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濟觀察報 記者 康怡 降蘊彰 張向東 肖薇 “換屆”、城鎮化拉動效應，這一回似乎失靈了。就在第一季度的宏觀經濟數據即將發布之日，此前那些對經濟復蘇充滿樂觀情緒的經濟學家們開始發現，城鎮化和政府換屆帶來的對經濟“強心劑”般的動力并沒有如期出現，反而整治三公消費、國五條、銀監會8號文將他們過度樂觀的預期拉回理性甚至悲觀的局面。

　　此時觀察者認為，在中國經濟這一輪的復蘇通道上，國際環境、通脹水平、高企的房價、債務問題一起形成了一個巨大牽制力，牽制著城鎮化概念以及換屆可能帶來的強勁的經濟復蘇。

　　此次經濟復蘇的路徑和方式將與以往不一樣。

　　受到考驗的復蘇

　　樂觀的情緒曾一度彌漫在經濟預測者周圍。隨著2012年第四季度經濟數據出臺，經濟回升態勢確定，考慮到政府換屆以及城鎮化的拉動效應，經濟學家開始紛紛看高今年一季度的數據，中投證券1月31日的研報將一、二季度GDP　上調至8.2%與8.3%，并稱經濟回升的態勢確定。

　　似乎認定4月15日發布的第一季度數據會把他們從空中拉回地面，經濟學家們的悲觀情緒又開始蔓延。弱復蘇前開始被加上了“呈現弱勢徘徊”的定語，甚至也有研報稱“弱調整”已取代“弱復蘇”。

　　華泰證券首席經濟學家劉煜輝[微博]本來擔心的是今年下半年經濟持續增長的動力是否能夠持續，但是讓他沒有想到的是，本來認為第一季度經濟應該恢復的數據卻看不到。他將這種經濟復蘇稱為“受到考驗的經濟復蘇”。

　　國信證券的報告甚至預計2013年首季GDP增速約為7.6%~7.7%，較2012　年第四季7.9%回落0.2%~0.3%，與市場前期8.1%的預期相去甚遠。

　　在已經公布的3月份經濟數據中，即便是被解讀為積極一面的出口數據，也被提出質疑。

　　瑞穗證劵亞洲公司董事總經理沈建光就出口數據特別指出，如果剔除有些企業幫助境外資金流入而在保稅區一日游或同一批貨反復進出口的做法帶來的虛高數據，3月份出口增長可能不超過5%。官方公布的數據是10%。

　　其實從2月份相關經濟數據出臺，此前過度樂觀的情緒就開始被打破。“2月份的時候工業增加值就低于大家的預期；另外從投資來看，基建投資從去年10月開始也出現減速。”聯訊證券宏觀及固定收益研究高級分析師楊為敩表示。

　　消費方面受新一屆領導集體反腐力度加大使政府消費與集團消費明顯減少，　1-2月份，社會消費品零售總額同比名義增長12.3%，較去年12　月大幅下降2.9個百分點，明顯低于市場普遍預期14.9%的增速。

　　此外，渣打銀行[微博]的宏觀分析師李煒也觀察到，去年年末到今年年初的樂觀情緒也是在整個全球經濟都在快速反彈的大環境下產生的，進入到3月以后國際經濟環境上也出現新的情況，美國3月份的就業率出現下調，歐洲也出現了塞浦路斯的問題，這些都會起到拉低經濟預期的作用。

　　于是，在陸續公布的2、3月份先行數據以及近期出臺的國五條、銀監會8號文的穿插中，此前過度樂觀的情緒開始落空。

　　過山車的鋼市

　　葛昕在最近的一次行業內部交流會中聽說，現在下游企業從鋼貿商那里拿貨的時候開始一改過去的粗放方式。“例如說以往的做法是在開工兩個月前就從鋼貿商那里定好了1萬噸的鋼材，現在是將這1萬噸的鋼材分為8周，每周提取一部分，而且價格也是隨時根據市場波動的。”葛昕說。葛昕的身份是蘭格鋼鐵信息研究中心研究員。

　　對于這種新的舉動，葛昕解釋：下游企業資金面緊張是一個方面，但是依靠這種精細化的操作來規避風險也是下游企業目前更加看重的。風險是指在剛剛過去的3月，僅螺紋鋼等建筑用的長材品種來說，每噸已經出現了200多元的跌幅。

　　剛剛過去的一季度，鋼材市場的行情就像坐了一趟過山車，“虛旺”、“過分樂觀”成為描述鋼鐵市場過去三個月走勢的重點詞匯。

　　“去年年底特別是今年1月份，大家都感覺鋼鐵市場前景一片光明，出現了只有在鋼市繁榮時才有的景象，春節后幾乎所有的鋼廠都在增產，而且增產的幅度都不小。”葛昕對當時市場的火爆依然印象深刻。

　　首鋼長治鋼廠銷售部負責人也印證了這種說法，“我們當時樂觀的預期主要是基于兩點，一個是城鎮化，另一個是大家普遍認為換屆可能會帶來新一輪的經濟增長。”他說，“例如在山西市場上，太原市一些基礎設施項目紛紛準備上馬，比如太原原計劃要在2012年開工的兩條地鐵線。這些對建材的拉動都是很直接的。”

　　在葛昕看來，這就是大部分鋼廠的想法，他將這種企業的行為解釋為一種經濟慣性，“過去三十年企業都已經習慣了換屆、放貸、大干快上的模式，而且屢試不爽，他們已經被寵壞了。”他說。

　　于是從去年年底開始，伴隨著經濟開始復蘇，鋼廠新一輪補庫存全面啟動。

　　“當時很多鋼廠在上游盲目補庫存，主要是礦石，補進來的不少都是高價礦。鋼材庫存快速增加，3月中旬中國重點鋼廠的庫存量將近1500萬噸。”中聯鋼鋼材分析師胡艷萍說。

　　據中國鋼鐵工業協會統計，3月鋼材社會庫存大幅上升，22個城市5大品種社會庫存1556.5萬噸，創歷史新高，比2月份增加290.2萬噸，環比增長22.9%，其中市場庫存1414.6萬噸，環比增長23.8%，港口庫存141.9萬噸，環比增長14.4%。

　　可是市場并未如預期的那么景氣。社會需求釋放緩慢，遠低于鋼廠的預期。葛昕認為拐點是“國五條”出臺，“其實前期鋼廠以及鋼貿商們過度樂觀，更多的是依靠城鎮化這個概念，實體經濟起色的支撐作用感覺并不明顯，可以說是僅僅靠著對未來的信心在支撐著，‘國五條’一出臺，馬上就把這個信心打掉了，市場開始急轉直下。”葛昕說。

　　上述首鋼長治鋼廠銷售部負責人也發現原來預期會拉動鋼材消費的基礎設施項目，很多都沒辦法落地。“這些項目都得到了國家發改委的批復，但信貸方面還是收得很緊，項目資金不到位導致很多項目落不了地。”他說，現在來看去年年底的判斷還是有點太樂觀了，但是當時我們也是跟隨整個市場的看法。

　　對于未來的市場走勢，黑龍江建龍鋼鐵銷售處處長倪建軍表示，“鋼材市場會不會好起來，跟國家的政策有很大的關系。而現在整體需求恢復緩慢，國家在電力、環保等方面又沒有給那些小鋼廠壓力，繼續增加產能，這會讓市場更難恢復。”倪建軍說，“不過作為鋼廠，我們還是對后市保持樂觀，四五月份應該能夠看到市場回暖，畢竟需求還是有的。”

　　城鎮化糾偏

　　其實，在過去的幾個月，被城鎮化這個大預期擾亂了腳步的不只是鋼鐵、煤炭和水泥等企業，地方政府被點燃的熱情也受到打擊。

　　去年11月，媒體報道《全國促進城鎮化健康發展規劃(2011-2020年)》將在“兩會”前出臺，10年40萬億投資的說法給市場以信心提振，去年底至今年1月地方兩會召開期間，各省陸續出臺的城鎮化規劃，都明確要將推出宏大的城鎮化投資計劃。湖北、江蘇、云南、河南、山西、福建、黑龍江等不少省市公布的2013年GDP目標基本都在10%或10%之上。

　　此外，各地2013年對固定資產的投資也在大幅提高，接近發改委人士透露，有超過20多個省(區、市)將固定資產的投資目標都設定在20%及以上；有的甚至在30%以上。

　　據不完全統計，全年固定資產投資的凈增加額超過3000億元的省份有：新疆3000億元、陜西3100億元、貴州4170億元、江西4300億元、安徽6403億元、吉林9000億元。還有，浙江2013年投資總量計劃突破2萬億，同比增長20%。

　　此外，上述人士還提及，各省在熱衷政府主導城鎮化大投資的同時，有的省市甚至提出到2015年要建成十多個大城市、特大城市。到2015年，湖南計劃要建設6個大城市、6個特大城市，江西則明確除鷹潭之外，其他10個設區市全部都要進入大城市或特大城市行列。幾乎每個省份都有建設多個特大城市的計劃。甚至一些中小城市也紛紛提出要建設特大城市或國際大都市的目標。“這在很大程度上增強了一些投資者看好今年經濟企穩回升的勢頭。”上述人士表示。

　　不過，對于地方政府主導的新一輪城鎮化投資沖動，李克強總理在今年1月中旬就明確表示，新型城鎮化要走集約、節能、生態的新路子，不能人為“造城”；今年全國兩會期間，習近平主席在參加江蘇代表團審議時說，“在推進城鎮化的過程中，要尊重經濟社會發展規律，過快過慢都不行，重要的是質量。”

　　原國家發改委主任張平在兩會期間也表示，要適當控制特大城市、大城市的發展規模。國家發改委官員也批評很多省市盲目搞大城市、超大城市擴張。

　　李克強3月17日亮相新聞發布會時強調，新型城鎮化是以人為核心的城鎮化，不能靠“攤大餅”，還要注意防止“城市病”，不能一邊是高樓林立，一邊是棚戶連片。

　　業內人士分析，從中央高層的發言中可以明顯看出，中央和地方現在正在博弈，中央政府在著力抑制地方政府主導的城鎮化投資沖動，防止地方政府在新一輪城鎮化建設中以城鎮化為名，繼續搞土地財政，盲目追求擴張速度，追求規模擴張以至于重復建設，再度出現“大城市病”。

　　對于地方政府和上游企業的過分樂觀，國家信息中心首席經濟師范劍平[微博]特別強調說，城鎮化不能被看成是刺激經濟的強心劑，強心劑的作用是短效的，城鎮化是一個長遠規劃。

　　政府的難題

　　目前市場較為一致的看法是，2013　年中國經濟復蘇的大方向是確定性的，但過程與以往并不是簡單的重復，因為此時中國經濟的復蘇環境已經開始出現了根本的不同。“現在大家還是覺得按照過去的做法，好像新一屆政府一上臺，貨幣就會放松，大干快上的局面就會出現，我覺得現在政府不是這種方式了，因為政府現在也有難處了。”范劍平說。

　　此時可以觀察到的一個現象是，在中國經濟這一輪的復蘇通道上，國際環境、通脹水平、高企的房價、債務問題一起形成了一個巨大牽制力，牽制著城鎮化概念以及換屆可能帶來的強勁的經濟復蘇。“這一輪調整面臨目前這個較高的物價起點，可以放松的空間很小，即便是今年的CPI調到3.5%，這其中的空間也不大。這是與1992年、2002年前兩輪周期很不一樣的地方。”范劍平說，“此前兩輪，都是在通貨緊縮的狀態下結束調整，開始進入新周期，相對于負的百分之一點多的物價水平，通脹目標3%，留給宏觀政策超過4個百分點的空間，可以放心實施擴張性財政和貨幣政策，但是現在即便2013年對通脹的容忍度已經提升到3.5%，也僅有0.9%的幅度留給政策，這決定了本輪經濟上升期，不能像過去那樣，放心大膽地搞擴張，一開始就把通脹作為主要威脅，小心翼翼地微調，既要保證經濟增長好起來，又要防止物價過快上漲。”

　　他還透露，近期央行貨幣委員會開會時也一直強調今年還是需要高度警惕通脹。

　　此外，另外一個必須考慮的因素是已經高居不下的房價，“前兩輪周期，房地產是主角，本輪周期卻要實現一個沒有房地產作為主角的經濟上升期。這需要嚴格貨幣紀律、匹配中央和地方的財權和事權、加大地方財力、減輕對土地財政的依賴，與此同時，讓政府的歸政府、市場的歸市場。”范劍平說。

　　此外，在楊為敩眼中，目前的債務問題也需要考慮。“目前經濟的債務水平已經達到了極限，無論是政府債、企業債還是居民的債，現在杠桿率已經拉到了比較大的一個位置。而且2008年之后也發現債務的增加不能得到經濟很好的支撐。以前經濟復蘇周期中，經濟的杠桿率處于適中偏低的水平，但是現在已經到了較高的水平，再往上的空間有限了。”楊為敩表示。

　　相關研究數據也顯示，2011年中國全社會杠桿率相比2000年上升了40個百分點。在上一輪財政刺激計劃以及信貸寬松的推動下，2008-2010年幾年間，中國杠桿率上升了30個百分點，而這其中土地杠桿和銀行杠桿的增加是主要原因。

　　此時，還需要考慮到的一個大環境是，高盛/高華資深中國宏觀經濟學家宋宇指出，2002年中國經濟開始復蘇時，國際經濟環境也在那個時候進入到一個大的高增長周期，現在看起來外部經濟總體上在恢復，但是未來幾年的增長應該不會有以前那么強勁。

　　為此宋宇認為，考慮到國際經濟基本穩定，國內周期性政策基本穩定，深層次結構調整也在穩步推進，因此我國經濟增長也會傾向于比較溫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