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投已提交了五種增資方案,其中一些方案已經被直接否定,一些方案仍待全國“兩會”后進一步討論,因面臨不同意見,中投增資前景不會一帆風順
《財經》記者 胡采蘋
成立三年半,中國投資有限責任公司(下稱中投)終于滿倉,將財政部原始注入的2000億美元資本金基本投放完畢,目前正等待新資金的投入。
財政部原始注入中投2000億美元,除去子公司中央匯金投資有限公司(下稱匯金公司)投放的近千億美元外,三年多時間,中投公司共投放了1000多億美元,剩余無幾。
除流動性較強的少量投資,中投所投項目多為中長期,短期內并無內部騰挪空間來換取更多的資金投資新項目。中投公司建立起的專業投資團隊,面臨投資掣肘。
然而,中投的布局卻并未停止,1月21日,中投在加拿大多倫多設立了首家境外代表處,去年11月,還在香港設立了全資子公司。今年1月15日,中投副總經理兼首席風險官汪建熙公開對媒體表示,中投公司的資金接近投完,已向政府部門申請希望增資。
據《財經》記者了解,中投已提交了五種增資方案,其中一些方案已經被直接否定,一些方案仍待全國“兩會”后進一步討論,因面臨不同意見,中投增資前景不會一帆風順。
五種增資方案
據悉,相關主管部門已經收到中投遞交的五種增資方案,但中投并未針對注資金額提出具體要求,可能會在主管部門給出進一步指示后,再由中投研究注資金額數目上報。
知情人士透露,由于五種方案分別牽涉到各個部委,每個方案也各有優缺點,預料將在今年全國“兩會”之后才進行討論。
“大項目是做不了,但總能挪出點數做小項目。”一位接近中投的投資經理對《財經》記者描述現在的工作氣氛。該投資經理表示,扣除掉匯金方面的近千億美元投資,中投的投資團隊實際上僅有1000億美元出頭的投資基金,已經在去年底滿倉,可能無力支持類似創始之初參股摩根士丹利、百仕通私募基金那樣的大型項目。
目前中投仍有超過10%的資金可以隨時流動,足以支持小型項目的投資,目前中投就依靠這些資金持續投資計劃,“總是有點束手束腳。”他說。
在中投給出的五種方案中,已遭到否決的一項是中投發債。中投原構想仿照新加坡主權基金淡馬錫控股公司的做法,以中投為發債主體,到境外發行債券籌資,市場人士甚至一度興奮臆想“中投債券”的問世。
據了解,中投在上報注資方案前,已向投資銀行詢問過滾動發行短期債券的可能性,并且詢問是否可能將所持資產抵押給銀行,取得新的投資資金。
但是上述方案在上報時即遭到否決。有關方面認為,中投的成立就是因為中國巨量外匯儲備遭到閑置,希望能積極運用;如果中投棄外儲而到海外發債,與創立中投的目的有所違背。
另一種方案則是依照原有路徑,由財政部發行債券,中投再向外管局買進外匯儲備。此方案維持現行體制,對中投的變動最小,然而存在的主要缺陷是,無法一次性解決中投未來的增資問題,每次注資都必須重走一次程序,請求全國人大常委會通過增資、財政部通過發行國債等,不能作為一種長期穩定的注資管道。
其他方案則涉及央行的角色定位。一種變動較小的方案,是由外管局出資,作為“委托人”,將外匯儲備資產委托給中投操作,外管局類似于私募基金中的“有限合伙人(LP)”角色,而中投類似于“普通合伙人(GP)”角色,GP為LP管理資產。
此方案的優點在于,由外管局作為出資人,未來可獲得穩定的增資來源;然而此方案也有難為之處。一旦外管局將資產委托給中投,必然在收益率方面有所要求,屆時中投管理資產的一部分收益可能需歸于外儲,和目前中投自管資產、收益完全呈現在公司財報的情形有所不同。
中投與外管局之間是否能對收益率達成雙方滿意的協議、收益率是否應該與大盤基準指數掛鉤、收益應如何歸屬等,是此方案中待解的問題。從中投方面講,此種方案亦是不太情愿之選。
變動較大的方案,則是由外管局出資,直接入股中投,未來以大股東身份,視中投需求而漸次增資。
一位了解中投的市場人士對《財經》記者指出,中國的主權財富基金創立之初,本來就存在由財政部主導或由央行主導的理論之爭,后來決定由財政部發債注資后,中投雖然直接向國務院報告,但是和財政部的關系“近了一些”,例如目前中投董事會的三名執行董事中,有兩位皆出身財政部。一旦央行入股中投,未來央行也將增加在中投的話語權,原有股東未必愿意。
央行入股中投,還會面臨外界對于央行存在外匯政策偏倚的批評。由于外匯儲備理論上是依照本國與各國的貿易情形而配置外儲資產幣別,但是中投的投資策略只看投資標的有無增值潛力,這可能讓央行的外匯儲備產生偏離應有儲備的情形。
同時,無論是中投或外管局的境外投資,都普遍受到國際矚目,例如中投過去著重戰略資源類投資、外管局去年增持日本國債、韓國國債,都遭到外界廣泛關注;一旦央行入股,中投的投資會更顯得敏感,外界可能將中投的策略視為央行的政策,中投在執行投資決策時恐將受到更大牽制。
投資業績超11%
無論央行以何種方案參與中投注資,由于目前財政部通過董事會而對中投具有話語權,市場人士憂心會出現“雙頭馬車”效應,例如和中投資產規模相仿的韓國主權基金韓國投資公司(Korea Investment Corporation,下稱KIC),即是由韓國財政部、韓國央行共同出資成立的主權基金運營機構,專業雜志《機構投資者》曾經在2008年撰文“一只基金倆主人”,形容雙重話語權在KIC內部造成的掣肘情況。
KIC成立于2005年,初始希望能爭取到500億美元運營資金,然而韓國央行只希望保守管理外儲,態度消極,僅出資170億美元;韓國財政部對于KIC態度較為支持,希望能積極運用外儲,因此參與了初始出資30億美元,2008年再追加100億美元。
韓國央行與財政部對外儲管理的理念不同,在多項重大投資上出現爭議,常常有“財政部同意、央行不放行”的項目,甚至2009年1月KIC趁金融危機參股華爾街券商美林投資銀行(現為美銀美林投資銀行)時,還強調“用的是財政部的錢”。雙方齟齬使得KIC人員流動頻繁,也拖累投資效率。
中投提出的前述注資方案各有優點,也存在部分疑難必須解決。目前社會上還存在另一種聲音,是中投必須面對的難題。多名熟悉中投的人士皆對《財經》記者提及,目前部分部委主張不應將外匯儲備撥給主權基金,而應該單純進行國家的戰略投資之用。
“國內有些看法,認為中投追求投資收益是不對的,因小失大,應該投資戰略目標。中國現在經濟發展很多瓶頸,資源、能源受制于人,糧食大量進口,高新技術不行,外儲的錢應該買戰略資源。”一位市場人士表示,過去對政府投資有主導權的部委,對于外儲運用持不同意見,甚至對注資中投不抱贊成態度,“這會讓注資過程拖得很長。”
中國應運用外儲購買戰略資源的倡議已久,例如3月8日在“兩會”上,前國家開發銀行副行長劉克崮提案《積極利用外匯儲備資金,加快實施“走出去”戰略》,認為應該以外匯資金支持中國企業“走出去”,國開行、進出口行、中行、工行等主力融資行普遍缺乏長期穩定的外匯資金來源,在支持企業“走出去”業務中感到力不從心。
事實上,中投過去兩年屢見全球戰略資源的投資,例如對哈薩克石油天然氣探勘開發公司、美國Penn West能源信托基金都有10億美元左右規模的大筆投入。
去年中投在全球投資市場波動程度較高的情形下,取得超過11%的成績,內部士氣高昂,對注資呼聲甚高。中投副總經理兼首席風險官汪建熙在“兩會”時公開對媒體表示,去年的投資回報率與2009年成績相當,權益資產已達4000億美元之多。據此測算,中投成立三年來的年化投資收益率應為6.345%。
據《財經》記者了解,2010年中投本身借由投資取得的投資回報率僅略低于2009年的11.7%,匯金方面的資產,則因為中國農業銀行、光大銀行上市之后,贏利高于2009年水平,上繳股利可能增加,匯金方面預料收獲頗豐,因此中投的“總成績”可能會超越去年加計匯金收益后的12.9%。
中投團隊在2009年初改組后,內部也逐漸協調適應。去年汪建熙參加舊金山聯邦儲備銀行的會議時,曾表示中投認為標準普爾500指數會在2010年底站上1250點;去年12月31日標準普爾500指數的收盤價是1257.64點,與中投預估只差了7點。種種表現也加強了中投尋求增資的底氣。
主權基金多元化增資
中投并不是唯一一個為注資方案傷神的主權基金,去年許多主權基金也為增資做出努力。除了KIC在夾縫生存中爭取到韓國央行承諾的30億美元新資金,新加坡政府投資公司(Government of Singapore Investment Corporation,下稱GIC)與淡馬錫控股公司(temasek holdings,下稱淡馬錫)也嘗試了新的籌資工具。
GIC在去年10月18日首度將旗下資產進行初次公開發行,工業物流地產普洛斯(Global Logistic Properties)在新加坡股市發行新股達約26.4億美元。這是GIC第一次以多數股東角色,將所投資產推向IPO市場。
過去曾有多次發債記錄的淡馬錫控股,則在2010年7月首度發行以英鎊計價的債券,共發行7億英鎊。加上2010年全年另外四次發行的新加坡幣計價債券及票據30億元新幣,淡馬錫一共在2010年利用固定收益工具籌集了近43.4億美元資金。去年10月21日,淡馬錫也通過IPO,將旗下的楓樹工業信托(Mapletree Industrial Trust)公司上市,獲得約0.93億美元。
這些籌資行為說明了,主權基金渴望在資金來源上掌握更大的主動權。傳統上,主權財富基金的資金多由外匯儲備、石油儲備、退休基金等來源組成,資金來源依賴國家供應,較為被動。
GIC特別投資公司(為GIC三大基金之一)總裁鄭國枰去年底就對《財經》記者表示,GIC直屬于新加坡財政部,和淡馬錫的獨立公司體制不同,法定的營運資金來源僅有新加坡財政部一處,其他的收入就是投資所得的股利、債息、資本利得,并不能夠像淡馬錫一樣以獨立公司身份出去發債募資。
“財政部不給錢,我們就沒辦法。”鄭國枰說,這時如果GIC想要做更多新投資,僅有出售過往投資一途。
此前,澳大利亞主權財富基金董事長穆雷(DavidMurray)曾表示,后危機時期,主權財富基金有機會買入廉價資產。在過去一兩年,各國主權財富基金的確在頻頻出手。
中投亦不例外,除聯手新加坡政府投資公司(Government of Investment Singapore Corp。)和美國私募股權投資公司德太投資(TPG Capital)入股印度尼西亞煤炭開采服務公司(PT Delta Dunia Makmur Tbk。),還在俄羅斯等地不斷投資。
“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2008年和2009年兩年間,中投公司在加強公司治理、鞏固投資管理、基礎架設和平臺建設、提升投資和風險管理能力,以及培養人才等方面付出了巨大努力。”這是中投董事長樓繼偉在2009年公司年報上的致詞。今年中投能不能取得利器而善其工事,注資進度或許是其中一個關鍵的因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