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濟快速增長所能惠及窮人的力度，正在逐步減弱。

　　文/《財經國家周刊》記者 楊正蓮

　　“要繼續加大工作力度，推進區域開發與精準扶貧相結合。”2014年12月15日，國務院副總理、國務院扶貧開發領導小組組長汪洋主持召開國務院扶貧開發領導小組第四次全體會議時強調，要因地制宜發展貧困地區特色經濟，要促進“真扶貧、扶真貧”。

　　“年年貧困年年扶，年年扶貧年年貧”。雖然經濟總量已經占據世界第二位，但根治貧困依然是中國面臨的重要課題，直接影響到全面建成小康社會目標的實現。如何在區域經濟協調發展中盡快消滅貧困，已是當務之急。

　　“難啃的硬骨頭”

　　三間房，九口人。說起家境，52歲的黔東北石阡縣甘溪鄉村民劉遠忠有點難為情，他一手抓起一個長條板凳，招呼來客在院子里坐下。磚木結構的瓦房透著陳年氣息，梁上懸著玉米棒子，檐下一堆枯枝樹根。小院邊上的簡易小木棚，胡亂蒙著幾塊塑料和破布。

　　這是劉遠忠祖孫三代六口人的家，也是弟弟一家三口的家。房屋雖然破舊擁擠，但好歹是在鄉政府附近的街面上，公路就在屋后。兒子和兒媳遠赴深圳打工，剛會走路的小孫子留給了老兩口。與大多數沒技術的農民工一樣，在外闖蕩的年輕人并沒給家里帶回財富，反倒需要家里的貼補。劉遠忠2014年寄了6000元錢給在外打工的兒子。

　　其實，家里的情況也好不到哪里去。6口人只有一畝多地，種點玉米和紅薯也只夠自己吃，連喂頭豬的余糧都沒有。干瘦微禿的劉遠忠打零工維持家用，每月能有千把元的進賬。像劉遠忠家這樣純收入在2300元以下的貧困人口，截至2013年底全國仍有8249萬。他們主要分布在全國14個連片貧困地區，832個貧困縣、片區縣，12.9萬個貧困村。

　　與人均收入達不到溫飽線相對應的是，全國仍有3917個村不通電，影響近380萬人，連片特困地區有3862萬農村居民和601萬學校師生沒有解決飲水安全的問題，近10萬個行政村不通水泥瀝青路。也就是說，錢少房小的劉遠忠，甚至都比這些人還要強很多。

　　中國的貧困標準被認為長期偏低。如果參照國際標準，現在的貧困人口將要擴大到2億。“貧困人口規模大，貧困問題程度深，是難啃的硬骨頭。”國務院扶貧開發領導小組辦公室主任劉永富如此形容當前的扶貧攻堅局面。他說：“作為世界上最大的發展中國家，從根本上解決貧困問題是一個長期的歷史任務。”

　　轉型性多元貧困

　　“難啃”主要是因為，經濟快速增長所能惠及窮人的力度，正在減弱。當所有人收入都在增長的時候，有些人卻增長很慢。隨著不平等程度增加，開始出現嚴重的多元貧困問題，消除貧困的措施就越難實施。

　　“從總體上來說，中國已經解決了絕對貧困，但仍存在嚴重地域性的成片的絕對貧困。”中國農業大學[微博]人文與發展學院院長、國務院扶貧領導小組專家委員會委員李小云在接受《財經國家周刊》記者采訪時認為。

　　“這些絕對貧困比較集中的地區，通過經濟增長緩解貧困的難度較大，再加上區域發展瓶頸，很難通過扶貧開發帶動富裕。”在李小云看來，長期貧困地區缺乏比較優勢，也失去了經濟快速增長的條件，通過經濟增長緩解貧困的難度較大。再加上基礎設施建設滯后、公共服務不足，連片特困地區的脫貧之路相當艱辛。

　　以黔東北石阡縣為例，為了修建一條對當地經濟發展具有決定性作用的高速公路，這個年財政收入剛達3億元、隱形財政赤字已達15億元的貧困縣，卻需要在兩年半的建設期內湊齊8億元的地方配套及拆遷安置費用。

　　事實上，原來那種瞄準到縣的半精準扶貧開發本身，也在客觀上造成不能真扶貧扶真貧。李小云在調查中發現，扶貧資金到戶比例只有30%～40%，優勢群體的優先獲得現象及權益群體的捕獲現象仍然十分普遍。國家審計署的審計報告也證實了這一判斷。19個縣2010～2012年財政扶貧資金分配管理和使用情況的審計結果表明，普遍存在虛報冒領、擠占挪用的情況。

　　“開發式扶貧的技術理念是對方有能力進行開發。因此，在扶貧開發的大項目中都設有配套資金，農戶配套、國家扶持，讓農民覺得不是每年提供無償的扶持。”李小云認為，這種理念恰恰會將貧窮人口排除在外，比如買一頭3000元的牛，農戶需要配套2500元，可窮人就沒有這些錢，“所以就被自動排除了”。

　　全國政協民宗委副主任杜鷹認為，片區扶貧攻堅要堅持“區域發展帶動扶貧開發，扶貧開發促進區域發展”總體思路，核心是把片區區域發展和精準扶貧有機結合起來，“注意防止一種傾向掩蓋另一種傾向”。

　　在華中師范大學社會學院副教授呂方看來，精準扶貧是新時期連片開發的基本理念和靈魂，是對過去地方經驗的總結和提升，但仍要注意把握好頂層設計與地方探索的關系。他在接受《財經國家周刊》記者采訪時認為，應該賦予基層政府自由裁量空間，反對一刀切，真正做到管好放活政策資源，“要尊重地方特殊性和內在的發展邏輯”。

　　呂方最近在武陵山片區調研發現，基層政府正由原來的“跑部錢進”搶項目變成了躲項目。原來，“十一五”期間的財政扶貧資金重點往基礎設施領域傾斜，導致政策制定者認為基礎設施已經基本具備，因此“十二五”財政扶貧資金就被要求重點放在產業項目上。“對于基礎設施不到位的地方來說就存在錯位。”呂方表示，基層的手腳被綁住了，為了少出風險少犯錯，只好躲。

　　“社會扶貧很重要，可以增加財政資源、社會資源、組織資源。”李小云認為，社會扶貧不僅可以彌補既有制度的不足，還可以改變政府扶貧資源傳遞渠道單一的問題。他說：“社會扶貧不能取代政府扶貧，但有利于動員社會各界的力量形成大扶貧格局，讓扶貧資源真正幫到有需要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