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父親母親:老上海鋼鐵大王的女兒講豪門深宅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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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ttp://whmsebhyy.com 2004年08月12日 08:04 外灘畫報 | ||||||||||
外灘記者劉莉芳 吳春燕(實習)/報道 五原路,是市井的,也是優雅的。和朱文琪打的順著五原路開,朱文琪是老上海最大的私有鋼廠廠主朱恒清的二女兒,今年67歲。她在這生活了五十多年,熟悉窗外任何一個細節,甚至能精確地告訴司機,×××路口的綠燈一次能開過××輛車。
從五原路的西段開往東段,對于東段,朱文琪的微詞是顯見的,那是每個來自西段的人的同感。這條馬路,以烏魯木齊路為界,東段的氣質是市井的,原先這里有一座頗有名氣的菜場,在那里能買到不少其他菜市場買不到的高檔吃食。現在菜場早已撤離,但菜場那種喧鬧嘈雜的氣氛還未完全褪去,馬路兩邊的小店也帶有菜場的余韻。西段則幽靜許多,住宅以老公寓與花園洋房為主,許多精彩曲折的故事都深鎖在一座座看起來無奇的房子背后。 朱文琪的家就在西段。去年圣誕節前,第一次采訪她,她在電話里告訴我,五原路最大的那扇鐵門后面就是她家。親眼見后,才知道為什么我一定不能遲到,因為她的住房離鐵門有十米,如果沒有約好,任我在外喊破喉嚨里面也是聽不見的。和朱文琪斷斷續續地保持了一年的聯系,也斷斷續續地了解了她的故事、她的父親、她的家族。 我的父親 老上海最大的私有鋼廠廠主朱恒清 那扇鐵門背后,是一幢白色三層的樓房,墻面上清楚可見“文革”時期的大標語,樓前就是一座花園,旁邊是個葡萄藤架,花園與墻外幾幢八九十年代的建筑緊緊挨著。鐵門里已沒了往日顧盼流連的風致和雍容淡雅的儀態。朱文琪告訴我,原來的花園比現在大好幾倍,大門是開在前面的復興西路上的,花園里還有兩個網球場。 朱家老樓原來是意大利的總會,當時只有一排一層的平房。抗戰爆發后,意大利人撤出了上海,父親朱恒清就買下了這塊地皮。后來在半閉鋼廠的那段困難時期,父親干脆把它租了出去。請人重新設計翻造了這幢三層的別墅,一直到1948年才建成了現在的這所房子。1949年正月,母親陸英娣選了黃道吉日,一家人搬進花園洋房。在這個花園光景最好的時候,它只是周末讓一家人來度假用的。他們家一直住在北蘇州路那個中式大院里,直到新中國成立后他們才搬了過來。 朱家祖輩是無錫的有錢人家,祖父朱士川是無錫榮巷鎮朱祥巷人,到了太平天國時,一場大火燒了整個村子,朱家從此敗落了。1902年,朱恒清生下來八天母親就離開了人世,他從小由二姑母帶大。而祖父朱士川在他七八歲的時候就離開了無錫老家,到上海來謀生。 1920年,朱恒清也到了上海,在親戚介紹的源椿號里當學徒。當時所謂鐵號并不是打鐵的鐵匠鋪,而類似于現在的大、小五金店。那時上海的很多鐵號都是無錫人開的。朱恒清學徒期滿后,留在店里又干了一段時間,隨后他就出來單干了。1930年,朱恒清開了一家店——恒馀鐵號,生意越做越大,店面由一間變成了兩間,店址設在北蘇州路608-610號,沿街面房做鋪子,院子做貨場,再往里一進院子是家人住的地方。老太爺朱士川就坐在店里幫忙看看店。他活了81歲,1959年才去世。 1940年,朱恒清感到單純經營鐵號總是要仰人鼻息,看外國人臉色吃飯。于是在他的發動下,聯合了幾十家大小鐵號,成立了茂興鋼鐵股份有限公司。設廠于長壽路111號,設事務處于北蘇州路670號。鋼廠以軋鐵、生產竹節鋼為主,雇傭工人90余名,月生產量300余噸,主要客戶為交通部屬下津浦、京滬、浙贛等鐵路局、江蘇省工部局,還有一些大的建筑公司、紗廠和各個五金鐵號。這樣既解決了自己內部銷售需要,不再依靠進口,而且反過來變成了供貨者。茂興發展得很快,不久二廠又投入了生產。 朱恒清雖然是鋼鐵廠的發起人,但覺得自己資歷不夠,所以請張鴻勛出資做大股東出任董事長,朱恒清任廠長。隨著朱恒清地位的逐漸穩固,他開始從各個小股東手里買下他們的股份。就這樣最后,他手中的股份達到了近90%。他終于成為老上海最大的私有鋼廠廠主了。 從一個小小的鐵號老板,到老上海最大的私有鋼廠廠主,朱恒清大字不識,朱文琪至今仍難以想象父親是如何做生意的。她記得小時候有一次,哥哥開車去相親,她哭著鬧著也要跟去。爸爸哄她就帶她一起去談生意。“我只記得老長老長的一張餐桌,英國人和爸爸坐這頭,我坐在那頭。她吃著西式菜點,他們談生意,父親在做學徒時就自學了英語。后來才知道,在這個餐桌上,爸爸從外國人手里買下了三條舊洋輪,來拆取上面的鋼板。” 上海淪陷后,日本人想吞并朱恒清的茂興鋼鐵廠,朱恒清說什么也能不同意,就再緩兵之計把廠子組給別人經營。實在抵擋不過去了,他便遣散工人把廠子一關了事。1941年,日本人栽贓他和重慶方面做生意,把朱恒清抓了進去。兩個星期后,妻子陸英娣托了關系用一包金條把他從牢里贖了出來。 就是這么一個活生生的朱恒清,奮斗了一輩子,最后給子女留下了這幢帶花園的洋房。 豪門深宅 我的兄弟姐妹 64歲那年,朱文琪生了一場大病,頭發一下子白了,至今還斷不了吃藥,但是看起來精神卻是很好的。每天傍晚她都習慣一個人騎自行車在附近兜兜,她從小就在湖南街道長大,只熟悉市中心區域,對楊浦、虹口卻是非常陌生。 朱文琪兄弟姐妹一共5人,現在四妹朱文瑤住在她的隔壁,三弟住在二樓。兄妹的生母陸英娣在1960年去世了,后母謝慧芬已經100多歲,住在三樓。白天去拜訪朱文琪,樓里靜悄悄的,沒什么聲音。仿佛一座沒了精氣神的宅子。 1938年,朱文琪出生在蘇州河邊的老宅,還在娘胎里的時候就跟著全家逃難。“我原來叫朱翠珍,翠珍這名字是爺爺取的,雖然俗,但富貴。后來我人小不懂事,嫌翠珍這個名字俗氣,后母(那時她還是家庭教師)就給我改了名字叫朱文琪,文琪是不俗了,但就是苦了一輩子。”朱文琪從小就不像大哥、三弟和五弟那樣得到母親和父親的更多眷顧。“父母常常爭吵,但有一件事他們很默契,就是對兒子的偏袒,所以我的出生并沒有給他們帶來多大的喜悅。” 母親陸英娣娘家當時在太湖邊上有十幾畝的上好土地和漁塘,出身在父親之上。"但是她也是吃了一輩子的苦,親戚常說,每次來,她不是下在廚房,就是忙在院里。"朱文琪把母親的照片擺在自己的房間里,照片上母親豐潤飽滿,倒是有福氣的樣子,可事實偏不,"母親是家里的第8個孩子,原來的7個由于各種原因都不在了,所以外祖父母特別寵她,也把她寵出了一身倔脾氣。"自記事起,父母的爭吵聲就經常在五兄妹中間響起,也許正因為這樣,后母有了機會。 相比敘述朱文琪的家事,比敘述朱文琪的父親生平讓人覺得更難以下筆。豪門深宅中,故事的久遠、深刻牽引著難以動筆,另一方面,故事中涉及的所有人除了父母都依然健在。朱文琪在敘述這段往事時,眼睛經常是濕潤著的,我盡可能隱去一些,希望盡可能地不要傷害到這家人。但,對于后母,偏是逃不掉的核心故事。"后母謝慧芳原來是我們的家庭老師,母親在世的時候,父親就想娶她做小。解放后,父親只好找各種各樣的由頭發火,但是母親的脾氣也很倔。直到母親去世后,1963年5月,后母進門了。為此父親還訂做了全套的紅木家具,放進了他倆居住的三樓。"到1966年11月,朱家全部被掃地出門。謝慧芬也在12月與朱恒清劃清界線離婚。 在那樣的家庭里,兒子是負有沉重的家庭責任的。而女兒的作用似乎沒有這么重要,相反地,對于這個家,如果沒了物質上的追求和株連,注視的角度會相對清醒。"父親的錢多得自己都搞不清楚,除了鋼鐵,父親地產就有多處,當年他一口氣就買下了寧波路204號的一座銀行大樓,山西北路上的兩條弄堂:懷德里、怡興里,母親悄悄告訴我,那是父親買下來作為我和我四妹的嫁妝,還有蘇州河邊的老倉庫等等。1950年,父親從英國人手里買了位于楊樹浦路的祥泰木行的碼頭,差不多同時,還從榮家手里買了500畝地,"朱文琪回憶說,"記得那年我三弟滿月,爸爸在北京東路一家飯店擺了整整100桌,請客就吃了三天。" “小時候,我其實很男孩氣,好打抱不平。家里老四也是個女孩,那時又小,老是被老三欺負,不是抓她頭發,就是掐她胳膊,這個時候我總是沖過去保護她的,把他好好教訓一下。” “'文革'期間小弟弟得了盲腸炎,需要86元醫藥費。看到這個數字我人也昏了。當時我先生一個月的生活費是15元,我是40元,我們還有兩個小孩要養活。那時多虧我單位的工會主席偷偷給了我20元。還有我的三弟和四妹,一個在新疆,一個在江西,他們每個月都給我寄錢。新疆太空曠,三弟常常要趕100多里路才能給我匯上一次款。那時,每個月這幾十元錢對我們來說真是太重要了。” 1982年,“文革”結束,謝慧芬與朱恒清復婚,朱文琪一家終于搬回了五原路。那種物是人非的蒼涼,印證了這所房子。一進家門,頓時傻了。好好的一所房子,只剩下了一個空殼子,家具都空了,固定在墻上的壁櫥搬不走,但是抽屜也都被抽走了。原來花園的南部也被蓋起了一棟六層的工房。 1986年,父親朱恒清因病去世了,一代老上海鋼鐵大王得的并不是器質性疾病,卻是營養不良。雖說是難以置信,其中牽扯的家族淵源又豈是一兩句能說清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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