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報特約記者馬哲非 北京報道
“盡管你在受苦,我也只能遠遠地看著。”也許可以用這句話來形容很多人的心情。當電視鏡頭推近世貿大樓樓頂一角,濃煙滾滾中出現了那些無望的求救者。他們看上去只是一個個小黑點。其中一點,身體似乎探出窗外,手中一件白色的東西,揮動著。
無路可逃。
大樓坍塌。雙峰并立的世界貿易中心,世界第四大高樓,今天已不復存在。
一座摩天樓就是一個立起來的城市。與此同時,麻煩甚至災難也被引向高空。
這是一個震撼性的提醒。也許將來人們可以套用《后現代建筑語言》的文字格式來描述:2001年9月11日上午10:05分,摩天樓死掉了。瘋狂的摩天樓
高,再高,還要高。1851年電梯系統發明,19世紀末鋼鐵工業發展。人類的欲望開始隨著摩天樓生長。
建成于1885年的芝加哥家庭保險公司,高10層,55米,是世界上第一棟按照現代鋼框架結構原理建造的高層建筑。
高層建筑被當作經濟實力的象征。每一棟摩天樓都是一個激動人心的事件,都在敘述一個從窮漢變成百萬富翁的故事。1931年,高381米的帝國大廈在紐約落成,高層建筑進入了一個新的超高層領域。這棟只花了一年多時間建起的102層高樓成了美國的驕傲。1973年,紐約世貿中心將“世界第一”拔高到417米。一年后,芝加哥西爾斯大廈以443米的高度將紀錄刷新。它使“高層建筑的故鄉”芝加哥重振雄風,也寫下了美國摩天大樓輝煌歷史的最后篇章。
1996年,450米的石油大廈誕生在吉隆坡,成為世界第一高。
但是,這個榮耀也許很快將被超越。它的對手在:中國。
從中國的超高層建筑出現之日起,就接力般向世界最高挺進。1985年,150多米高的深圳國貿大廈以“三天一層”的深圳速度首開大陸超高層建筑先河。1990年,北京京廣中心突破200米。1996年,深圳地王大廈以“九天四層樓”的新深圳速度將記錄拔高到383.95米。1998年,上海金茂大廈以420.5米的高度排名世界第三。
世界排名前十的摩天樓中,中國(包括香港、臺灣)居其四。如果考慮到位列11的深圳地王和第12名廣州中信,世界最高的一打建筑,中國占一半。
戰績輝煌,但還未達極致。
2001年8月,北京傳出消息:一批300米高的摩天樓將出現在中央商務區的金十字區域。為此,有關部門不惜打破中央商務區60—100米的規劃限高。上海,與“中華第一高樓”金茂大廈比鄰之處,環球金融中心已開始前期籌備。最初的方案中,它的高度是:466米。超越了今天的世界第一高。還少一座——規劃中,這個地段應該“三足鼎立”。
未來的輝煌屬于奧林匹克。在北京奧林匹克公園的規劃圖中,空曠的區域內,將斥資90億豎起雙子塔。最高點確切數字:502.7米。它有一個同樣震撼的名字:世貿大廈。脆弱的排場
林賢光,建設部智能化系統工程設計專家,一位自稱“到處潑冷水”的專家。他對摩天樓的基本觀點:出了事是禍害,沒出事是包袱。
事發一天后,他接受采訪。“我還沒回過神來呢!”災難印證了他的論點,如此徹底,令他難以接受。
2000年8月28日—29日,林賢光曾在上海主持國際超高層建筑經營管理研討會。排名世界前五的摩天樓有關人士參加。會上,樓主們最關心的就是超高層建筑的消防、突發事件應對,以及智能化管理。
那次會議上,紐約世貿中心的管理水平被認為是一流的。“相當出色,我們國內差大了。”
林賢光評價頗高。“比如,他們對所有進入大樓的人員拍照、每周進行一次消防演習。”
但他隨即想起了參加會議的紐約世貿中心那位副總。“我不知道他現在是不是還活著。”
這是最濃重的一筆。伴隨著不斷刷新的輝煌高度,摩天樓也寫下了一部災難史。火災,最令人心悸和無奈。
1974年巴西圣保羅焦瑪大樓火災,造成188人死亡,245人受傷;1980年美國27層的米高飯店火災,燒死84人,燒傷679人;1992年,我國沈陽市21層金三角大廈起火,直接經濟損失43萬元;1996年香港嘉利大廈起火,持續燃燒21小時,造成39人死亡,81人受傷。2000年5月12日,臺灣汐止科技園一棟26層寫字樓發生火災,狂燒43小時,損失100多億新臺幣……
摩天樓比其他民用建筑潛伏著更多的火災危險性:電氣故障、機械故障、吸煙不慎、明火管理不善、施工違章作業。縱橫交錯的各種管道,是火災煙氣火勢發展擴大的重要原由。摩天大樓中垂直的樓梯間、電梯井、衣物滑槽以及封堵不嚴的管道井,火災時形成煙囪效應。煙氣沿豎向井道上升的速度有時甚至可達每秒8米。火勢卷疊沿外墻向上擴大,玻璃幕墻建筑遭受這危險更大。
一旦發生火災,撲救極其困難。消防云梯車最高僅能達到53米。水帶直接供水高度只有150米。超過300米的超高層建筑,可能容納數萬人,若發生事故,人員疏散極其困難。沒有防煙防火防水措施的客用電梯必須停止使用,有限的樓梯間是人員疏散的唯一手段。而一旦停電,消防電梯無法使用,消防人員只能通過樓梯間登高,與恐懼的人群對撞。
標志性的摩天樓更容易成為恐怖襲擊對象。或者天災:地震、風、雷。即使沒有災難性事件,摩天大樓綜合癥也在蔓延。這也是摩天大樓聚訟紛紜的重要原因。還有低層建筑中一些不成為問題的事情也將被放大。比如擦玻璃。金茂大廈兩架擦窗機,一天到晚不停地擦,擦完一遍也要一年。
除了安全,值得關注的就是經濟問題。在去年“摩天樓峰會”之前的記者會上,上海金茂的老總坦言“三座大山”:第一,擔心消防安全。目前還沒有人對金茂里面的14000個閥門了如指掌。第二,貸款壓力相當大。金茂總投資50億,其中貸款24億,而每天日常的管理維護費用:100萬人民幣。第三,擔心出現突發事件。
摩天樓靠龐大的投資支撐。金茂大廈的建造投資約是2萬元一平米。而建造投資和管理投資相比,如果以65年作為壽命,大體是1:3。建筑界有人士認為,在地價昂貴的區域,建高層有利于平衡地價。可以“高”,但應有“度”。超過300米,在龐大的維護管理費用面前,摩天樓已經失去了節約用地的經濟意義。
摩天樓消失?
美國SOM事務所,金茂大廈的設計者。其著名結構工程師法茲勒·康說過:今天造190層的建筑已經沒有任何實際困難。要不要蓋摩天樓或在城市里如何處理摩天樓,那并不是工程問題,而只是個社會問題。
發達國家摩天樓熱情消退的今天,世界著名的建筑商一個不剩地進入了發展中國家。更值得注意的是發生在中國的特殊現象:有的摩天樓并不是出現在寸土寸金的商業區,而是規劃在空曠的區域內,作為“標志性建筑”。這顯然不是從經濟角度考慮的。
那個瘦高的東西是什么?是塔?是樓?做什么用?為什么那么高?干嗎立在那兒?
北京一位記者帶著一系列問題訪問奧林匹克公園的規劃者。得到答復:從城市景觀效果來看,500米的高度是恰當的。
——只是為了“看看”?
“窮國的富豪擺起款爺的架來比富國的富豪還厲害。人家已經過了暴發戶時期了。咱們!”
建筑評論家陳志華對摩天樓的演繹感到無奈。他的看法:這無非再次反映:這個民族整個沒有擺脫窮擺闊的“造房情結”,沒有擺脫小農的精神狀態。
這種心態在1949年之后的任何一個時期都有體現。尤其突出的是那些華而不實、大而無當、費而不惠的“政績工程”。早在50年代,國慶十周年獻禮工程的設計中,還在讀大學的陳志華負責收集國外的資料。“要了解全世界劇院舞臺臺口寬度最大是多少米。觀眾廳的座位要多少排。人家多少米,我們就要大一米。人家多少排,我們就要多兩排。人家45排看不見舞臺。你來個46、47排,不也是看不見了?”
一些摩天樓的策劃者希望借此顯示自己的現代意識與經濟實力。結果也許恰恰相反。
摩天樓代表現代意識嗎?“中國對21世紀的建筑發展還缺乏了解。”《建筑師》雜志主編王明賢評論。“像這種耗費能源的摩天樓完全可以宣布它們下課了。摩天樓是工業社會的產物,代表20世紀建筑成就。后工業社會的建筑強調綠色節能環保可持續發展,而且網絡的出現已經完全改變了世界。沒有必要聚集人群,大公司完全可能在郊區低矮的建筑里辦公指揮全球。從研究趨勢已經可以看出:建筑學在21世紀馬上就要轉向了。”
摩天樓顯示經濟實力嗎?也許應該看看大片《偷天陷阱》,美女主角在雙塔之間的驚心動魄的表演。如果注意一下背景,不難看到豪華大廈腳下的大片貧民窟。
上海金茂尚未落成時,王明賢曾撰文希望提起注意。他擔心摩天樓會在北京上海廣州深圳一通大發展,接下來轉移到一些二類城市。大家都發現問題非常多的時候才能停下來,但為時已晚。
專業的意見有時會軟弱無力。中國城市建設的一般模式是:領導出國考察,接受巴黎景觀大道和曼哈頓高樓林立帶來強烈的視覺沖擊,回國拷貝。很少有人想到:這也許是已經幾十年前規劃思潮的產物,早已落后于時代。而且一些城市管理者急于通過“形象工程”建立政績。這使得城市建設成為少數人欲望表演的舞臺。
“世貿的災難雖然是意外,但是從經濟、環保、思想的角度——它的背后是一種極權主義思想——摩天樓都有被消滅的理由。我希望這次悲劇給人們一個提醒。”王明賢說。
眼見他起高樓,眼見他宴賓客,眼見他樓塌了。
這個提醒足夠有力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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