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志標何以判刑20年

　　在融資渠道上遭遇障礙，出現資金鏈斷裂是導致胡志標鋌而走險而獲罪的原因之一

　　□本報記者雷劍嶠

　　這是一場持續(xù)了8個月的訴訟，去年10月31日開庭審理，直至今年6月19日判決才終于來臨。如果時間是從2000年4月18日被羈押開始算起的話，這個過程則是整整三年零兩個月。

　　在這段時間里，事件的主人公、曾以“標王”之名震動全國的原廣東愛多電器有限公司(以下簡稱愛多公司)總經理胡志標逐漸淡出了人們的視野。連一向敏銳的新聞界也沒能在第一時間獲知審理已經結束、判決已經產生，胡志標再次成為話題乃是在兩個多月以后。

　　根據中山市中級人民法院【2002】中中法刑初字第134號刑事判決書，“被告人胡志標犯票據詐騙罪，判處有期徒刑15年，并處罰金人民幣40萬元；犯挪用資金罪，判處有期徒刑7年；犯虛報注冊資本罪，判處有期徒刑3年，并處罰金人民幣25萬元；總和刑期有期徒刑25年，并處罰金65萬元；決定執(zhí)行有期徒刑20年，并處罰金人民幣65萬元”。

　　對胡志標來說，最糟糕的結果莫過于此。

　　3份協(xié)議書與12張支票

　　在胡志標被認定的幾項罪名里，票據詐騙罪顯然是最主要的一項。在起訴書中，中山市人民檢察院也使用了將近一半的篇幅來指控胡志標犯有合同詐騙罪———在起訴書的最后一頁，這個指控變成票據詐騙罪。

　　但胡志標的辯護人、廣東翔宇律師事務所律師林少杰卻對此不以為然。他說：“我個人認為票據詐騙罪并不成立。”

　　我們不妨先對胡志標涉嫌票據詐騙罪的經過作一個簡單的敘述。

　　事情必須上溯至1998年。那年4月至10月間，愛多公司與汕頭國安有限公司(以下簡稱國安公司)屬下的汕頭國安物資貿易公司、汕頭安宇商貿公司、汕頭豐悅物資有限公司與深圳鵬佳盛實業(yè)有限公司簽訂了41份購銷合同，約定向這四家公司購買金額共34153092.35元的VCD影碟機零配件。

　　必須指出，愛多公司的資金鏈條在此時已經接近斷裂。因此，愛多公司在收到價值32981657.51元的貨物后并未如期付款，而我們也將看到愛多公司在接下來的一系列的交易或協(xié)議中也仍然未能及時填補資金上的漏洞。

　　國安公司或許看到了其中蘊涵的危險，因此屢屢通過協(xié)議的形式意圖保證自己的利益。1999年1月25日，在多次催討貨款未果之后，國安公司與愛多公司簽訂了GA9901001號協(xié)議書，約定愛多公司將于1999年2月6日前向國安公司支付貨款2251.65萬元，由東莞展航電子有限公司作擔保。

　　但直至時限到來，愛多公司仍然沒有履行協(xié)議。這時候，胡志標開出了12張金額共31154603.59元的遠期支票，出票日期為1999年2月22日至4月15日。在拿到這些支票以后，1999年2月11日，國安公司與愛多公司又簽訂了第二份協(xié)議書。

　　協(xié)議書約定，愛多公司欠國安公司屬下公司的全部貨款在1999年2月11日前分期開出12份支票(期票)付還國安公司，國安公司在收到全部支票(期票)之后，繼續(xù)供貨給愛多公司。

　　協(xié)議書中還作出了這樣的規(guī)定：“乙方(指愛多公司)保證所開出的十二份支票(期票)真實有效，到期能按時兌付，若乙方開出的支票(期票)到期不能兌付，乙方將承擔一切相關的法律責任。”

　　簽訂協(xié)議書之后的第二天，國安公司下屬的汕頭市豐悅物資有限公司就與愛多電器有限公司簽訂了1990112—FY號購銷合同。但由于支票不能兌付，這份合同并未履行。

　　于是，第三份協(xié)議書出爐。1999年4月2日，愛多公司與國安公司簽訂990402號協(xié)議書，確認愛多公司結欠國安公司貨款32981657.51元———需要說明的是，此時汕頭國安物資貿易公司、汕頭安宇商貿公司、汕頭豐悅物資有限公司、深圳鵬佳盛實業(yè)有限公司已經先后將所享有的對愛多電器有限公司的債權轉讓給了國安公司———1999年4月底前付還1500萬元，余款17981657.51元于1999年5月10日前付清。

　　從各種跡象都可以看出，愛多公司此時已經完全失去了還款能力。在償還500萬元后，余下的27981657.51元一直未付。

　　是票據詐騙，還是違約行為？

　　正是那12張未能兌付的遠期支票成了胡志標獲罪的最重要證據，而它們也正是控辯雙方論戰(zhàn)的焦點。簡而言之，它們是否是胡志標用以騙取財物的工具呢？

　　很明顯，最終的裁決給出的答案是肯定的，否則胡志標也不會罪名成立。但判決書對此的具體認定卻出乎林少杰的意料。

　　按照刑法第194條第一款規(guī)定，票據詐騙罪的構成是簽發(fā)空頭支票，騙取財物時間上有先后和因果的關系。在這一點上，判決書上承認，“對于被告人胡志標而言，苛求其在愛多公司一遇到困難時即不再購入原材料、停止生產經營對公司的發(fā)展顯然也是不利的。同時，現亦無證據證實胡志標在收到原材料后潛逃或未將原材料用于生產。因此，不能必然得出胡志標在愛多公司與國安公司及其下屬公司簽訂協(xié)議之時即具有詐騙的故意的結論”，因此，“胡志標雖在1999年2月開具了空頭支票，但該行為發(fā)生在貨物早已收到的情況下，不屬于刑法第194條第一款第(四)所規(guī)定的‘簽發(fā)空頭支票，騙取財物’的情形”。

　　“好像是沒事了，”林少杰形容這份判決書說，“誰知道‘筆鋒一轉’，”——接下來，判決書認定，“現有證據可以證實的是胡志標開具空頭支票的目的是為了騙取1990112—FY號合同中價值13958198.76元的原材料，這批原材料后由于國安公司方面有所警覺而未交付，胡志標的行為屬犯罪未遂”。

　　也就是說，即使事情發(fā)展到胡志標簽發(fā)支票這個環(huán)節(jié)上的時候，胡志標也還沒有構成票據詐騙罪。要害在于第三份協(xié)議書和那份雙方都沒有履行的1990112—FY號購銷合同。

　　林少杰表示自己難以認可判決書的邏輯。“簽發(fā)這些支票是履行GA9901001號還款協(xié)議———也就是第一份協(xié)議書———償還以前的貨款，跟后面的合同有什么關系呢？”他認為，遠期支票到期不能兌付屬于經濟糾紛，是出票人預測自己在將來某一天在銀行賬戶上有一筆資金兌付支票的安排未能實現，并不等于簽發(fā)空頭支票。

　　汕頭市中級人民法院的一份民事判決書似乎也支持了林少杰“經濟糾紛”的說法。在第三份協(xié)議書沒有得到履行之后，國安公司向汕頭市中級人民法院起訴了愛多公司，汕頭中院以“欠款糾紛”的名義受理了此案并于1999年8月11日作出了判決，判決書認定，“協(xié)議書簽定后，電器公司(指愛多公司)只按約付還5000000元，余款27981657.51元沒有按約付還屬違約行為”。

　　而在記者掌握的《廣東愛多電器有限公司第一次債權人會議破產清算報告》中顯示，國安公司是愛多公司159名債權人中僅次于中國農業(yè)銀行中山分行的第二大債權人，申報債權數額正是27981657.51元。

　　“都已經申報為債權人、是債權人與債務人之間的關系了，怎么能同時有詐騙一說呢？”林少杰提出這樣的疑問。

　　民企資金饑渴如何解決

　　現在看來，歸根結底，胡志標的致命之處———或者說愛多公司的致命之處———在于資金鏈的斷裂。

　　很多人也許不相信，即使在最高峰的時期，愛多公司從銀行獲得的貸款也不過區(qū)區(qū)1億元。由于愛多公司當初采取的是研發(fā)、營銷兩頭大、生產中間小的營運方式，其固定資產只有一幢廠房和幾條生產線，價值并不高。《廣東愛多電器有限公司第一次債權人會議破產清算報告》提供的數據也證實了這一點，到2000年6月為止，愛多公司的實物資產僅為1816.48萬元，其中包括三塊工業(yè)用地的評估價值1134.97萬元和一批評估價值為360.68萬元的原材料、半成品———必須說明的是，這三塊土地的使用權和這批庫存材料在1998年時就都已經作抵押貸款用。

　　根據國內銀行現行的貸款抵押有關規(guī)定，這樣的資產情況根本難以融到億元以上的資金。因此，愛多公司從一開始就被迫采取了向上(指供應商)、向下(指經銷商)融資的策略，通過延后幾個月支付貨款和向經銷商籌資的方法進行資金的周轉。一個典型的例子是：1996年愛多公司爭奪中央電視臺電子類5秒廣告標版所投資的8000萬元，正是依靠代理商預先墊付部分款項的。

　　爭著搶著要和你做生意的好日子沒過多久，因為時至1998年，VCD產業(yè)的競爭環(huán)境庶幾可用惡劣二字形容。愛多公司貨款回籠速度迅速減緩，資金的周轉終于出現了阻滯，而這正打中了胡志標所用的融資手法的要害。

　　用開庭審理時一名證人的證詞表達，則是：“愛多公司從1998年下半年起不景氣，原因是拖欠供貨商貨款，供貨商停止供貨。胡志標對代理商說沒錢買配件，要先付款后供貨；對供貨商則說市場產品積壓，資金周轉不過來，要先供貨后付款，使得雙方都受騙。”

　　事實上，胡志標并非沒有看到這種方式的危險。被捕一年之前，在接受一次采訪時胡志標就曾經清楚地意識到打破融資瓶頸乃其當務之急。但此時愛多公司已是積重難返，不久以后就陷入了國安公司追討欠款的官司之中。

　　而類似的事情并不僅僅發(fā)生在愛多公司一家身上。申請貸款難、股票上市難、發(fā)行債券難這三難正是民營企業(yè)普遍遭遇的難言之痛。而在約束機制普遍缺位的情形下，民營企業(yè)家鋌而走險似乎也是較優(yōu)的選擇了。

　　“標王”的尷尬境地

　　不管如何，審理時的疑問只能留待上訴時提出了。林少杰告訴記者，7月初他已經代表胡志標向廣東省高級人民法院提出上訴，“現在應該已經到高院了。”

　　繼續(xù)擔當胡志標的辯護律師，對林少杰來說是一個無奈的友情之舉。他剛成為愛多公司的法律顧問僅僅兩個星期，胡志標就出事了。林少杰回憶起那時候出差收集證據，出發(fā)前半小時才有人把差旅費送到碼頭上，實在沒有的話就自己先墊上。他說自己到現在已經一年沒拿到律師費了。

　　“可是一沒有了錢就不幫朋友怎么也說不過去。”林少杰搖頭道。記者問為何開庭8個月后判決才姍姍而來，林少杰說經濟犯罪的審理時間一般都拖得比較長。“拖了這么長時間，我現在也想著案子早點結束。”

　　在這段時間內胡志標用心學習法律的故事已經為人所津津樂道，甚至有傳言說胡志標對刑法已經比林少杰還要熟了，這次上訴的訴狀就是他本人寫的。胡志標于今年6月22日在看守所里給林少杰的一張便條上這樣寫道：“我開庭至今將8個月，一審程序應已超期未下判決，能否根據刑事訴訟第七十四條和第七十五條所講向人民法院申請變更強制措施。”看來胡志標的確自學有成。

　　那時胡志標并不知道，在他寫這張便條的三天前，法院已經對他作出了有期徒刑20年的判決。

　　愛多風雨歷程

　　1995年，胡志標以80萬元起家，僅用了兩年時間就將一個作坊式的VCD裝配公司，擴張成一個產值超20億元的集團公司。

　　1997年11月，愛多集團以2.1億元的天價購得中央電視臺的5秒標版廣告，“標王”胡志標立刻名噪天下。

　　2000年4月18日，胡志標在中山被汕頭警方拘留審查。

　　2000年7月，破產清算的廣東愛多實物資產僅剩320萬元，確認欠款4.4億元。

　　2001年1月14日，經四堂會審，汕頭市南安企業(yè)有限公司受讓了愛多的中英文注冊商標，并授權汕頭愛多實業(yè)有限公司經營愛多產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