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融篇

　　農業大省湖北處在向農業產業化轉型的過程中。這不但是實業騰飛的機遇，也是匯豐等金融機構的廣闊天地

　　文 | 本刊記者  王春梅  攝影 | 鄧攀

　　我們在傍晚到達，走出稍顯破舊、簡陋的湖北隨州火車站，視線橫穿過馬路，幾架桌球臺子支在對面的空地上，一些年輕人正玩得快活。像大部分外省人一樣，對于隨州，除了在網上查到它有“炎帝神農故里”、“編鐘古樂之鄉”這兩張城市名片外，我對這里便知之甚少了。又如大多數媒體一樣，我們也是因了匯豐在這里開設了一家村鎮銀行的緣故而對這個城市心生好奇。

　　如果不是特別說明，恐怕不會有人知道隨州的路網有多密布：京廣、漢丹、西寧三條鐵路，京珠、漢十、隨岳三條高速公路，107、316、312三條國道貫穿其全境。然而，也正是這樣的位置，讓其角色有些尷尬：不論是從武昌或漢口坐火車，還是從天河機場直接走高速，隨州到武漢的路程最短都要花費兩個小時。因為這個原因，隨州想加入到武漢城市圈的申請沒有獲得省政府的同意(按照要求，武漢城市圈中所包含的城市到武漢的車程必須在一個小時之內)。所以，很多優惠政策隨州都享受不到。

　　目前，隨州本地主要有兩個支柱產業，一個是專用車生產行業，另一個是農產品種植與養殖產業，它是整個華中地區最大的香菇集散地，早先，一部分商人已帶頭打開了東南亞和香港的市場。

　　我們打了輛車前往預訂的旅店，令人滿意的是，沒有再遇到之前在武漢那樣站半個多小時都打不上一輛車的窘境，而且去很多地方都超不過4塊錢的起步價。出租車司機告訴我們，最近這兩年，隨州的變化很大、很快。穿過車窗望去，傍晚六七點鐘的街上熙熙攘攘，穿流而過的不乏名車。車子開上隨州城區里相對繁華的烈山大道，臨街的小店鋪門臉多起來，小城的空氣里鼓噪著一股從新農村成長起來、正在向城市化邁進的那種躍動和生機。

　　2007那一年

　　這一年，隨州市北郊周家寨村的養殖場場主劉光成正面對天災無能為力：

　　我養了20多年雞，建養殖場到現在將近6年時間，最初5年，每年都跟農信社貸款，有時多點兒，有時少點兒，滾動地貸。可是到2007年，農信社清理出的壞賬、爛賬比較多，于是，貸款一到期，要求我們只能還，不再放貸了。從那時直到2008年3月之間我就沒再貸過款了。只好向上游欠款。欠款買到的飼料和雞苗沒有挑選余地，質量就差一些，飼料質量有問題時，能影響50%的利潤。而且欠款付的利息比銀行利息也高得多。

　　這一年冬天還下了一個多星期的大雪，由于溫度太低，造成養雞大棚的水管管道全部凍裂了，同時，道路封鎖，保溫用的煤也運不回來。將近5萬只雞都遭了殃。2008年下半年，我的本金損失了將近50萬塊錢。

　　就在他一籌莫展的時候，2007年底，隨州的金融業發生了不大不小兩件事。8月，陳孝華就任隨州銀監分局局長，他給隨州制定了2008-2010年的三年發展規劃。12月13日，湖北隨州曾都匯豐村鎮銀行開業。

　　匯豐為什么會選擇隨州？

　　2007年4月中，匯豐村鎮銀行業務常務總監李惠乾第一次到隨州調研，“我覺得今天的隨州一點不比當時的武漢差，經濟發達的程度已經超出當時我對武漢的印象了！”他在接受《中國企業家》采訪時回憶道，匯豐在隨州進行的前兩次考察，當地政府都不知曉。“隨州是一個比較有趣的地方，有一個比較外向型的經濟，而且產業多元化，不會有集中的風險。另外，香港很多企業的供應商都在隨州，他們的業務都通過匯豐的網絡。所以我們覺得這是一個很好的切入點。”

　　有當地金融業的人士認為，匯豐是希望通過隨州這個試點，逐步占領中國的農村金融市場，是否贏利倒在其次。說起來，匯豐和湖北是有淵源的。十幾年前，匯豐在中國內地中西部地區開設的第一家分行就在武漢。

　　如今，匯豐的銀行坐落在隨州市曾都區烈山大道上的香港街金鐘樓。隨州市分為東西區(曾都和廣水)、南北郊，下轄20多個鎮，另外還有曾都經濟開發區和廣水經濟開發區。隨州銀監分局局長陳孝華在接受《中國企業家》的采訪時介紹說，作為村鎮銀行，卻選址在市區里，這是省銀監局為吸引匯豐進來而給出的建議，“做業務來講，它還是希望有利可圖。真正設在村鎮，不太可能贏利。”

　　首家外資銀行的進入，牽動了當地從金融業到中小企業、到三農產業方方面面的神經。

　　在市銀監分局的三年發展規劃中，監管部門與隨州所有的金融機構就存款、貸款、經濟案件、中間業務、利潤、不良貸款等指標均簽訂了年度目標責任協議。銀監局和市政府也組織了幾次銀企對接的座談會，給小企業做培訓，同時讓銀行推薦自己的產品和服務。市政府更出臺了刺激銀行放貸的獎勵政策：貸款達到一定標準的任何金融機構都可以獲得政府獎勵。陳孝華透露，2007-2008兩年財政部共發放的獎金達到20多萬元。

　　“這一兩年，感覺到整個隨州的融資渠道和融資平臺比以前要大。銀行以前就是高高在上的，現在理念都有所轉變，我感覺他們的服務比以前好了很多。”三友(隨州)食品有限公司總經理劉銀水深有感觸地對記者說。

　　改變自2008：“公司＋農戶”

　　2007年，三友(隨州)食品有限公司建成投產。確切地說，這是一家由原來的上海華河工貿公司、湖北銀兆食品公司、湖北三崗食品有限公司這3家企業整合在一起、共同投資的以出口香菇、木耳為主的外向型企業。“以前3家公司互相競爭，還不如聯合起來做更好。”總經理劉銀水說。1997年，他起家于隨州的三里崗鎮，一直靠自有資金發展到2008年上半年，企業融資陷入了最困難的時期。

　　劉銀水回憶起曾經艱難的融資路：

　　我們那個時候也去找過銀行，被非常婉轉地拒絕了。農行給我的支持力度大一些。我記得很清楚，那是2008年3月20號，是我必須要借到款的最后期限，當時我賬上是赤字，結果農行在19號把2000萬元貸到了我的賬上。現在，我需要的所有的融資產品只要農行有的話，我就在農行做，基本上不會在其他銀行做。2008年的銷售收入是4.2億，出口規模在5260萬美金(90%出口，10%內銷)。今年，我們準備至少增長20%，將銷售收入做到5個億以上，出口規模達到6500萬-7000萬美金。以前銀行可以選擇我，現在，很多銀行都要介入，但我發展得比較穩定，我也有權利可以選擇銀行，一樣的道理呀。

　　另外，我們這個產業是跟農民打交道，他們幫我們種香菇，然后我們回收。只有農民給我們提供足夠的原材料，我們的香菇出口量、出口業績、銷售收入才能增長上去。農民說沒有資金，也沒有貸款，香菇的種植規模就小。當時正好匯豐進來了，我們不停地探討，最后達成了“公司+農戶”的模式，即我的上游農戶從匯豐貸款，我們公司給他們做擔保。

　　第一批是去年4月，給五六個種植戶總共貸款了200萬元。到去年底，全部還完貸款。現在又到了種植季節了，這次肯定要多申報一點，可能有十幾家農戶，預計貸款400-500萬元。

　　不僅是種植業，隨州大量養殖業的企業也得益于這一模式。前文所講的北郊養殖場場主劉光成是另一家名為“新欣”的農業公司的上游。通過新欣的擔保，他在2008年3月獲得匯豐的40萬元貸款。到2008年底，他一個人賺到的凈利潤是20-30萬，還發給雇用的養殖戶每家4萬元左右的工資。他還表示，如果不是2008年那場大雪的影響，正常的一年凈利潤應該在50萬元左右。今年3月，劉光成又跟匯豐的村鎮銀行提出申請，這一次要貸60萬元。

　　上一筆貸款劉光成分了三次還清，利息則是匯豐每個月從其賬戶上扣除，至于扣了多少，他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頭說“我也搞不清楚”。

　　據匯豐村鎮銀行行長朱濤介紹，“公司+農戶”是匯豐在第一階段的嘗試。第二階段他們推出了農村合作社連保貸款的模式，即同屬一個合作社的幾個農戶之間互相擔保，不再需要公司做擔保人。接下來，匯豐正跟世界婦女銀行合作，希望在第三階段推出一種新的模式，既不需要公司擔保，也不需要連保，農戶可以直接獲得貸款，只要他找一個人作為一個輔助的保證就可以。

　　在隨州260萬的人口中，農戶占比超過70%，這些農戶種植和養殖的產品又直接成為當地鄉鎮企業的貨源，僅香菇、木耳等領域就使30萬農戶受益。據隨州當地的一些企業介紹，今年以來，很多商業銀行都在學“公司+農戶”的模式，包括農信社也在學。農業銀行已經貸了幾千家了，對單個農戶貸款3萬元封頂，對供貨商(俗稱二道販子)50萬元封頂。此外，農行也開始搞“農民商戶連保”，不需要任何抵押品。一些銀行還慢慢把貸款的權利下放到分行，并縮減貸款流程。

　　2009及未來

　　今年是隨州自2000年成立地級市以來的第十個年頭。根據市銀監分局的統計，2000年，隨州的存貸款加到一起不足100億元。2007-2008這兩年增長特別明顯，其中2008年，存款凈增48億，貸款凈增12億，貸款增長速度比GDP增速高出1.5個百分點。2008年末，存款是269億，貸款是88億。從這組對比數字來看，2008年隨州的金融業發展呈現了較快的速度。銀監局要求，今年全市金融機構要增加30億貸款，新增存款達到60%以上。年初這2個月，存款已增加28億，其中老百姓儲蓄存款增加了24億。

　　然而，陳孝華依然坦率地認為，隨州雖然發展較快，但整個經濟基礎、金融環境都不是很好。“隨州一個大的企業、一個大的項目、一個上市公司都沒有，符合銀行貸款條件的企業相當少，金融機構能夠給發放這么多貸款已經很不錯了，如果隨州實現了貸差，發展速度會更快一些。”

　　按照國家要求，工行、建行、中行、農行、農業發展銀行、郵政儲蓄等金融機構的網點已經遍布隨州，在烈山大道上，隔幾步就可以看到一個銀行網點。然而隨州當地的商業特點決定，這里需要的不僅是金融機構的數量，更需要的是金融模式的創新。

　　匯豐在隨州發展出了一些新的擔保方式。

　　比如當地一家生產蜂蜜的企業，匯豐要求它提供存貨做抵押，通過每個月去查看其存貨，以判定其經營是否正常。另一個案例是當地一家名為“順泰”的連鎖超市，它在每個鎮都有分店，春節前，匯豐采用透支的方式給其提供了100萬元資金。同時，用它的十幾輛貨車做了擔保。春節之后，該超市每天的營業收入都存到匯豐的賬戶上。到今年2月，款項全部還清，里面還有存款余額80萬元。

　　匯豐看好隨州的發展潛力。“我相信隨著整個中國的加工業向中西部轉移，中西部人群收入水平的增高，它的機會是很大的。它有自己的特色，有出口導向的香菇產業，有一定出口導向的專用車產業，這算是它啟動的兩個因素。如果說出口市場能夠重新恢復的話，對隨州是非常好的一個機遇。”匯豐的朱濤說。

　　當然，看到這一潛力的絕不僅僅匯豐一家。一年多的實地工作經驗也讓朱濤體會到“當地的競爭比較激烈”。他注意到，一家中資的貸款公司也進駐了隨州，同時，本地的各金融機構都在努力淡化抵押貸款的色彩，“比如郵政儲蓄提供的貸款產品，只要貸款出去，有那么幾個擔保人就可以了。現在大家都嘗試力圖發展出一個比較有效的模式。”

　　基于此，匯豐本身也正在計劃擴大規模，除了在去年3、4月間已經把注冊資本從最初的1000萬增加到4000萬元以外，今年還計劃開設支行，將網點深入到鄉鎮里面。不過，匯豐的挑戰也很大，它到目前還沒有盈利。匯豐方面期望能在兩到三年之內扭虧為盈。

　　從某種意義上講，匯豐能否早點兒實現贏利可能更是一個風向標的作用，它就像一個試驗品，只有它成功了，更多的新型金融機構、甚至更多的外資銀行才會進來，從而促進當地的企業發展以及帶動外地更多的大企業投資。人才也是一樣。在匯豐村鎮銀行辦公室工作的陳姣，當時就是看到匯豐在家鄉開設銀行的消息，從深圳辭職回來應聘的，她的一個同事也是如此。據她講，她的親戚朋友中有不少人都提過，如果隨州能有好的企業，他們更愿意回歸家鄉。

　　短短兩天的行程遠不夠我們去深入觸摸這個城市的每一根神經，然而，沿途所見，一邊是破敗的老房子，一邊是新起的高樓，一邊是簡陋的小門店，一邊是寬敞的購物廣場和超市，陳舊與時尚如此奇怪，卻又動態地并存著，已在彰顯這個城市最真實的面貌。我離開的這天清晨，七點多，站在九層樓的窗口，透過玻璃望出去，市井的節奏安逸、舒緩，然而，在薄霧褪去的那一刻，這個城市跳動的脈搏也真實得觸手可及。清爽的陽光中，近處高矮錯落的樓房頂上現出成片的太陽能熱水器。推開窗戶，耳邊傳來學校的鈴聲、街道上的車水馬龍聲，新的一天開始了。

　　本文提到城市

　　隨州(湖北省)

　　2008年人口總數為262萬，人均GDP超過2000美元。隨州支柱產業有汽車機械、食品加工、紡織服裝、醫藥化工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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