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文物保護到天然彩色棉開發,再到敦煌壁畫樂器和服飾復制,沒有一個是他的專業。張擁軍慣于在一個領域特別順手時突然離開,轉道新的起點
水流千遭,歸宿既定。來來去去,終點又回到起點,敦煌是張擁軍的歸屬。
因華美而矜持,因富有而遠藏。信仰的力量,穿透時光和地域。敦煌,執意要讓每
一個朝圣者,用長途的艱辛追逐心之神往;而固執的虔誠,足以令癡迷者甘愿用心來起搏那流傳千古的生生不息。
人人心中的故鄉
“敦,大也;煌,盛也。”
歷史文化名城敦煌--其歷史多么久遠難以深究;其文化魔力,竟能把偌大世界的一個生僻角落,變成人人心中的故鄉。
敦煌令張擁軍一見傾心。那種融合的、藝術本身的親近感,不同于許多寺廟和殿堂,敦煌的親和力一下子概括了以前所有朦朧的感覺,這是一種可以欣賞、可以接近的佛教藝術。他立刻意識到自己與敦煌有不解之緣。
張擁軍從蘭州大學物理系畢業時,中國還沒有文物保護專業,敦煌研究院需要嫁接一批物理化學專業的畢業生。在給當時的副院長樊錦詩的信中,張擁軍表達了自己急切要到敦煌的愿望。
“風播樓柳空千里,月照流沙別一天。”敦煌雖美,自然環境卻十分惡劣。但是,沒有什么因素可以絲毫影響張擁軍對敦煌的鐘愛。在1980年代以前,敦煌的文物保護更多只是停留在物理修復,大量關于怎么保護,為什么會發生這些破壞的數據和研究都是欠缺的。當時的文物保護只是做些“哪里倒了用大棒撐一下”似的補救工作。
1987年,敦煌被列入了中國的首批世界文化遺產,得到聯合國教科文組織的重視,同時也給張擁軍帶來了機會。
敦煌保護的課題有美國、日本等知名學者參與,作為中方的課題參與者,張擁軍感覺到知識的欠缺。
1970-80年代測出的數據誤差相當大,而且非常有限,無法接觸文物本身。沒有數據就無法開展工作,數據的不科學性必然導致與文物保護研究的不科學性。通過國際上的支持和中方的不斷努力,首先建立了一套洞窟里縱向和橫向的環境數據監測系統,計算機可以讀取一系列溫度、濕度等參數,然后隨時傳送到實驗室形成可視的圖表。這套現代化的監測系統至今還在使用,這套非常科學的數據整理系統成為敦煌保護史上一個里程碑。而在當時把如此先進的設備引進敦煌,的確需要十分先進的理念和扎實的基本知識。
新問題很快出現:無法解決經常性地方缺電。一停電,再先進的設備也只是一堆廢材料。愛琢磨的張擁軍腦子一轉,又有了新主意:敦煌日照如此充足,何不設計一個太陽能供電系統!很快,敦煌的山頂矗立起張擁軍親手安裝的一套太陽能自動供電系統。
功夫不負有心人。幾年后,敦煌的科學保護收到國內外的關注,1993年敦煌研究院與美國蓋蒂保護研究所、國家文物局聯合舉辦了首屆“絲綢之路古遺址保護國際學術會議”。這是第一次在莫高窟舉行的最大規模、最具學術層次的國際化的交流盛會,請來了國際上文物保護領域的頭號人物。籌備這次會議的張擁軍至今對當時的盛況還歷歷在目。
敦煌是一個謎,一個夢,一個場,一個永遠難以企及的智慧。
莫高窟,封存著可以親近的藝術,可以欣賞的佛教,充彌著神秘的感染力和震撼力。孤獨、無助、煩悶……一切的不良情緒,都會在靜靜的洞窟里凈凈地消散。
敦煌是他的家園,涌動于他的血脈。撫觸敦煌,孤煙大漠中,張擁軍留下的,是足跡,也是心跡。
每一個發現都是新感覺
實實在在的累積,搭起了更上一層樓的臺階。日本方面邀請張擁軍去讀文物保護研究生,同時也可以選擇到美國做訪問學者。他看到了自己的未來--一個不錯的學者。但他更相信,也許,嘗試其他,能夠做得更加不錯。改革浪潮沖得他心里癢癢的。痛下決心,他暫時離開敦煌。
缺水。一刮風漫天黃土,浮塵持續兩三天;不刮風時天也是黑的,到處可見黑煤渣。這就是張擁軍大學時的大西北。
西部,是一本活生生的環保教材。張擁軍曾投身甘肅南北兩山的綠化改造,從種樹到種彩色棉花,從自然環境的保護到人文、人身環境。
蛋青色上衣,赭石色褲子。顏色不是染的,布是用彩色棉花織的,彩棉是張擁軍造就的。6年時間,這個年交易量飛升到四五十億元的產業,與“中國彩棉第一人”張擁軍竟沒有一分錢的瓜葛。他創造了一個產業。功成身退,不留股份,沒有專利,他并不在乎。
從文物保護到開發彩色棉,再到敦煌樂器和服飾復制,沒有一個是他的專業。張擁軍慣于在一個領域特別順手時突然離開,轉道新的起點。
一次次從零開始,他并不認為是丟掉了自己的積累:“每一件事干起來后,我必須去找新的感覺,說得好聽點,去尋找新的創造點。實際上我不僅沒有丟掉自己的積累,反而是把才智的雪球越滾越大。”
率性,不甘一成不變。家族中長子長孫的身份,并沒有套牢張擁軍。這樣浪漫而不計“成本”的,只有歸結為對人生價值的訴求--他很清楚這一點。
大事業的成就往往源于小偶然。為輔導女兒,張擁軍去翻小學生作文選。一篇文章觸動了他:印刷污染這么厲害,農業科學家能不能發明一種棉花,彩色的,直接就可以織成彩色的布,這樣就不會有那么多污染啦,而且還可以節省印染成本。
這樣的設想到底有沒有可能實現?翻閱資料后張擁軍有了思路:如果控制顏色的基因段嫁接成功就有可能種出彩色棉花!學物理的張擁軍開始了關于生物農業的研究。
他很快又意識到要把彩棉研制成功,不僅僅需要生物理論,更需要科研力量、政府支持和企業資金的投入。但是,找不到一個合適的人來整合三方面的力量。
轉了一個圈后頓悟,他要找的人,正是他自己。很快,他把國內的所有棉花機構的資源都整合了起來,彩棉的研制從一個突發的奇想一步步轉變成了現實。
彩色的棉花真真切切從植株上長出來,除了喜悅和激動,張擁軍更多的是忐忑:“誰來承認你的產品?”當時國家并沒有關于綠色紡織產品的標準和認證,而一個不被承認的產品的存在是沒有意義的,于是,張擁軍揣上研制成功的彩棉去征求政府的認同。經過一年多的努力,中國的第一個綠色紡織品的技術標準頒布實施了,作為本色纖維的彩棉省略了印染造成的污染,理所當然成為第一個通過這套綠色標準的產品。“當時算是一種‘無知者無畏’吧。除去農民出身知道的那點農業知識外,我哪里懂什么種棉花。但是學物理的人敢于邏輯推理。我想種出有顏色的棉花來,憑當時的生物技術有什么不行?對于一個產棉大國,紡織品出口大國,有了環保棉,值,一定值。”
今天想起來,膽子太大。不過并無后怕,他不評判輸贏,只去探求。沒有人勸他,因為勸不動。
高中時代基本是混日子的張擁軍,曾因數學只考了三分被分到渣子班。再不在乎,也難承受如此的刺激。張擁軍開始一門一門打基礎,也作好了再復讀的準備。歪打正著,那一年趕上高考難度降低,主要考基本知識。數理化全上90!竟還是全縣第十名!
班干部、學生會干部的經歷,在畢業分配時有很大優勢。當時東西部差距還是很大,張擁軍的老家山東已經吃穿不愁,甘肅則是另一番景象:窮,臟,亂。農村的貨幣形式還是雞蛋,一個雞蛋一毛錢,一二十年如一日。系里有13個山東同學,回山東的名額只有7個。張擁軍一開始就打消了這個念頭。他“禮讓三先”:先讓女同學,先讓家庭困難的同學,先讓有指標城市的同學,把自己留在了西部。“我想我怎樣都能找到稱心如意的工作。”
欲求累身,空手走路才更快更輕松。當年下海,張擁軍掙脫了戶口、級別和職稱的束縛。當公司發展到一定規模,突然他又意識到自己在市場運作的知識上比較欠缺,決定去學習充電,于是他去清華大學進修工商管理。收獲是他把自己作為案例,知道了哪一步棋靠能力,哪一步靠天力。
讓敦煌永遠在
1900年5月21日早晨,一個名叫王圓箓的道士清理16窟積沙時,很偶然地發現了震驚世界的藏經洞。
敦煌是一道萬世經傳的長詩,在現實中流轉。守望歷史是責任,投身現實是創造歷史。
離開敦煌的張擁軍空落落的。人回到家鄉山東,心卻沒有歸屬。搞過敦煌文物的保護,這么有本事,哪有合適的位置給他?
已經擔任敦煌研究院院長的樊錦詩一個電話又把他的心召回敦煌。
躍出敦煌,張擁軍從外面的世界回望、回歸,他感覺敦煌文化應該被更大力度地弘揚。學者習慣用博物館來裝載歷史,商人則易于把歷史放進“城”或“村”里銷售。需要新的模式和人。
能夠實施這樣一個龐大系統工程的人必須具備三個條件:了解敦煌、懂得經營、有一定社會關系。轉了一圈,目光又落到他自己身上。他才知道,原來這么多年的積累是自費學習,都是為了敦煌。他責無旁貸。
文化資源優勢在敦煌,人力資源優勢在北京。張擁軍萌生了一個想法:帶動北京的人力資源去整合敦煌的文化資源。敦煌文化底蘊很厚實,大家已經意識到這一點,有許多人已經著手在做相關的事情。但張擁軍覺得還不全面、不專業,特別是對于走向國際,還欠缺水準,跟敦煌文化內涵有一些出入。
人類只有一個地球,地球只有一個敦煌。正如國學大師季羨林所說:世界上歷史悠久、地域廣闊、自成體系、影響深遠的文化體系只有四個:中國、印度、希臘、伊斯蘭,再沒有第五個;而這四個文化體系匯流的地方只有一個,就是中國的敦煌和新疆地區,再沒有第二個。
人類只有一種共同的語言--音樂,它沒有民族、國家和地域的區分。在莫高窟這個佛國藝術的殿堂自然少不了音樂的內容,遺憾的是先師們無法將聲音畫出來,取而代之的自然是各種樂器,這無疑給后人留下一個龐大的樂器博物館。
莫高窟中有幾千幅壁畫涉及到樂器,這里是中國也是世界音樂史上最豐富、最偉大的珍藏,它反映的古代音樂生活歷史最久,樂器品種、數量最多。在欣賞和感嘆的同時,張擁軍決心把這些失傳的東西重新展示出來,他要用全人類都聽得懂的聲音來向世界講述敦煌。
經過前后15年對壁畫樂器的研究,張擁軍懷揣著對敦煌壁畫的一腔熱情走遍全國的音樂機構,逐一邀請國內權威的樂器專家參與樂器的復制、試音工作。2003年底,張擁軍在北京舉辦的敦煌樂器展上,一件件惟妙惟肖的“古樂器”復制了形象、再現了聲音、復活了歷史。
樂器的復制是一個系統工程,并不是簡單的仿造。下一步他會組建一個敦煌古樂團,身著敦煌特色的服飾,使用這些復制成功的古樂器演奏世界上最古老的曲譜--敦煌藏經洞出土的25首唐代古曲,讓現代人感受敦煌博大的宗教的藝術與藝術的宗教,得到心靈的沐浴。
現在敦煌的服飾和樂器是整個敦煌文化中沒有整合的部分,也是最有魅力的兩部分。壁畫中對服飾有客觀的記錄,也是最厚重的一塊。張擁軍的原則是還原文化原態。今年,一個國際性的敦煌服飾展,將充分再現當時的服飾的美感。
壁畫有形,樂器有聲,張擁軍要展現的,不是死去千年的標本,而是存活千秋的生命。
失去的,能否回來?存在的,能否留住?人是傳承的載體,張擁軍把希望寄托在年輕人身上。
2003年夏天,張擁軍帶著一批大學生重走絲綢之路——“明駝萬里行”從敦煌出發,沿絲綢之路黃金地段和古長城,經甘肅、寧夏、內蒙三個西部省區,全程近萬里,寓意從過去走向現在,從現在走向未來,從絲綢之路走向彩虹之路。2004年以后的征程是玉石之路、皮毛之路(草原之路)、麝香之路(唐蕃古道)、茶馬古道、陶瓷之路(海上絲綢之路),走到2008年,他要盡最大可能讓更多的人,尤其是年輕人了解真正的西部。
Show過了,走過了,2008之后呢?張擁軍看好一條豪華游輪,重返隔世的繁華舊夢,帶著追夢人漂游全球。停靠在某個港口,在船與陸地上上下下,在歷史與今朝穿梭行進。幾百個客艙,聚攏執著的行者,也暫留好奇的過客。有人下船還俗,后來人才有機會補缺。
“沒錢是萬萬不能的。”過客是大船的客戶。
但那不是一份商業計劃書,而是他的未來--并且,他希望,那個未來真正能與敦煌息息相關。只有開放的模式和心態,才配得上世界的敦煌。站在人的終點上考慮結局,一切都很清楚。
背景一敦煌
敦煌,位于甘肅省河西走廊的西端。南枕祁連,襟帶西域;前有陽關,后有玉門,是古代絲綢之路的咽喉。漢代起,敦煌是轄六縣之郡。
敦煌莫高窟起建于公元366年。1600年間,這里先后開巖鑿洞,最盛時,曾有石窟千余,號稱千佛崖、千佛洞,至今保存在編的洞窟仍有492個,彩塑2415身,壁畫4500多平方米。唐宋木構窟檐5座。
據統計,藏經洞出土的佛教經卷、社會文書、刺繡、絹畫、法器等文物多達5萬余件,年代涵蓋公元4-11世紀。這一驚世發現,為研究中國及中亞古代歷史、地理、宗教、經濟、政治、民族、語言、文學、藝術、科技,提供了數量極其巨大、內容極為豐富的珍貴資料,被譽為“中古時代的百科全書”、“古代學術的海洋”。
莫高窟最引人注目的就是數量最大、內容最多、色彩最鮮的壁畫藝術!現存壁畫45000多平方米,是一座巨大的美術陳列館。
背景二張擁軍簡歷
1962年出生于山東沂蒙山。
1984年畢業于蘭州大學物理系,先后在蘭州南北兩山從事植樹造林和敦煌文物保護研究。
1995年發起天然彩色棉花的開發并取得成功。
2001年在清華大學“加油”后,開始致力文化產業,在京創建敦煌文化的弘揚機構--北京昭明萬邦敦煌文化發展有限公司。
撰文/許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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