訪西班牙中國商會執(zhí)行主席：不能再打價格戰(zhàn)了

　　□本報記者 余 力

　　記者：您是溫州人，在西班牙已有近20年時間。溫州人在西班牙處于什么社會階層？溫州產品在當?shù)厥鞘裁吹匚唬?/p>

　　王紹基：絕大部分去到西班牙的溫州人都能夠生存下來，能賺到錢，溫州輕工產品在 西班牙也不難見到。但99.9％的溫州人沒有進入主流社會，95％的產品沒有進入主流渠道，許多好的產品成了地攤貨。無論是人群，還是產品，在西班牙都沒有能夠贏得應有的尊重。

　　記者：溫州人正在國外經歷著他們在國內已經經歷過的創(chuàng)業(yè)階段。可您似乎是特例，在當?shù)啬�是受人尊敬的商人，您認為自己是另類的溫州人嗎？

　　王紹基：我是一個傳統(tǒng)的溫州人。不過，我希望溫州人克服自己在文化上的頑固性和不兼容性，因為這已經成為溫州人融入當?shù)厣鐣�的根本障礙。

　　我在西班牙擺過地攤、在地鐵站拉過小提琴，后來的順利是因為我贏得了當?shù)睾献骰锇榈恼J同。他們曬日光浴，我跟著；他們花兩個小時喝一杯酒，我也學著；他們在周末關掉手機，我也關了……合作伙伴在心理上首先接受了我，因為我尊重、認同他們的商業(yè)文化。僅此而已。

　　記者：溫州人在文化上有什么問題會妨礙他們在海外獲得商業(yè)上的成功？

　　王紹基：海外溫州人大多也賺錢�熤皇谴蟛糠粥笥谧约旱男∪ψ樱�因為暫時賺錢，不愿了解、認同當?shù)氐奈幕�，很難學到他人的長處，給自己制造了局限。

　　溫州人性格中好的一面是親情、冒險、靈活、坦蕩，不好的一面是不夠規(guī)范、缺乏知識化和理性化。國內的商業(yè)文化正在形成中，也許對比不那么強烈，但到了海外，面對的是200多年來形成的商業(yè)文明和國際慣例，如果不能接受、吸收先進的東西，不改變自己，在別人的地方，你就是怪物，遲早會被人排斥。

　　記者：大部分溫州人是如何進入西班牙市場的？

　　王紹基：溫州人主要依靠華僑開辟當?shù)厥袌觥Ｍǔ５姆绞绞牵�通過熟人找到華僑，或在當?shù)刂形膱蠹埳系菑V告招商，租賃鋪位，開始銷售產品。由于中文報紙對當?shù)鼐用窈翢o影響力，華僑在當?shù)赜侄鄶?shù)生活在最下層，所以店鋪、攤位都在低端市場，日常購買溫州產品的也是中下階層的居民。

　　許多質量相當穩(wěn)定、在國內知名的溫州品牌，到了西班牙也就只能到打價格戰(zhàn)的鞋城銷售，好產品變成了低檔貨。

　　有一些比較大的溫州企業(yè)，也有國際化的愿望和動作，但是由于沒有突破這樣的方式，所以并未達到目的，另外一些企業(yè)大喊國際化，而其真正的目的是為了占有更多國內市場的份額，口惠而實不至。

　　記者：按照這樣的邏輯，發(fā)生在西班牙的燒鞋事件，其實是兩種商業(yè)文化沖突的后果？

　　王紹基：很大程度上是。在西班牙，溫州人之間自己的價格戰(zhàn)打得難以獲利，不得不避開正常規(guī)則，以非正常的操作方式降低成本——“競爭”成了非正常操作能力的競爭。

　　在歐洲，一般公司一個產品的價格可以用半年，甚至一年，但溫州企業(yè)的價格只能用一天，甚至一個小時，國內再好的產品到了他們手里難免這種厄運，所以在價格形象上已經注定是低檔貨。

　　如今歐洲國家的居民睜開眼睛，滿眼的產品都是“MADE IN CHINA”，似乎中國產品已經大舉入侵。可他們沒有看到的是，當他們的國家賣給中國一架空中客車時，整個溫州的鞋子加在一起都支付不起。中國剛剛訂購了70架空中客車，西班牙是負責造飛機翅膀的，140個翅膀，要多少輕工產品才能換回來？

　　歐盟的整體經濟政策是出賣他們本土輕工業(yè)制造商的利益，而當?shù)氐男∑髽I(yè)主們，卻將政府政策給他們帶來的傷害，歸咎于中國商人，這是不公平的。

　　中國人不是第一批沖擊歐洲市場的亞洲人。從1980年代以來，日本人沖擊了他們的電子市場，韓國人沖擊他們的汽車市場，可當?shù)厝瞬�沒有用過激行動對待。為什么？因為日本人、韓國人和歐洲人用的是同一套游戲規(guī)則，當?shù)厝溯斄朔�氣�?/P>

　　在西班牙，溫州鞋的價格戰(zhàn)已經讓價格低到了不可能的程度，在當?shù)厝丝磥砭褪欠欠▋r格，心理上不服氣，所以他們頻頻抗議。這是悲劇，對任何一方來說，無論結果如何，都毫無勝利可言。

　　記者：顯然，失去理性的價格競爭更多地損害了自己。在您看來，溫州人有超越這個層次的可能性嗎？

　　王紹基：不是可能性的問題，是別無選擇，必須超越。

　　價格戰(zhàn)不僅降低了企業(yè)和產品的層次，也使國家付出了環(huán)境污染、資源過度消耗、電力不夠、工人低工資低福利的代價，現(xiàn)在我們廉價賣產品，其實就是廉價賣資源，透支子孫后代的儲備。很難說這樣的代價我們還能承受多久。

　　事實上，價格戰(zhàn)也使國家付出了外交資源。接連不斷的反傾銷，許多需要通過外交途徑來解決，在解決中，或許別人給了你面子，當別人有要求時，你總不能不考慮吧？這也是在浪費資源。

　　我無數(shù)次地通過媒體說，凡是完成了原始積累的人，凡是有實力的人，現(xiàn)在應該趕快退出價格戰(zhàn)，趕快建立自己的品牌。這是溫州人必須要走的路，也是責任，對自己的責任，對民族的責任。溫州人現(xiàn)在有資本和產品的后盾，溫州企業(yè)家有責任為中國塑造國際品牌。

　　做品牌的過程不可能速成，需要持之以恒。這和學古典音樂一個道理——從不會到會很快，也很容易，從會到精通，卻要經歷艱苦而漫長的過程。隨著別人糊里糊涂賺錢，賺得再多也只是財主而已，不是企業(yè)家。企業(yè)家是當別人不能賺錢時他仍有利潤，這需要通過品牌實現(xiàn)。

　　記者：在我的印象中，溫州企業(yè)家很早就意識到了品牌的價值，品牌戰(zhàn)略已經被許多企業(yè)廣泛采用，現(xiàn)在的問題是資本被大量吸引到房地產等“賺快錢”的行業(yè)，品牌的事情似乎可以擱一擱。

　　王紹基：這就是我擔心的急功近利。溫州的經濟到現(xiàn)在還處在資源競爭的時代，地皮比產品賺錢。可是在國際上，我們正在失去時間。

　　在這個意義上，我認為，與其說溫州人是“中國的猶太人”，不如說溫州人是“中國的印度人、阿拉伯人”，他們更具有投機性。猶太人是極其理性的、追求完美的民族，他們把每一項事業(yè)當作藝術，都做到極致。做品牌需要完美主義，歐洲的工人把一顆螺絲釘都要做得很精致，從沒考慮過偷工減料，這笨嗎？一點不笨。歐洲人就是通過這似乎很笨的邏輯，讓人們保持一種良好的習慣，一種執(zhí)著。我們需要這樣的執(zhí)著。品牌和高附加值不可能在粗制濫造中產生，不可能在四處投機中產生。受人尊敬的民族應該有受人尊敬的品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