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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曙光
市場經濟是信用經濟，如果人與人之間不講信用，坑蒙拐騙盛行，那市場經濟是很難正常發展的。信用既包括政府信用，也包括民間信用。在計劃經濟條件下，政府幾乎壟斷了所有的經濟活動，那時的信用主要是政府信用，只要有政府信用，計劃經濟體制就可以正常運行，民間信用有沒有，對社會經濟生活沒有多大影響。但是，在市場經濟條件下，光靠
政府信用就不行了，因為政府已不能壟斷所有的經濟活動，甚至已不是經濟活動的主角，這時就不但需要有強大的政府信用，而且還需要有發達的民間信用。在這方面我們存在兩個問題：一是近年來政府信用確實出現了很多問題，國有銀行資產質量差，呆壞帳很多，金融風險實質上是國家風險；二是民間信用的發展受到很多不合理的限制。拿農村來說，農村過去既有農業銀行，又有農村信用社，還有合作基金會。現在農業銀行正在撤出農村；農村信用社雖然還在農村，但在許多地方根本不為農民服務，而且資產質量很差；合作基金會又被取締關閉了。另外，在其他國家還存在由一從事小額信貸的非盈利性中介組織，這一塊我們也是沒有的，在我國小額信貸主要是政府在操作，而且數量有限，如扶貧貸款數量就非常少。在這種情況下，市場經濟要發展，借貸關系必然要跟著發展，如果沒有正規的融資渠道，民間借貸必然會發展起來，高利貸必然會出現。對高利貸我們不能光批判，只看到利率太高，4分、5分的要，其所以這么高，是因為有風險，這個風險不只是正常的經營風險，而且還有一個政治風險，因為政府不允許民間借貸合法存在，所以放貸者在確定利率時，必然會把這個風險考慮在內(這一點溫鐵軍的報告沒有討論)。問題是這么高的利率照樣有人貸，雙方是完全自愿的關系。也就是說，正門不開必走旁門，正道不通必行邪道。當然，民間借貸不見得都是旁門左道，國有金融機構的活動也不都走正道，從溫鐵軍的報告來看，民間借貸確有存在和發展的必要和條件，高利貸雖是邪道，但有其生存發展的土壤，不是政府一聲令下就可以取締得了的，除非有替代的東西出現。溫鐵軍在報告中提到，民間借貸的發生率達95%，高利貸的發生率達85%，我覺得這些數字是可信的。這是必然的事情，就像政府對其他市場管制的結果必然會出現黑市、尋租一樣。政府與其下令取締，做那些力不從心，出力不討好的蠢事，不如承認它的存在，讓其發展，在發展中加以規范和監管。只有各種各樣的正規民間金融和民間信用發展起來，能夠充分而方便地滿足農村經濟發展和農村居民生活的融資需求，高利貸自然就會銷聲匿跡。
現在金融管制搞得這么嚴，其中的許多管制措施在道理上是講不通的，一提民間金融，許多人的思維定勢馬上想到的就是金融風險。政府對民間的金融活動總是不放心，總是擔心老百姓之間的借貸活動會發生什么嚴重的事情，會導致什么嚴重的后果。實際上，一個社區內的人之間是講信用的，是有道德約束的，因為在這個社區內生活的人如果不講信用就很難生存。當然我不是說民間金融活動沒有問題、沒有風險，但中國金融業目前的主要問題和主要風險肯定不在這一塊，而在國有金融機構那一塊。我擔心的也不是老百姓不講信用，而是政府不講信用，是官員侵權違法，我們的市場秩序其所以如此混亂，坑蒙拐騙其所以如此猖獗，其根源就在這里。因為對于官員的行為老百姓是很難監督的。說到底，中國要建立起良好的市場制度和金融秩序，最關鍵最重要的還是政府要有信用，金融監管機構要有信用，如果政府不講信用或信用程度低，整個社會是不可能建立起良好的信用的。比如，農村合作基金會，過去是在人民公社體制解體以后為運營集體財產而產生和發展起來的，現在當局以防范金融風險為名隨意將其關閉，其依據何在？前一段我去惠州，當地的公安機關根據上級指示，以掃黃打非為名，命令已建成的桑拿浴拆除重蓋，并且規定浴室要長多少、寬多少，是誰賦予公安局的這種權力？政府的這些做法都是違法、侵權的，在這種情況下怎么能建立起良好的市場秩序呢？監管機構要建立起良好的市場秩序，你自己就必須要先守法、要秉公執法，嚴格執法。如果監管機構從監管對象那里取得利益、獲得好處，你想他能秉公執法嗎？所以，建立信用秩序最重要的一點，是政府首先要講信用，官員首先要講信用，只有政府、官員先有了信用，老百姓才會有信用，整個社會的信用秩序才能最終建立起來。
我認為，中國這么大的地方，應該是讓多種金融機構共同發展。和其他市場一樣，金融市場也是需要細分的。而我們現在不是細分的趨勢，而是集中的趨勢。四大國有商業銀行在集中，機構在集中，業務也在集中，各分支機構一是把錢存到總行，二是貸款給壟斷性企業和大的企業集團。那些股份制的中小銀行也是把基層的錢集中起來搞大的貸款。在這種情況下，中小貸款誰來做？農村貸款誰來做？我們一定要樹立起金融市場細分的觀念，讓不同性質和不同量級的金融機構從自己的特點出發去從事各自的金融活動和金融業務，相互之間進行競爭。隨著中國加入WTO，隨著金融業競爭的加劇，大的國有銀行從農村退出的方向是對的，但是必須讓民間信用發展，最后形成這樣一種格局：大銀行去搞大的金融業務，在城市與外資銀行競爭，而把農村金融讓給中小金融機構、非盈利的中介組織和民間金融機構去做，就是國家用于扶貧的資金和退耕還林的資金，也可以讓中介組織去運作。這樣不僅會比現在由各級政府機構親自操作要有效得多，而且會促進農村契約關系和市場制度的建立和發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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