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梆

　　那種1919年的、塔克瓦斯基式的完美切工對女人的誘惑，并不亞于黃金分割對幾何學家的誘惑。一顆美鉆被切出來的時候，最蓬頭垢面的女人，也會借著超現(xiàn)實的光芒將無法兌現(xiàn)的夢想打劫一番。

　　瑪瑙，在地質(zhì)學家的眼里，只是二氧化硅的膠體凝聚物，而在女人的眼里，卻是火山中的紅石榴。即便是沒有能力擁有鉆石和瑪瑙的女人，也都肯定會有一顆叫喚著“芝麻開門”的心。

　　第一次看著外婆打開檀香盒子，拿出血絲和香氣繚繞的老玉鐲子，我那顆心就砰砰直跳。接著又看她將鏤刻著鳳凰的純金戒指戴上無名指，我按捺不住，搶過來，圍著樓梯轉(zhuǎn)三圈，最后躲在八仙桌底下。“你才8歲，要等上10年。”外婆說：“乖，你出嫁我再給你。”

　　外婆是18歲出嫁的，對我來說，這個承諾未免苛刻。但是，我還是千方百計地想在18歲時，佩戴上它，很單純的理由，它漂亮。遺憾的是18歲時我還沒有相中如意的人，后來又經(jīng)歷了10年顛心顛肺的等待，才終于鄭重而傷感地從外婆手里接過它。先生說，早知道等得那么辛苦，不如18歲的時候就隨便嫁人算了。

　　好首飾和愛人一樣，是要等的。等來的東西和隨手可拾的東西最大的不同是即使歲月淘洗也不會褪色。這一點，先生怎么會明白？女人愛首飾，那種愛得堅決的滋味，只能讓始亂終棄的感情汗顏。

　　西藏的八角街、北京的琉璃廠、西安的鐘鼓樓、成都的夜市、

麗江的石頭巷子……所有和首飾有關(guān)的街道，就是我終身留連的地方。

　　有一次在西藏猛然看到一只印度鐲子，夾雜在一堆西藏的本土首飾中間，光澤暗淡，并不是那么起眼，可我不禁狂喜。早在兩年前，在一個英國朋友的背囊里，我就看到過一只鑲嵌著仿哥倫比亞祖母綠寶石的印度鍍金戒指，雖然是市井之作，但也足以讓我夜不成寐。這激發(fā)了我對印度首飾的無限向往。我翻閱印度阿旃陀石窟和愛羅拉石窟的壁畫與雕塑的畫冊，被印度首飾的鬼斧神工與其中蘊涵的神秘宗教意味徹底征服。

　　賣主說，知道你識貨，你看，這鐲子上的花紋是仿印度貴霜王朝的式樣打制的，上面的獅子是迦膩色迦皇帝的權(quán)力象征。他開鐵價700元人民幣。因為一路購買各種民間首飾，我早已經(jīng)陷入饑荒狀態(tài)。怎么辦？把在路上畫的速寫紛紛騙給老外，才把那鐲子弄到手。

　　在民間淘首飾，最令人心醉的是，那些讓你瞳孔放大、心跳加速連聲音都跟著顫抖的寶貝們——即使小販們開出一個天價，你咬咬牙也都能占為己有。

　　我不能翻看戴比爾斯、卡地亞的那些尊貴的、

性感的、迷人的經(jīng)典之作靜靜臥在黑色的紙面上，我卻分明感受到

武俠小說中所謂的“劍光殺人”。它們是平面的、冷漠的、無語的，我卻感到撲面而來的灼熱、吸引和誘惑；我想象著當我戴上它們，我可以征服世界上最難征服的男人；我又想象著把自己隨便當作什么抵押出去，只要我能做它們其中任何一件的主人。

　　創(chuàng)立于1973年的伯納首飾表、來自巴黎的現(xiàn)代主義風尚Armeline、1764年法國路易十五時期的Baccarat（巴卡拉）水晶……都是我窮盡這一生的垂涎對象。在一本珠寶首飾展示的冊子上，我有幸看到世界著名首飾設(shè)計蒂凡尼用鉑金創(chuàng)作的作品。至今全球的鉑金儲量加在一起也只夠裝滿一個中等大小的房間，一盎司鉑金需從10噸鉑金礦石中歷經(jīng)5個月才能提煉出來，而蒂凡尼的設(shè)計使自然的極品上升為藝術(shù)的極品。

　　有時候我也會想，其實人類的品位決定了一顆石頭或者一種金屬的命運。如果不是阿瑪尼和卡文克萊用鉑金絲設(shè)計晚禮服，如果不是那么多為美而活的人，它或許將永遠沉睡在地底下，或許被農(nóng)夫挖出來擺在灶神牌位上，或許被恐怖主義分子和好戰(zhàn)之人用于人類大屠殺。

　　可是我注定要做石頭、金屬甚至只是一種人工合成物的奴仆，受虐并且快樂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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