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馬市長季建業的雙面人生
導讀:上周五,江蘇省人大常委會通過表決,決定罷免季建業的全國人大代表資格。按照慣例,這位涉嫌嚴重違紀的前南京市長,下一步將面臨司法機關的審判。
現有信息表明,季建業的落馬涉及多名當地富商,或與權錢交易有關。從風光無限的一市之長到身敗名裂的階下囚,如果能近距離觀察季建業的官場生涯,這位曾自詡在深夜批閱群眾來信,并從不要秘書代筆的季市長,其在任的政績解決了不少群眾的實際問題,也獲得了部分人的好評,但長期不受監督的一把手地位無疑為他的個人行事風格打上了深深的烙印。
“獨斷專行”、“容不下反對意見”這些習性像惡性腫瘤般在季建業的身上不斷擴散蔓延,最終使他滑向權錢死結,導致這位副省級高官的政治生命在56歲時戛然而止。
搞基建 為民生還是為賺錢?
季建業最后一次在北京亮相是在今年3月的全國兩會。當時他曾向媒體披露:“工作不論多忙,每天深夜都花一個多小時看群眾來信,經常到半夜一點多鐘。”季還稱他規定“市長信箱”5天內必須向來信人回復反饋,不能讓“市長信箱”成為糊弄人的花架子。季建業當時自詡,“每一封寫給我的群眾來信,都是親自批閱,從不要秘書代筆。”
跟隨季多年的資深媒體人邱寧(化名)近日告訴北京青年報記者,季的這些言論并非全是在“賣弄”,“在揚州時,季建業喜歡深夜在自己下榻的賓館里拆閱市民來信,他親自拆封閱讀,甚至不讓秘書碰,這個習慣他一直保持到了南京。”
據邱寧回憶,在市民向市長反映的聲音里,季最關心住房保障問題。“曾經一封信來自一名家庭貧困的小學生,季建業看到后很快在南京攝山新城解決了孩子的廉租房”,日后這件事被他身邊人廣為宣揚,也成為不少人當面贊美季的一件美談。
不過邱寧也發現,季建業似乎并不是對所有的民生問題都能像這樣關心——“準確地說,對于‘建設’以外的問題就不太關注”。據他透露,在南京市拆除城西干道并修隧道時,通往江北的江東路也在施工,再加上長江二橋、三橋、四橋和長江隧道都要收費,所以南京長江大橋成了市民們進出市區的主要通道,一時間車滿為患,天天堵塞。鑒于二橋、三橋、四橋都不屬于政府工程,有人建議市政府在這段特殊時期給長江隧道臨時免費(通行15元/次),緩解大橋的擁堵。當時,分管城建和交通的副市長陸冰批準了這個建議,但到了由市長最終拍板決策的時候,季建業把這個方案否了。
后來又有人建議:既然免費不可行,那么請市政府調運公交車,每天上下班時間往返江北和市區,作為臨時公車,減少私家車的出行。“結果,陸冰副市長再次批準,而季建業再次否決”。“只花財政的錢而不賺錢,這種事情季建業不干的。”邱寧說。結果去年,南京長江大橋每日爆堵,成為當地市民不忍睹視的一景。
在季建業落馬后,他留給南京的兩項“遺產”中,雨污分流工程業已停工,而岱山、上坊、花崗、丁家莊四大保障房項目則可能是直接導致季落馬的原因。據媒體報道,季建業時期共建有338棟保障房住宅,解決了17000多戶家庭的住房問題,不過,季與其妻很可能與保障房開發商存在利益往來。
反腐敗 清風氣還是拔釘子?
與后來在南京時不同,季建業在揚州任上大搞建設,曾獲得當地民眾的支持。27歲的揚州人小琳說,她的外公外婆很贊賞季建業,認為沒有季建業就沒有現在的揚州。在揚州執政期間,季建業大力開展市容改造、開發區建設,揚州成了國家衛生城市、國家環保模范城市。不過北青報記者在揚州采訪時發現,這些漂亮的工程背后仍有可能涉及貪腐問題。已經有媒體報道,上市公司、國內裝飾業第一股蘇州金螳螂的發跡與季建業在揚州的大興土木相關聯,目前,公司實際控制人、江蘇首富朱興良已經被警方控制4個多月。
此外, 2006年年末,揚州市高調查處了一起違法開發案件,牽出了原規劃局局長張杰、原房管局副局長杜葆華等20多人,張、杜后來分別被判有期徒刑12年、6年,此案也受到了當事一方的質疑。北青報記者在揚州接觸到了一位當年被查處的處級官員,在該官員眼中,當年季領導下的這場“反腐敗”根本就是一次“拔(眼中)釘子”。
據介紹,張杰和杜葆華早在上世紀80年代末就從事揚州市的市政規劃工作,資歷很老。當揚州市在2001年由季建業主政后,兩個人開始感到“日子難過了”。
一位揚州官場人士評價張杰“個性鮮明,工作作風潑辣,敢于和領導硬碰硬”。正因如此,張曾多次因規劃思路不同,在公開場合當眾頂撞季建業。張杰在落馬前多個場合也表達過對季建業的嘲諷——“小季不懂(市政規劃)”,“而杜葆華曾在‘創建衛生城’活動中質疑過市領導選擇的工程方,和當時分管城建工作的一位副市長有過矛盾”。
杜葆華的家人告訴北青報記者,2004年,揚州市開始了文昌苑小區的拆遷安置房建設。杜對一些施工細節提出質疑:“在建造成本相差無幾的情況下,為什么選擇用涂料粉飾樓體外墻,而不用質量更好的瓷磚?”但主管此事的副市長與季的關系非常鐵,最終文昌苑還是用了涂料。有外貿局知情人向記者透露,該副市長其實是和一名朱姓涂料供應商交好。
杜家人認為,正是張、杜二人對市領導班子的頂撞,終于招來了禍端。2006年,兩人因受賄罪落馬,被革職并判刑。據一位曾看到過當時卷宗的人描述,上面列舉杜葆華從政約15年的受賄總額約為30萬元,“都是接受贈予的禮金性質的錢財,1000元、2000元一筆筆累計起來算的”。
當年的報道顯示,張、杜判刑后,季曾要求揚州市政界認真吸取兩人的教訓,清廉自守,真正做到不義之財不取、不法之物不拿、不凈之地不去。
鼻毛剪 自信還是剛愎自用?
曾接近季建業的人士回憶,季本人在官場十分自信,而這份自信來源于多方面。落馬后,網上有人一度翻出了“季建業的岳父是江蘇省省委常委”的傳言。10月20日,有來自南京的消息人士對北青報記者確認:季建業的岳父的確是前江蘇省某高官。“只是,兩人并沒有在官場上形成明確的紐帶關系。他從沒有過‘使出渾身解數,把女婿推上高位’的做法。”不過,這位消息人士曾回憶起幾個相關片段。上世紀90年代初,當季建業還是蘇州市下屬吳縣的縣委副書記時,這位高官曾到蘇州市視察,當時,該市大小官員陪伴左右,高官在人群中把30多歲的季建業叫到身邊,拍著他肩膀對大家笑說:“這是我女婿,以后大家多多關照,多多批評!”類似這樣的“引薦”,不止一次。
從吳縣縣委副書記到昆山市委副書記,季建業用了六年;從昆山到揚州市委副書記,用了五年。上升的速度似乎也不算快。季建業大膽“實干”,但罔顧其他人的意見,這是他主政揚州時周圍人們對他的共同認識。
對于季性格中的自信,邱寧回憶起了一件往事。2011年初,季建業在見諸報端、電視節目的照片和影像里,鼻子底下總是“黑乎乎”的。邱后來發現,這是很多沒有修剪的鼻毛“髭出來了”,一次,受到臺灣政客修飾儀表的啟發,“我買了一把鼻毛剪送給季建業。當時季大咧咧地說‘我不需要這東西’”,但隨后沒幾天,邱寧發現市長再出席場合的時候,鼻下干凈了。
“我就很納悶,其實只要有人敢提醒他這么一下,他馬上就會注意到”,“但這么多年過去,他身邊那么多秘書、隨從,沒人看到嗎?從來都沒有人敢說,沒有人敢提季建業的哪怕一點不好。”
季落馬后邱寧曾深思過這個細節,“這其實體現了季建業身邊政治生態的一個側影,黨政一把手往往能一手遮天,連一根小小的鼻毛都沒人敢說,更別提有人來對權力進行制衡了”。
11月下旬,南京市政府大院里,一棵金黃的銀杏樹下,這位曾經接近季建業多年的媒體人感慨:“往年季建業都喜歡在這里散步,仰頭觀賞銀杏樹,估算能結出多少白果,但現在物是人非,季的辦公室封閉了已經一個多月。”
文/本報記者 薛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