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技重施,雷士照明創始人吳長江(微博)再次依靠經銷商的力挺,重新回歸。在這場實業與資本的對決中,雙方不斷突破公眾公司董事會內斗的底限。
雷士照明的“逼宮大戲”,在被各大媒體反復輪播后,吳長江勝利回歸,但這場內亂的結局沒有贏家。吳長江與閻焱(微博)相互之間的信任歸零,或許再無創投敢冒險投資雷士;賽富閻焱仍然不得不提防著雷士各種不可控的“地雷”和后患,還需預防“逼宮大戲”重演;施耐德朱海則要為此次投資的“失敗”而擺平內部關系。
逼宮“集結號”
7月11日,吳長江辭職的第48天。雷士照明的高管以及全國各地的經銷商和供應商,陸續集結在雷士的大本營——重慶。他們期待著次日與董事會成員的見面,用雷士一經銷商的說法是“要將雷士風波來個了斷”。就在4天前的7月7日,他們與吳長江在澳門開了一次會議。
自從5月25日吳長江辭去雷士照明一切職務后,這家國內照明行業龍頭一直處于動蕩之中。對于輿論來說,既有“投資方擠走企業創始人”的質疑,又有“吳長江卷入政治調查而滯留海外”的追蹤,還有“外資巨頭施耐德企圖吞并雷士”的說法。
“我們希望7月12日能成為雷士事件的轉折點。”7月11日晚,雷士一名高管向本刊記者表示,自吳長江離職以后,新成立的董事會成員還沒正式與雷士的管理層以及經銷商、供應商見過面,所以次日的“7.12會議”將是這些“雷士人”向董事會表達訴求的好時機。
雷士6月19日在香港召開的股東大會上,選出的董事會成員中,除了穆宇一人屬吳長江舊部,其余七人均來自創投方或第三大股東施耐德。而當時背負著“失蹤”傳聞的第一大股東吳長江沒有出席此次年度股東大會。因此,雷士被認為開始啟動“去吳長江化”。
“‘7.12會議’不成功,便成仁。”雷士一內部員工的看法是,倘若無法“快刀斬亂麻”地盡快結束這種混亂局面,雷士還會持續地亂下去。“我覺得一天之內談妥的可能性只有20%。”據他介紹,為了準備次日的會議,雷士部分高管在當晚深夜仍在積極籌備。
而恰在深夜過后,7月12日的凌晨1時前后,吳長江的微博開始頻頻發言,尤其針對閻焱此前說過吳長江回歸雷士的三大條件,吳回應說這些要求其實是給他定罪,并且詳細介紹他辭職前后的經過。另外還回應了閻焱對他不遵守緘默約定的指責,并反過來指責閻焱也不遵守緘默的信諾。對于吳長江“適時”的造勢,一位了解吳的人士評價道,吳長江已經吹響了反攻的號角,注定“7.12會議”不會是一場悄無聲息的閉門會議。
果然,從7月12日早上8時半起,這場名為“雷士集團高管會暨集團董事見面會”,透過互聯網向全國直播。盡管網友們都記不住拗口的會議名稱,但這場“逼宮大戲”直擊讓人印象深刻:從雷士員工對高層的指罵,到經銷商朝董事們拍桌子,再到在場人員以防董事會成員一去不返而禁止他們離開現場半步,到最后要求董事會當場答復。
這幾乎是2005年吳長江首次與兩位創始股東分家時的“劇情重演”。只是這次隨著網絡的傳輸,全國的觀眾都可以看到“雷士人”表露無遺的激憤情緒,而那些無防備的董事們似乎被逼得不知所措。這些訴求幾乎都集中在“業績下滑、股價下跌歸咎于施耐德的進駐;要求吳長江回歸;增加經銷商的董事席位”。
但“7.12會議”的高潮并不在會議現場,而在于吳長江的突然返渝。當天下午5時許,火藥味十足的會議持續升溫時,一個消息在會場內外流傳開來:吳長江回到重慶了!
“這就是暗渡陳倉。”一位經銷商對本刊記者說,他們曾預計過,董事會一旦被逼急了,可能會說:“你們要吳長江回來,那讓他現在來啊!”因為董事會成員可能認為吳仍滯留香港而無法回來重慶,所以吳長江出其不意地“從天而降”就會殺董事會一個措手不及。
但吳長江最終沒有出現在會議上。他只跟在會議現場的施耐德中國區總裁朱海通了電話,讓對方知道他將回到重慶。
最后是雷士董事長閻焱以“8月1日前給予答復”結束了這場實時直播、轟動全國財經圈的“雷士7.12會議”。而“雷士人”則放出風聲將在7月13日啟動全員罷工。
“大家好,我來晚了”
7月13日,重慶艾美大酒店五樓。從中午12點起,在標注“雷士午宴”的宴會廳里,擺著9張餐桌。包括雷士高管、供應商、經銷商,以及媒體在內的近百人陸續進場后,都在等候一個人——吳長江的出現,這被稱為給吳的“接風宴”。
“大家好,我來晚了。”直到大約中午1點,略帶微笑、表情平靜的吳長江快速走進宴會廳,引來了在場人員的歡呼和鼓掌。在宴會廳中間的桌子坐下后,吳長江這“一語雙關”的開場白,既是他為赴宴遲到的致歉,也是對從當天上午開始的雷士員工集體罷工而感到惋惜。“這是我最不愿意見到的局面。”
這是吳長江解職后首次與他的“伙伴們”這么高調地聚餐,而此時距離雷士照明正式啟動罷工剛好3個小時。雷士工廠聲稱若訴求沒回應將“無限期”停工,而經銷商已停止收貨。與此同時,從當天上午起,由于發生罷工等情況,在香港上市的雷士照明股票停牌。
作完“穩定軍心”的發言后,吳長江開始就餐,表情始終不露聲色地平靜。面對陸續前來敬酒的人們,吳喝得不多——在場的人都知道吳因高血壓而“限酒”。
然而,當在場的人投入這重聚的場面才半個小時后,雷士一員工發現閻焱在微博上對“7.12會議”上的重點話題進行了回應,并對吳長江辭職的經過作了另一個版本的解釋,其中提到了吳涉及“給中紀委的協查”。
顯示著這條微博的手機遞到了吳長江面前,他依然表情平靜地將信息讀完。但僅10分鐘后他便匆匆離開宴會廳,顧不上已約好的幾家媒體采訪。而吳長江身邊的一些高管也忙著不斷地用手機通話。
當日晚些時候,閻焱對本刊記者回應稱:“我會嚴格遵守上市公司的規范,不會像他們那樣來鬧的。”
經銷商、供應商的奮身力挺,“這可以說是吳長江的底氣,也是他的底牌。”一位了解吳長江的人士如此評價,但在閻焱也逐步亮出底牌后,吳長江就需要換個打法了。
當天下午4點半,吳長江回到了采訪廳,接受本刊在內的媒體采訪。“由于我在香港的展還沒處理完,所以一直沒有回來重慶。”吳長江語氣緩慢且謹慎地說。此前,他通過展保證金的杠桿方式來增持雷士股票,卻遭遇虧損平倉。
用吳的話來說,本來他這次回來重慶是為了別的事情,剛好得知發生了“7.12會議”、全員罷工的事情,他就趕緊過來安撫一下。“之前也聽到個別的經銷商有沖動的想法,我總是勸他們要冷靜。”
當問及對閻焱在中午時分所發布的微博有何看法時,吳長江抬起頭思考了一會兒,說:“我已經約了閻總(閻焱)和朱總(朱海),三方一起協商來解決問題。看見他們,我第一句話就會說,我們一起把事情給處理吧!”
在接受采訪的過程中,吳長江表現得相當節制,說話有時一字一頓的,還多次態度溫和地表達了希望與閻焱和談的意愿。而就在此前的7月12日晚上,他在接受《21世紀經濟報道》電話采訪時還表示,“我看到他(閻焱)就來氣,他是針對我個人的”。不過,當本刊記者向他核實這一信息時,吳否認了曾說過此話。
時至當日傍晚6時許,閻焱也一改此前微博的尖銳,伸出了橄欖枝:“我投資以來至今從未和吳總有過任何個人問題上的爭執,我們的分歧是工作的方式和方法,但相信這沒啥大不了的!”
從之前的“不信走著瞧”到“這沒啥大不了的”,閻焱和吳長江都在“默契地”釋放出口吻相似的和解信號。
誰當CEO?
當彼此將底牌都亮出來以后,沒有有永恒的敵人,只有永恒的利益。
從7月14日起,進入了關系到雷士未來走向的“大佬談判”時間。 在接下來的一個星期里,這邊廂唇槍舌劍,那邊廂的全員罷工依然每天繼續。有經銷商稱,罷工給經銷商們每天帶來的損失是1500萬元。而雷士的股票繼續停牌。圍繞在談判桌上的三個人不僅代表自己,他們同時代表了各自身后的一個群體。
據了解該會談的人士透露,三方會談的核心落在對雷士的日常管理權如何安排,以及施耐德的利益如何安排。
在7月初,閻焱就放出話來,吳長江回歸雷士必需要滿足三個條件:必須跟股東和董事會解釋清楚被調查事件;處理好所有上市公司監管規則下不允許的關聯交易;必須嚴格遵守董事會決議。
“閻三點”背后的風波是,在6月份,閻焱認為吳長江對牽涉到重慶官層調查的事件遮遮掩掩;曾有媒體報道,吳長江涉嫌以其岳父母的名義開設公司為雷士供貨牟利;吳長江被質疑“擅自”將雷士總部從廣東惠州遷往重慶、“私吞”2000萬元政府獎勵,以及吳長江以個人證券賬戶代持員工股票。針對種種“劣跡”,閻焱將這些都視作“沒把董事會放在眼內”的大逆不道之舉。
面對系列“責難”,吳在“7.12會議”前夕打破沉默“隔空回應”:這都是給他定的罪,他都不認可。繼而,有媒體報道為其澄清,也有媒體挖出更多“幾宗罪”。
“其實‘閻三點’歸結到底就是要讓董事會能夠影響雷士的日常管理權,而不是吳長江一個人說了算。”上述知情人士介紹,經此一役,吳長江“回歸”當上董事長,幾乎是如箭在弦的事情。“既然都打開天窗說亮話了,閻焱應當抓住這個機會,重新在吳長江個人和董事會規則之間互相制衡,否則吳在將來還可能是董事會所無法駕馭的‘脫韁野馬’。”
當吳長江重奪董事長“寶座”幾乎毫無懸念時,負責雷士日常管理的CEO一職的人選就觸及了三方利益的核心:吳自然希望由他或“心腹”出任;閻焱則期待一個能緩沖吳與董事會關系的人物;而施耐德朱海,則希望能繼續在雷士的管理層人員安排上“分一杯羹”。
現任雷士CEO就是來自施耐德的張開鵬。盡管閻焱多次強調張的就任與施耐德無關,但張開鵬身上的“施耐德色彩”引起雷士員工的強烈反感,他還成了“7.12會議”所攻擊雷士業績下滑、股價暴跌的“箭靶”。
“如果吳長江夠聰明的話,應該同意從外面聘請職業經理人來擔任CEO一職。”上述知情人士說,這樣才能讓董事會初步相信“杜絕后患”,不會再爆發類似的極端事件。
但在本刊記者采訪吳長江時,他表示不必刻意遵從國際認可的規范,“我只認中國人自己的游戲規則”。
故事發展到這個地步,誰都不會是贏家。從業內的觀察人士來看,號稱“大獲全勝”的吳長江,已經失去了所有投資者的信任,再也沒有創投敢于“赴湯蹈火”投資雷士。而一身“袍哥氣質”的吳長江此次也欠下了經銷商、供應商以及部分高管的人情,以后需要用利益償還。
而投資雷士6年未退出的閻焱,在日益慘淡的股價上“騎虎難下”。自上市以來,雷士的股價從最高的4.37港元,跌至現在的新低1.41港元。“不要錢,不要權,只求股價上漲。”閻焱已道出其渴望全身而退的心聲。
而施耐德,更是這次雷士風波中利益最大受損者。
這就得從朱海說起了。
朱海的失敗
馬上到口的鴨子飛了,朱海難免神傷。
無論閻焱還是吳長江,都會將彼此6年的情誼掛在嘴邊:“我們自2006年起合作,一路走來。雖有磕磕碰碰,但從無大事。”
“之所以會出現今天的局面,并非閻吳二人矛盾不可調和,而是要看到施耐德這股‘外力’對雷士的沖擊。” 施耐德中國一位高管向本刊記者坦言,入股雷士,可以說是朱海“剛愎自用、一意孤行”的決定。
在施耐德中國區內部,中高層都知道,總裁朱海與副總裁曹瑋是多年的“瑜亮之爭”。曹瑋擅于低壓電氣產品銷售,而朱海有意扶植智能終端部門壯大——即增強樓宇面板開關的銷售力度。
施耐德超過50%的產品是承接工程業務時“打包出售”,即為一座大型商場或小區進行電工工程時,所采用的都是施耐德的產品。所以,施耐德本來對零售渠道的需求只占其總體銷售的一半。
但朱海希望在零售方面走得更遠。他想找到更多的零售的渠道,給他賣出更多的面板開關。于是,朱海開始將收購的視線瞄準在“最具渠道優勢”的雷士照明。
作為“收購專業戶”,施耐德的收購手法相當老辣:只收購能迅速賺大錢的企業。毛利率偏低的照明企業一直沒進入施耐德的法眼。據上述施耐德高管介紹,施耐德的毛利率一般超過50%。而2011年雷士照明節能產品的毛利率不超過30%。
對于“盈利水平不合格”的雷士,2009年9月就任施耐德中國區總裁的朱海仍然鐘情——主要是垂涎雷士強大的渠道。像吳長江說的,雷士的經銷渠道已經有了“家居產品的國美、蘇寧”雛形了,將來在這些渠道賣什么家居產品都行。
獲得總部同意后,朱海主導施耐德在2011年7月以12.75億港元購入雷士 9.2%的股權——這在施耐德豐富的收購史上也是少見的,因為施耐德一出手動輒就是買入了對方約20%的股份,倘若合適的話,就會整家公司買下來。“這說明施耐德內部存在不同的聲音,收購雷士股份時顯得猶豫。”上述施耐德高管稱。
吳長江事件剛開始時,給朱海提供了一個立功的機會。5月25日,吳長江“下野”時,由“施耐德背景”的張開鵬接任CEO。當時的施耐德內部預判能夠以“9%的股份撬動整個雷士”,于是,即將于今年9月合約到期的朱海獲得了總部又一個3年的續約。
據知情人士透露,此時的閻焱“善良地”以為,施耐德比吳長江更遵守資本的“契約精神”,不會脫離董事會的管控。
然而,接下來卻是一連串不如意的事情。隨著雷士股價跌至新低1.41港元,以施耐德每股4.42港元的“收購高價”來算,賬面浮虧幅度接近70%;在雷士“7.12會議”以及全員罷工中,矛頭一致對準了施耐德,包括張開鵬、李瑞和李新宇的“施耐德系”的雷士高管被斥無能。
更無奈的是,朱海一心希望“拿下”的雷士渠道,卻幾乎撈不到任何油水——施耐德去年下半年在雷士渠道上壓了幾千萬元的貨,但都賣不動。反而,施耐德原有的經銷商由于遭遇雷士渠道商的沖擊,受到了很大的傷害。
“跟多數外企一樣,施耐德本身是一臺精密的機器,按照嚴格規范行事,不強調個人的作用。”上述施耐德高管表示,但沒想到的是,他們遭遇到的雷士是典型的“強調個人色彩”的民營企業。“所謂的渠道,其實就是‘人’,甚至是不講規則的人。”
當機器遇上人,就像秀才遇上兵。用觀察人士的話來說,閻焱想不到吳長江這么強,“雷士人”如此極端,而施耐德是這樣的弱。經過三方會談后,雷士可能會變成施耐德的雞肋——食之無味,施耐德不敢再冒險增持雷士股份,因為吳長江這樣的強人始終是個“炸彈”;棄之可惜,難以向法國總部解釋巨額的浮虧。
從施耐德內部得到的消息,目前,施耐德總部上層對朱海的信任已大打折扣。施耐德一高層如此評價:朱海作為一名在中國控制300億元生意的人,卻因自己的一己之私和剛愎自用,在雷士——一個對施耐德而言只是枝節的公司——上栽了大跟頭。“不說錢上面的損失,這次曝光對施耐德的聲譽損失恐怕都要用很多資源去彌補。”
朱海剩下能做的,是如何體面地退出雷士,以及在他的施耐德中國區總裁位置上再站穩3年。
當本刊記者撥通朱海的手機時,接聽的是一女生。當得知記者的采訪要求后,對方的答復是:“我們老板不會接受你的采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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