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濟人之趙曉專欄
匯率安排的競爭力假象
瑞士洛桑國際商學院打造的全球競爭力年度報告日前出爐,中國由31位躍居第19位,引發媒體和社會關注。雖然瑞士國際商學院的全球競爭力報告已具強大的國際影響,持續
時間也已達18年之久,尤其被媒體、財經界以及一些國家的政要們所關注。但學者們的反應可能要冷淡得多,事實上并不是所有的學者都承認它的排名的科學性和權威性,一些研究增長和國際貿易的學者甚至從根本上不認為這樣的排名有任何科學性。
著名經濟學家克魯格曼在《國際經濟學》一書中,就曾經對所謂國際競爭力的虛妄性進行過不留情面的批評,尤其是他指出了順差和逆差更多地是與匯率水平有關,而不是與人們以為的所謂真實的“競爭力”有多大關系。盡管管理學者會以為一個國家的貿易能力乃至經濟增長是來自于企業的真實競爭力,但在克魯格曼眼里,這不過是一個匯率安排的假象而已。作個極端的比方,今天中國的經濟增長高度依賴于外貿(2005年上半年出口對增長的拉動貢獻高達60%),而“Made in China”的產品在國際上暢通無阻,似乎中國產品在國際市場上很有競爭力進而帶動了中國的經濟增長,這一點成為瑞士洛桑國際商學院將中國的排名往前提的關鍵,但這樣的一個進出口結果以及經濟增長的事實完全是建立在當前匯率的基礎上的。假如人民幣匯率突然大升,就像“廣場協議”的日本那樣,那么一切就可能在瞬間發生改變。
蒙代爾非常懂得這一點,所以他堅決主張中國不可以調整人民幣匯率。張五常是深受芝加哥自由主義學派影響的經濟學家,但他同樣主張人民幣匯率的穩定。兩位學者真正擔心的是什么呢?就是因為“競爭力”從來都是與匯率這樣的價格因素緊密地聯系在一起的魔幻現實。
中國經濟結構中的嚴重問題
學者們對于競爭力排名的批評還在于,排名的結果事實上取決于指標的選擇以及不同指標的權重安排,而這些存在著很大的主觀性。比如,洛桑學院主要選取了經濟運行、政府效率、商務效率、基礎設施等四類指標。這有什么依據嗎?為什么不選取其他的一些指標,比如結構變化、增長質量、可持續發展以及社會公平呢?顯然,選取的指標不同,參照系就會不同,或者選擇的是同樣的指標,但予以不同的權重,則最后的結果就會大相徑庭。
假設我們改變一下,即不是從規模和速度上,而是從結構上來看,中國可能存在著一些嚴重的問題。比如人們經常會指出下述事實:中國出口呈現偏斜狀況,出口產品集中在為數有限的勞動密集型消費品,如電子產品、電氣設備、家用電器、服裝、紡織品和鞋襪方面。從中國在泛亞洲生產體系中的角色看,“中國制造”掩蓋了一個事實,即所組裝產品的零部件往往來自亞洲其他國家,中國只是在泛亞洲生產體系中作為最后一個階段出現。鑒于出口按成品價值而不按附加值記錄,許多東亞國家與美國和西歐的貿易順差在中國匯總,這實際上虛增了中國的順差。另外,雖然中國在不少工業部門中處于強勢地位,但鮮有中國企業在國際上得到承認或者具有競爭力,事實上中國出口額中的將近60%由外國投資的企業生產,因此中國的國際競爭力也許只是跨國公司的國際競爭力而已。再從中國出口型經濟有限的地理范圍看,中國大約3/4的出口產生于大珠江三角洲、長江三角洲和渤海灣地區等占中國陸地3%左右的面積,這樣一個地域安排也是有問題的,它導致了中國的地區差距不斷擴大。
再往深里看,中國今天的經濟增長雖然舉世無雙,其他方面的進步卻不像經濟增長那樣快速。比如,社會轉型緩慢,尤其是貧富差距已相當嚴重,公共產品的短缺成了制約這個國家進步的重要因素。除此之外,不計成本、不計環境破壞、不管弱勢群體利益的發展模式也受到了廣泛質疑,并必將遭遇挑戰。在這樣的情況下,盡管中國的增長依然強勢,但政府對增長失速的擔心卻大大加劇,公眾對于改革的支持也已經退潮。顯然,所有這些事實和情況并不能涵蓋在洛桑的指標中,洛桑的指標也就無法反映中國發展中這些深層、重要的事實。
亞洲金融危機的前車之鑒
此外,還有許多學者指出過,競爭力分析至多反映的是已有的情況,而不能預測未來的變動。比如,香港和新加坡歷來是競爭力排行榜上的佼佼者,但金融危機一來,它們無一幸免。因此,競爭力排名更多扮演的是一種事后論英雄的角色,他們給結婚的人送去祝福,卻不能夠發現即將進入新婚的姑娘小伙以及行將解體的不幸家庭。
例如,中國當前增長仍然高速,但其實增長的風險在加劇。中國的經濟增長除了依賴于前述的外貿增長外,主要就是依賴于獨步全世界的高投資。中國的投資效率在上個世紀90年代的高位上仍不斷上升,至今已達到令人目眩的高度,并以此支持了中國經濟的高速增長。但是,另一方面,以資本產出效率的指標衡量,投資回報的下滑已經到達值得警戒的地步。當年金融危機時亞洲經濟增長各國突然崩潰,一個非常重要的因素就是其投資效率不斷下降,終于導致增長的枯竭。這不能不引起中國人的警省。
投資效率的下降意味著投資風險的累積,人們不知道的只是風險會在何時突然放大,從而導致增長斷裂。1997年亞洲危機那年,本來全球應該流入這個地區的資金會高達1000億美元,然而事實是不僅沒有新的資金流入,反而從這個地區撤出資金1000億美元,這個地區的經濟當然因此而倒塌。這就好比一個人,本來每天要靠輸入400cc的血來維生,但突然間不僅沒有400cc的血抽入體內,反而被抽走了400cc,等待這個人的當然只有一個結局:休克乃至死亡。在洛桑排名不斷上升的中國會不會在喝彩聲中喪失了應有的警惕?
顯然,學者們對于競爭力排名的冷靜批評,并不能減少人們對各種競爭力比較的熱衷。這是因為,競爭力排名多多少少還是能夠給人們一些信息,也可能會產生一定的導向作用。除此之外,更為重要的則是因為人性是天生喜歡熱鬧的,尤其是天生喜歡“位置消費”——經濟學上所謂的“位置消費”指的是人們不僅喜歡消費絕對意義上的物質和服務,還喜歡享受高排位所帶來的尊崇感覺,因此制造出類似《水滸傳》梁山英雄榜式的各式各樣的排名,在市場經濟時代就會是一件很自然的事情。為什么國際上有國家競爭力排名,國內有城市排名、企業排名、商品排名,而且各種各樣的排名越來越多,奧秘就在于此。
筆者當然相信中國這些年是有巨大進步,但筆者認為,對中國人來講,更重要的是看到盛世中的許多險象。至于為什么我們的國家一年內從洛桑的排名中跳升了12名,其實是不重要的。對于一個普通中國人來說,他的祖國在洛桑排名上的提升所帶來的虛幻喜悅恐怕根本抵不上買不起房、看不起病、上不起學以及找不到工作這些真實的擔憂。
(作者系國資委研究中心宏觀戰略部部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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