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光明

　　權利是民法保障民眾自由的基本方式。權利意味著自由，但絕對的毫無限制的自由是不存在的，一種理性自由是有所限制的，這在法律上就體現為權利的界限，法律為權利設置了邊界。

　　權利的邊界：禁止物權濫用原則

　　法律有公法與私法之分，而私法即以社會普通民眾之私益為調整核心的法律，而民法就是私法的核心內容。在民法中，權利又是民法的核心，權利是民法保障民眾自由的基本方式。權利意味著自由，但絕對的毫無限制的自由是不存在的，一種理性自由是有所限制的，這在法律上就體現為權利的界限，法律為權利設置了邊界。私法中限定權利界限的法律原則就是現代民法的一項基本原則，即禁止權利濫用原則。從古老的羅馬法開始就孕育著權利不得濫用的觀念。羅馬法認為，“法的準則是誠實生活，不害他人，各得其所”。但是這一原則在民法中得以真正的確立乃是現代民法發展的結果。在較早的法國民法上沒有對該原則作出規定，而之后大約20世紀初期，這一原則開始為很多國家的民法典明確規定，譬如《德國民法典》中規定，權利的行使不得以損害他人為目的；《瑞士民法典》中也規定，任何人都必須以誠實、信用的方式行使權利和履行義務，顯系濫用權利時，不受法律保護。

　　為權利的行使劃定界限

　　《物權法》是民法的重要組成部分，而物權又是最為重要的私權利之一，因此《物權法》同樣應受到禁止權利濫用原則的調整和指導，具體的就是禁止物權濫用原則，即《物權法》第7條規定：“物權的取得和行使，應當遵守法律，尊重社會公德，不得損害公共利益和他人合法權益。”權利無非是一種受到法律保障的正當利益，然而在人之群體生活和社會存在中利益沖突是無法避免的，因此法律規則的作用就在于調整利益沖突，協調利益，確定權利邊界。權利的邊界在哪里呢？權利的邊界在到達另一種合法正當利益范圍時為止。這另一種合法利益就包括第7條中所涉及到的社會公德(又稱為社會利益)、公共利益和私人利益。

　　禁止權利濫用，是針對權利行使而確立的一項基本原則，其意在為權利的行使劃定一個界限，一切民事權利之行使不得超過這一正當界限，行使權利超過其正當界限，則構成權利的濫用，而“權利止于濫用開始之處”。權利的界限可以來自當事人之間的約定，譬如，甲和乙約定乙可以或不可以做什么事情；也可以是法律的直接規定，而法律的調整則有具體和抽象兩種情形，具體的是指法律規則，抽象的則指法律原則，即禁止權利濫用。

　　理性和平等的基本要求

　　禁止權利濫用原則具有深厚的理論基礎，同時也體現了民法的基本價值判斷和理念追求，即自由與寬容。首先，民法崇尚個人主義和自由權利。法國人孟德斯鳩說，“在民法慈母般的眼睛里，每一個個人的都是整個的國家”，民法就是如此的珍視和尊重每一個私人。民法認為每一個人都是追求自我利益最大化的富有理性的人，而為這樣的一種利益追求和期待提供基本的法律保障，就是權利的本質所在了。通過權利賦予自由，權利首先意味著意志自由。其次，寬容是“民法帝國”內部的一項基本原則。民法調整的是平等主體之間的法律關系，而平等就意味著主體之間的相互尊重。康德說，“能夠與所有人的自由相協調”才是權利的普遍原則。隨著社會的復雜化和多元化發展，人的生活不斷被置于不可抗拒的風險之中，選擇面臨著困難和沖突，因此當利益發生沖突的時候，我們就必須學會和懂得寬容，而這也是理性和平等的基本要求。

　　物權不得濫用的實踐意義

　　禁止權利濫用原則是一項司法裁判依據。物權不得濫用，其并不僅僅是一種空洞的宣示，這一原則具有司法實踐意義，能夠作為法官裁判的直接依據。禁止物權濫用原則在我國《物權法》的具體規定中多有體現，最典型的如第42、44條關于征收征用的規定以及第7章關于不動產相鄰關系(第84條規定，不動產的相鄰權利人應當按照有利生產、方便生活、團結互助、公平合理的原則，正確處理相鄰關系)的規定等。在這些方面產生物權沖突的時候，法院可以直接援引具體法律條文規則進行裁判，譬如甲在自己的土地上建造房屋阻擋了相鄰土地上乙的房屋的采光，那么法官在裁判案件時應該按照《物權法》第89條(建造建筑物，不得違反國家有關工程建設標準，妨礙相鄰建筑物的通風、采光和日照)這一具體的不動產相鄰關系規則做出裁判。另一方面，更為重要的是禁止權利濫用原則具有填補法律漏洞和緩和法定主義之僵化性的作用。社會發展日趨復雜，人與人之間的利益沖突也各種各樣，而法條并不能將所有的現實情形都事先明確地預計估算，并設計相應的法律規則，也就是說法律在保持其穩定性的同時，總是具有一定的滯后性。由此，當法律規則對一些新發生的情形沒有規定或者作出規定的規則之間存在沖突的時候，法律原則就可以成為法院審判的依據，通過法律原則解釋法律，這是現代法律發展的一種重要途徑。禁止權利濫用原則即具有如此功能。

　　隨著社會發展，人對社會、對人與人之間關系的依賴越來越強，沒有任何人能夠脫離群體而孤立生存，人的規定性就存在于現實社會之中。社會分工是文明進步的標志，而其也加劇了社會的復雜性。在一個復雜的社會中，法律規范設計同樣不可能是簡約的。一方面，現代社會以保障權利自由為基本要義，通過憲政制度確立法治觀念；另一方面也須強調平等主體之間的相互尊重和寬容，禁止物權濫用原則正是這一理念追求的具體體現。當然需要指出的是，禁止權利濫用原則乃是為了更好地保障權利自由，而不是從根本上限制權利，因此，在司法實踐中需要嚴格謹慎操作，需要結合具體的實踐情形進行合理判斷和裁判。

　　(作者系中山大學法學院講師、法學博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