較充裕，面對金融業(yè)更大開放的即將到來，徹底理順、壯大中國金融機構體系的時機既已成熟，而且非常緊迫。具體的內容，從橫向面說，包括農村金融體系的建設、

郵政儲蓄體制的建設、政策性銀行的定位和資本金的補充、四大金融資產管理公司的定位與轉型、有問題中小銀行的治理等等，自然是應抓緊研究解決的大問題。從縱向面說，從戰(zhàn)略意義看， 理順、壯大中國金融機構的建設，不僅僅是對上述機構補充資本金、轉型與定位問題，更重要的是對中國金融機構包括證券、保險等機構，沒有嚴重風險問題的，也要加快組織國家資本、民間資本大規(guī)模投入。在中國金融“國門”尚未徹底打開之前，應該抓緊壯大其實力，以準備迎接更大開放的挑戰(zhàn)。這是建立中國現(xiàn)代金融組織架構體系的重要基礎。

　　鼓勵金融機構全方位、大膽創(chuàng)新勢在必行，可在境內徹底先開放，錘煉金融機構與工商企業(yè)，培養(yǎng)各種人才，已是時不待人。為適應境內全方位、大膽創(chuàng)新，必須采取措施，進一步改善監(jiān)管協(xié)調機制，以適應金融事業(yè)大發(fā)展的需要。

　　大力發(fā)展資本市場，重點完善市場經濟運行中的企業(yè)資本形成機制。除市場人士反復呼吁的發(fā)展企業(yè)債券市場外，在企業(yè)的資本形成機制方面，要給與更大的靈活性。一是要結合中國絕大多數(shù)有活力中小企業(yè)資本的規(guī)模，進一步降低深交所中小企業(yè)板3000萬元的上市門檻要求，真正鼓勵、方便廣大中小企業(yè)的發(fā)展；二是鼓勵自主創(chuàng)新，嚴格上市條件，開設創(chuàng)業(yè)板塊的時機基本成熟；三是修改原有制度規(guī)定，鼓勵商業(yè)銀行在控制風險的情況下，開展企業(yè)重組并購中的融資；四是引導產業(yè)基金向私募股權基金發(fā)展，廣泛動員和組織境內閑置資金參與企業(yè)資本形成，運用杠桿效應，與境外社會游資競爭，幫助國企改革，盡快發(fā)展中國的民族經濟。

　　外匯儲備不斷增長態(tài)勢是當前宏觀經濟調控中的焦點與難點。除采取其他各項減緩外匯儲備快速增長的措施之外，區(qū)分國家外匯儲備的穩(wěn)定匯率功能和戰(zhàn)略投資功能，改革外匯儲備管理體制的時機已基本成熟。應盡快建立健全國家戰(zhàn)略投資機制。政府發(fā)債或公司發(fā)債，從市場上籌集人民幣資金購匯，將外匯用于國家戰(zhàn)略急需的地方，以增強國家持續(xù)競爭力，以推動科學發(fā)展與和諧社會建設。

　　中國金融改革的方向是金融運行和金融調控的市場化，要實現(xiàn)這一目標最重要的基礎是，被調控對象要徹底市場化。在目前金融機構體系各方面改革取得一定成績的基礎上，要徹底的市場化，改善金融運行和金融調控的市場化，必須實現(xiàn)金融機構管理者“人格”的市場化。為此，再一次呼吁，徹底取消各類金融機構管理者的行政級別、官員待遇，其時機不僅已經成熟，而且是當務之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