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溯寧重新想象

　　在“韜光養晦”兩年后，田溯寧最終贏得了網通的權杖。但在實現其寬帶夢想前，還有一大堆艱苦工作

　　9月6日，韓國的海港城市釜山陰雨綿綿。當地的電視臺在向公眾預警：一場7、8年以來最大規模的臺風即將于當夜登陸，居民需做好斷水斷電的準備。

　　這讓位于城市東南角的Bexco大廈中召開的國際電信聯盟2004年亞洲電信展多少顯得冷清：與兩年前在香港舉行電信展時展位爆滿、人頭攢動景象不同，除去三星、SK、Hanaro等本土公司的展臺倍受關注外，多數參展的國際級電信企業只是將自己的部分產品擺放出來，應者寥寥。

　　但正處于新聞旋渦核心的中國網通集團副總經理田溯寧，卻意外地出現在電信展中：在此前不久，關于網通收購電信盈科固話業務的談判擱淺、新聞集團掌門人默多克進入網通集團董事會以及網通可能縮水上市的消息此起彼伏。在人們的設想中，此刻田應正奔波于談判與路演之間。

　　中午剛剛從北京飛往當地的田溯寧顯得頗為平靜，在遇到一名早已相熟的韓國情報通信部的副部長后，他興致勃勃地將對方帶到了中國網通的展臺，甚至親自做起了講解。

　　此次網通展臺所示的三大主題為“寬帶、國際化和奧運”，這是集團于不久前確定的公司未來幾年內的三大戰略。而在田溯寧的新名片上，與中國網通LOGO擺在一起的是2008年北京奧運會標志，而頭銜一欄印的是：中國網通(集團)有限公司總裁(CEO)。經國資委最新批準，網通的董事會和管理層在人員上徹底分開。作為股權的所有者，網通集團僅承擔董事會職能，而有限公司則負責上市資產的管理與非上市資產的委托管理。田的新職務，已經將他放在了未來網通的實際領軍者位置。

　　僅在兩年前，網通集團整合之初，田溯寧還只是員工數僅4000人的“相對獨立”的中國網通的總裁，在當時，不乏觀察人士認為，對于缺乏國企經驗的田溯寧，在22萬人的大國企網通集團中找到合適自己的位置，并不太容易。

　　這一切都暗示了一點：在過去兩年經歷了極盡復雜與曲折的網通集團整合之后，被視為“外來者”的田溯寧笑到了最后，他那被外界喻為富有歷史使命感的“big broadband dream”(巨大的寬帶夢想)將有望在更大的平臺上實現。田也成為他這一代海歸派企業家中第一個入主中央大型國企的。

　　次日晚上網通舉辦的酒會之上，面對SK、NTT DoCoMo等公司的代表，田用英文發表了演講，其結尾是：“Broadband will be our future, and our future will be broad”(寬帶是我們的未來，我們的未來亦將寬廣)。在他身后，是釜山海岸美麗的夜景——因突然而至的一股暖流，預期中的大型臺風偃旗息鼓。

　　韓國經驗

　　眼下，網通已經進入上市前的“最后一公里”，機構投資者最迫切想了解的問題是：網通的獨特價值和增長前景究竟體現在何處？

　　這正是當前網通三大戰略所要解決的。它是中國四大電信運營商中最晚上市的，且資產規模和業務收入與中國電信、中國移動還有一定差距。在寬帶領域，網通已經落后于中國電信，后者在今年5月已經突破了1000萬用戶數。僅僅依靠2002年底收購的亞洲環球電訊的東亞海纜，網通在國際業務方面稍具優勢。

　　田溯寧急需拿出一個讓人信服的答案。“如何把一個以傳統窄帶語音電話網為基礎的電信運營商，轉變成以10M、光纖以太網、可擴容的網絡為基礎、能提供多媒體應用服務的新型運營商，這是網通未來面臨的一個重要挑戰”。

　　據預計，至今年年底網通將有800萬寬帶用戶，這一數字相比其不到8000萬的固網用戶仍顯微不足道，其形成的收入也與傳統電話業務收入相去甚遠。在網通給自己設定的時間表中，收獲期為：4年。

　　一定程度上，他的底氣來自于韓國經驗。在廣為外界熟知的韓國網絡游戲與在線教育產業高度成熟的背后，是寬帶占全部固網業務超過75%的驚人比例——僅僅4年前，當互聯網在韓國興起之初，寬帶只占整個固網不到1%——如果中國能夠達到類似的比例，可以斷言，將有比游戲與教育更為可觀的盈利模式出現。

　　但是，也有分析師認為，以中國居民的電腦普及率，寬帶的增長很快就將走到瓶頸。事實上，過去兩個月，國內家用寬帶業務已經呈現出平緩增長的走勢。

　　但田溯寧顯然已經胸有成竹。早在2001年，他就考察過韓國電信市場，并對寬帶的前景形成了很多思考，其核心，一是寬帶業務不能簡單包月，而應根據服務質量和服務本身分層次收費，一是在亞洲經濟區域化過程中，跨境的端到端業務將爆炸性增長。

　　為此他當年曾組建網通寬帶，在寧波、杭州等地進行民用寬帶業務的精耕細作，并富有想象力地以8000萬美元收購了原本價值19億美元的亞洲環球電訊的東亞網絡。而隨著業績的落實，田的思路也被證明是正確的。

　　“寬帶分居民、企業和網吧三個部分”，田溯寧指出，終端數量影響的只是部分的居民寬帶業務，而聯想等電腦公司推出的新的低價位電腦，以及其他公司推出的新的接入終端，都有可能改變這一局面，而在另外兩塊市場，成長勢頭良好：“這些年來我感覺最重要的，是跟著客戶走，現在我們已經找到客戶到底需要什么了。”

　　在中國，顯示出不俗增長潛力的是企業寬帶業務。隨著東亞經濟區域化日益加劇，日本、韓國的企業都在把工廠從當地往中國轉移，僅在本地保留設計、研發部門。這一設計與制造的分離，直接形成了高效傳輸信息的寬帶市場。近日，網通與韓國SK集團簽下了歷史上最大的一單寬帶租用業務，出租其155M帶寬。甚至由于以往連接中韓的光纜永遠處于飽和狀態，網通已于今日動工修建一段連接韓國和青島的新的海纜，并于明年6月開通。

　　軟件業新的運營模式——以前的軟件是整套銷售，現在是像賣自來水一樣“隨需應變”——也讓網通找到了巨大的商業機會：如甲骨文的Oracle Online，IBM的service on demand，微軟的.net，以及今年全球三個最熱的IPO之一的網上定制軟件公司sellforce.com，都已經證明ASP模式的成功。其背后，需要的是高質量、端到端的寬帶支持。

　　借此機會，網通可以從單純的運營商變為服務商。目前網通已經推出按時長、按質量收費的產品，也有跟大量軟件公司采取合作分賬。隨著這一模式的逐漸成熟，田溯寧現在給網通定義的“區域型電信運營商”將可能在未來幾年內變為“區域型電信服務商”。

　　國際業務是田溯寧的另一張牌。四大運營商中，網通是唯一將國際業務獨立出來運作的。剛剛出任國際公司總經理的趙安建告訴記者，網通的國際收入去年約11億人民幣，今年這一數字有望增長到20億元。

　　“跨國公司對價格并不敏感，它們需要的是端到端的服務，網通現在戰略性地先把網絡建設好，以后就會獲得比競爭對手更高的利潤。”正是基于此判斷，網通在收購AGC連接亞洲各地的海纜后，加上目前正緊密談判的香港電話公司，已初步形成一個網絡覆蓋泛亞太地區的、擁有超過16條光纜的國際性電信運營商。“隨著中國政府對電信企業走出去戰略的支持力度加大，寬帶網絡和國際化的結合必將成為網通最重要的后發優勢。”田溯寧堅信。

　　獎賞

　　當網通集團的15億美元的IPO計劃完成后，只有10年商業經驗和兩年大型國企經歷的田溯寧將最終變為一個年收入達100億美元公司的CEO。

　　“這是一個很大的獎賞”，田溯寧承認，對比自己的同齡人，如張朝陽、丁磊和楊元慶，自離開亞信后，他經常自問的一個問題就是，自己的選擇是否值得。雖然在今天的中國，私營經濟被認為是更有活力也更有發展空間的，但讓田不曾后悔的是：“在這樣的一個新國企平臺上，更能把自己的理想實現。”

　　這家22萬員工，年收入超過百億美元的高度壟斷市場中誕生的龐然大物能最終成為一個世界第一流的電信運營商嗎？而田溯寧是否有能力駕御如此復雜的命題？

　　類似的問題，是2002年中中國電信大拆分，小網通并入網通集團時，外界對于田這個外來者能否在國企環境下生存下去曾保持相當的懷疑。當時田溯寧給自己的答案是：自己25歲時去美國，英文也不會說，錢也沒有，文化也不熟，也能適應那個環境，現在在中國，有什么更難的呢？直至今日，見到海外剛回來的人的時候，田溯寧常說的仍是：“把當時去美國的勇氣、好奇心和熱情保持下去，就夠了。”

　　現在，經常掛在田嘴邊的兩個字是“充實”，從國有大型企業會計準則，如何在大企業內做事講方法，到內退、上訪、退伍軍人這些他從前根本想不到的問題，都被他在理解中逐漸學習。

　　但他知道，要讓這艘由3個不同文化的公司拼裝而成的巨艦順利起航，必須有一個標志性的事件來帶動。正如歷史上多數思想變為意識形態需要一個質變的過程，網通的轉變，可能也需要“一個時刻”。在好讀史書的田看來，這個時刻應該是2008年奧運會召開之時。

　　如同1964年東京奧運會推動了彩色電視的普及，現在網通也希望北京奧運會時，大容量的、互動的寬帶傳播，能借此全球性的盛典點燃火種。

　　于是，網通拿下了2008年北京奧運會固定通信合作伙伴資格。網通上下所有人的名片上都印上北京奧運會的“中國印”，幾乎在一夜之間，網通所有的廣告不再是產品推廣，而是一個理念的推介：“中國網寬天下”，田溯寧將此比喻為“一夜之間讓網通公司有了靈魂”。

　　田的合作者不難發現他的改變，過去他喜歡以“具有創新精神的企業家”(entreprenuer)定位自己，做事不講究規則，經常“一拍腦袋就做決定”。而過去兩年的經歷，讓他更為沉穩，看問題時更注重差異中的共性，努力與他人形成共識。

　　在骨子里，田的強硬并未減少。在從北京到漢城的兩個小時飛行途中，他始終在閱讀上世紀傳奇經理人阿爾弗萊德.斯隆的自傳《我在通用汽車的歲月》。而后者正是因為將通用汽車——這個“混亂產品線”的一盤散沙打造成為20世紀最讓人生畏的企業帝國而名垂史冊。

　　(文/《環球企業家》□ 本刊記者 張亮|文 出自：2004年10月 總第103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