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木昌彥:中國國內發展有可能出現飛雁模式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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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ttp://whmsebhyy.com 2005年02月27日 15:39 經濟觀察報 | |||||||||
本報記者 黃锫堅 北京報道 和其他經濟學家相比,一頭銀發、身著黑西裝的日本經濟學家青木昌彥,即便沒有他說的日本年輕一代那樣酷,卻是個極有魅力的人物。長期在美國斯坦福大學任教的他,四年前領銜日本經濟產業研究所,今天又在豐田公司資助下,與中國經濟學界同行吳敬璉一道,在清華大學發起設立了一個公共政策研究中心——產業發展與環境治理研究中心(CIDEG)。
青木向我們講述了許多名人的趣事:他在斯坦福大學的同事、那個美麗女人、小布什的左膀右臂康多莉扎.賴斯,其博士論文是關于蘇聯紅軍的形成史;而斯坦福大學校長亨尼斯曾經下海三年,創辦半導體公司,后來回到學校當領導;而中國的經濟學家,從吳敬璉、周小川、郭樹清到錢穎一,都是青木多年的朋友。 當然,作為學者的青木昌彥,更關注經濟制度分析和產業組織理論。 盡管模塊、意會知識、官僚多元主義是他撰寫論文時經常使用的抽象概念,但他卻更樂于探討有趣的真實世界的問題,比如IBM和豐田的產業組織存在哪些差別;斯坦福大學和硅谷有什么樣的聯系,日本的大學改革能從中獲取什么啟發;日本、韓國的經濟發展經歷了農業人口比例下降階段,中國經濟發展將如何反哺農業。在清華大學新建的這個研究中心里,青木將邀請美國和日本的學者,用比較制度分析方式引發更多有趣的討論。 1976年“四人幫”垮臺之前,青木昌彥第一次來到中國,他參觀了大寨、西安等地。在當時的清華大學,他看不到一個學生或教師的身影,圖書館門前只有解放軍站崗。他還拍了當時很多大字報的照片。故地重游,如今口號已變成“科教興國”,他感慨萬千。 春節期間,青木乘坐日本航空的飛機離開東京,他發現飛機上70%的人都是去日本度假的中國人。他為中日兩國的關系日益密切由衷高興。他曾寫道,“德國和法國在上個世紀曾經交戰過兩次,但它們成了歐洲聯盟的核心國家;我希望日本和中國也盡快實現真正的和解,建立未來型關系,像橢圓的兩個圓心一樣,成為亞洲的核心。” 發展模式比較 中國有一個非常有趣的模式——既有非常發達的沿海地區,又有不發達的中西部農村地區。在中國國內有可能出現飛雁模式。讓資金、知識自由流動,這樣可能更健康。 經濟觀。察報:20世紀60年代到70年代的日本有獨特的發展模式,而90年代美國模式又回來了,中國能夠提供一種新的發展模式嗎? 青木昌彥:這是個有趣的問題。 在我看來,產業組織正在發生變化,即所謂的模塊性(modularity)。世界變得越來越復雜,技術也變得越來越復雜。各種各樣的技術體系發展出來,比如互聯網體系,又比如在汽車業。一個公司,或一個組織,無法完成所有工作,甚至像IBM這樣的大公司也不行。 從1960年代末開始出現了一種新的開發模式。當IBM試圖發展大型計算機系統時,它發現工作會非常復雜,于是把整個系統砍成幾塊,這稱之為模塊(modulars)。中央設計者只負責設計規則,或者說,設計師只負責界面。而設計各個模塊的任務則留給下面的團隊。按界面規則,負責模塊的團隊可以是獨立的。 后來經過發展,這些模塊不一定由公司內部的團隊來完成,可以由獨立公司去做。同一個模塊,可以有很多團隊互相競爭,把競爭中最好的模塊綁到一起。這樣,一個體系的發展會非常快。而用不同方式把模塊連接起來,還可能發展出新的體系。 這就是在硅谷發生的情況。這是產業組織的一種新方式。所以,大組織不一定就好。在某個領域,特別專注的小公司會更靈活,而系統會用不同方式把不同模塊組織起來。在我看來,日本的所有大公司也在發生這樣的破壞性變化。能夠適應新環境的公司活得很好,不能改變自身來適應的就不行了。 經濟觀察報:那么中國呢? 青木昌彥:就中國而言,中關村有很多小公司,可以學習或模仿硅谷模式。但在我的印象中,中國的制造業仍在強調規模。當然,實際情況可能不是這樣。崇拜規模、崇尚大公司并不一定正確,尤其在汽車業和制造業,現在有外包,衛星化等生產方式,這可能更適合全球化的進程。 中國有很多國有企業,他們沒有面對真正的壓力,他們只想著如何更大地擴張。 中國是一個發展中國家,也是一個大國。10多年前的研究中曾出現了飛雁模式,日本作為頭雁,后面有香港、臺灣、韓國等,一個接一個,這些國家或者地區分別處于不同的經濟發展階段,像飛行的雁群。 但這種模式現在已經過時了。因為日本經濟停滯,而中國迎頭趕了上來。不過,就中國國內來看,有一個非常有趣的模式。既有非常發達的沿海地區,又有不發達的中西部農村地區。 所以,在中國國內,有可能出現飛雁模式。東部沿海地區的企業很發達,但勞動力很貴。如果有一個完整的市場,這些公司就會在勞動力更便宜的地方投資,或者在市場更初級的地方投資。讓資金、知識自由流動,這樣可能更健康。 公共財政在這方面應該有所改革。目前企業所得稅方面的政策使各地方政府傾向于保護當地公司,這種地方保護主義很不好。所以,中央應該在整個經濟體中實行更統一的企業所得稅,避免刺激省級政府保護他們自己的投資和自己控制的企業。政府應該關注安全、社會保障、公共衛生和教育等問題,貧困地區的發展應該通過中央政府的轉移支付提供一些資金。 經濟觀察報:有沒有什么理論可以解釋中國的模式和現象? 青木昌彥:我專注于比較經濟制度分析,這是一種概念工具,有助于理解不同經濟制度如何演化。不同制度可能會融和,可能會繼續保持差異。 中國是獨特的,但中國也曾經是一個中央計劃經濟。所以,有些研究是比較東歐、俄羅斯和中國的轉型過程。與此同時,日本、韓國、中國大陸和臺灣有一些共同的特征,在開始階段農村人口都占很大比重,傳統社會規則是農業社群中的人際關系生發出來的。這些社會關系不可能一夜之間改變。這種發展形式和西方經濟的發展很不一樣,比如俄羅斯。 所以,在面對這些既有共同點,又有獨特性的問題時,比較研究會很有趣。雖受制于不同的制度框架,但問題是共同的,比如社會保障、養老金問題,環境問題等等。所以,學術研究應該是全球化的。 公共政策對比 各國都有一些共同問題,比如社會保障體系、養老金計劃等,解決方法卻不一定普世適用。但不同國家之間的交流非常重要。在這個意義上,我希望中國越來越開放 經濟觀察報:在不同國家,公共政策研究的作用是否有所不同? 青木昌彥:我想,各國都有一些共同問題,比如社會保障體系、養老金計劃等。在美國、日本和中國,這都是非常重要的問題。關于社會保障制度的設計,我們可以從新加坡、瑞典和其他國家學到許多經驗。 環境是另一個話題,中國近年能源消耗的速度遠高于實際經濟增長速度,我想這種增長是不可能長時間持續的。最近《京都議定書》開始生效。哪些公共政策措施可以控制二氧化碳和其他污染氣體的排放?創造一個排放權的市場是否對控制尾氣排放有效?如何資助新環境技術的進步?這些問題不僅需要技術知識,也需要經濟學素養。 還有公共衛生問題,比如Sars、瘧疾、艾滋病等等,這是全球化的另一面。人口流動性的增加加快了疾病傳播,如何控制這些病的流行,不僅需要醫生的合作,而且涉及移民法等。我們會面對許多類似的公共政策問題。當然,解決方法不一定是普世適用的,在某些國家可能容易實施,其他國家也許不行,這要看歷史因素和經濟發展水平。但不同國家之間的交流非常重要。在這個意義上,我希望中國越來越開放。 經濟觀察報:今年3月清華大學公共管理學院將成立產業發展與環境治理研究中心(CIDEG)。您在促成此事中發揮了重大作用。 青木昌彥:斯坦福大學有一個非常著名的公共政策研究中心,叫斯坦福經濟政策研究所,我是這個研究所的高級研究員。除了經濟學家,這里還有來自法學院、教育學院、政治學、商學院、甚至工程系的人,對能源、環境問題進行經濟分析。美國新任國務卿康多莉扎.賴斯,曾和我同一年進入斯坦福大學。財政部副部長約翰.泰勒負責國際貨幣事務,過去很長時間他都是這個研究所的主任,還有國際貨幣基金(IMF)的首席經濟學家也來自這個研究所。 因為全球化和技術進步,世界變得越來越復雜,很多問題,比如能源、環境、公共衛生等,不光局限在科學領域,還需要其他學科的研究者參與進來,比如經濟學、政治學、法學,工程研究等。這種跨學科的研究對公共政策非常重要,我們需要不同學科學者相互對話的論壇。而且,參加者不應僅僅來自學術圈和學校,也應有政府、私人部門的人,比如商人、工會人士。 政府、學校與產業 改革應該掌握平衡:大學應該關注基礎研究,而產業部門的任務是把技術成果商業化。大學和產業之間的連接非常重要,但與此同時,我們不應忘記,大學的使命是創造知識 經濟觀察報:政府、學校和產業三方合作,在美國和日本有什么區別? 青木昌彥:在美國,以斯坦福大學為例,大學和政府之間沒有什么直接合作。政府通過國家科學基金會,國家衛生研究所為研究提供經費。而研究資金如何分配,則由同行評議來決定。也就是說,國家科學基金會和國家衛生研究所的項目官員都是專業學者,他們根據研究團隊的水平、項目的成功可能性等標準來分配資金。 談到大學和產業的關系,就斯坦福大學而言,大學附近的私人公司不是由大學資助的,而是教授個人資助。教授可以創辦自己的公司,但也有一些嚴格的規定,比如一個星期只有一天時間可以去做自己的事情。如果他們想全心投入,那就必須離開學校。教授是這些公司的所有者,資金來自他的家庭、親朋好友或風險投資。 在日本,大學系統正在經歷巨大的轉型。過去,那些重要的大學,比如東京大學、京都大學、東京理工學院,還有其他100多所大學,都由政府所有,是國有大學。不過,兩年前情況開始變化。大學成為獨立法人,有了新的治理結構。盡管大部分資金仍來自政府,但分配資金的方式有了很大變化,過去按行政方式來管理,現在則在更具競爭性的氛圍中分配研究基金,向美國大學的模式靠攏。 經濟觀察報:日本大學這些變化意味著什么呢? 青木昌彥:如果大學是國有的,這意味著教授是公務員。按法律規定,公務員的行為受到很大限制,他們不能成為私營公司的董事會成員,不能在私人企業任職等等。但大學成為獨立法人后,教授就可以創辦公司了,像斯坦福大學那樣。 經濟觀察報:在日本大學的這次改革中,你發揮了很大作用? 青木昌彥:當時我極力推動這個變革。我在斯坦福大學工作過,知道美國大學的運作模式。我們花了很多功夫來做這件事。在上個世紀80年代末90年代初,人們意識到產業和大學的合作關系應該有所變化,但關于大學改革的觀點直到1990年代末才被接受。 當然,改革應該掌握平衡:大學應該關注基礎研究,在深層知識的生產上發揮作用,而產業部門的任務是把技術成果商業化。大學和產業之間的連接非常重要,但與此同時,我們不應忘記,大學的使命是創造知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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