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許旻

　　一條生命的消逝才換來有毒化學物質泄漏的警覺，而此前沙洋圓通[微博]曾三次為涉事化工廠運送氟乙酸甲酯樣品，也出現過快遞員工頭暈送醫的狀況，卻都沒有及時上報。同批次受污染物品繼續被快遞出去，讓山東省東營市廣饒縣居民劉興亮成為了犧牲品。

　　發件企業不告知發件物品，收寄公司不嚴格驗視，加盟模式管理混亂、利益鏈復雜，奪命快遞不單純暴露了一家企業的漏洞，更是浮現了整個快遞行業的隱憂。

　　快遞是如何奪命的？

　　12月20日，圓通速遞在官方網站上發布關于廣饒事件的聲明，稱“有一名消費者收到在網上購買并由圓通速遞寄送的物品后身故”。當天下午，山東省郵政管理局召開新聞發布會，通報了此事件的相關情況。

　　這名身故的消費者，就是山東省東營市廣饒縣居民劉興亮。通報稱，由武漢發往濰坊的“奪命快遞”，在卸載中造成了化學品泄漏，劉興亮因為收到被氟乙酸甲酯污染的網購包裹，11月29日搶救無效死亡，同時還有8人出現不同程度的中毒癥狀。

　　據聲明，事情起源于11月27日，湖北荊門沙洋熊興化工企業經圓通速遞當地加盟網點——沙洋運通物流有限公司收寄點，向山東某制藥廠寄遞一件物品，稱該物品無毒無害。

　　劉興亮妻子回憶，同一天，丈夫在淘寶聚劃算上給女兒網購了一雙鞋，由圓通速遞寄出。不過，在他等待快遞的兩天時間里，發生了讓他致命的事情。

　　通報顯示，11月28日23時15分，濰坊捷順通快遞有限公司(圓通網絡)工作人員在卸載由武漢發往濰坊的快件運輸車時，發現有一個裝著液體的塑料桶發生了泄漏，有刺激性氣味，導致兩名員工嘔吐。兩名員工馬上被送就醫，車輛也被放置于通風處。

　　29日早，濰坊捷順通快遞有限公司(以下簡稱“捷順通”)與寄件人，也就是湖北荊門的化工企業取得聯系，將嘔吐員工癥狀告知寄件人，寄件人稱該液體為氯乙腈，對人體危害較小，只需進行通風晾曬處理。

　　但實際上，車上的1844件快件中，包括污染源在內共154件快件沾上有毒化學液體氟乙酸甲酯。事件發生后，濰坊捷順通沒有按規定向當地郵政管理部門報告，申請對泄漏的化學品進行檢驗，也并未通報員工病因，而是自行對疑似快件進行隔離，并于當天10時左右將同一車次的其他快件先后投出，而其中一份被污染的快件就投遞到了劉興亮手中。

　　據劉興亮妻子介紹，就在丈夫打開圓通快件包裹幾小時后，開始出現嘔吐、腹痛等癥狀，發現不對后立即把他送進東營市第二人民醫院，當時是29日中午12點多。由于東營二醫分析不出病因，搶救未果后的下午3點多，劉被轉入濱州醫院附屬醫院，最終因搶救無效死亡，醫院診斷死因是氟乙酸甲酯中毒。在搶救劉興亮同時，他妻子焦女士也出現了嘔吐、腹痛的癥狀，被送進了重癥監護室。

　　劉興亮中毒身亡當天的19點，濰坊捷順通對通風放置的車輛再次處理快件，又有3名員工出現胸悶等癥狀被送醫。目前先后中毒就醫的5名員工已經出院。另外派出的快件中，還造成壽光膠州兩例身體不適，黃島一收件人發現異味后，將快件退回。

　　30日8時30分，濰坊捷順通再次詢問發件人所寄何物？沙洋寄件人改口稱為氟乙酸甲酯，不是氯乙腈。隨后11點，濰坊捷順通向濰坊警方報警，同時聯系119對污染源進行處理。

　　快遞奪命究竟誰之過？

　　在劉興亮身故的3個星期之后，山東省郵政局通報會對此事做出定性：“是一起偶發的違規寄遞禁限物品造成的責任事故”。

　　通報稱，該化學品郵寄過程中由于種種原因造成外包裝破損，致使液體泄漏。經檢測該物品為氟乙酸甲酯，該物質雖然不在《危險化學品名錄》(2002版)中，但屬于劇毒化工品，易燃，會刺激人的眼睛、呼吸系統和皮膚，接觸不慎有致命危險。

　　國家郵政局《禁寄物品指導目錄及處理辦法(試行)》第一條第四項中提到各類易腐蝕性物品(如有機溶劑)不得寄遞。圓通公司并沒有承運這種危險品的資質，但此前沙洋圓通曾三次為涉事化工廠運送氟乙酸甲酯樣品。劉興亮正是直接接觸了氟乙酸甲酯，中毒嚴重，而不治身亡。

　　讓劉興亮致死的這起責任事故，涉及的當事方有三者：寄件人沙洋熊興化工企業、湖北沙洋發件企業以及派件的濰坊捷順通，被質疑的焦點也集中在他們身上。

　　質疑一：發件企業沙洋運通有沒有檢視物品？

　　11月28日在濰坊發生氟乙酸甲酯泄漏后，兩名員工頭暈送醫，捷順通在聯系了湖北寄件人之后，才被告知是氯乙腈。可見，湖北快件公司事先并未檢視，不知道所寄何物，寄件人隱瞞物品真實身份也未被發現。

　　質疑二：濰坊捷順通是否存在延報？為何已知有問題還派送？

　　28日當天晚上就發生了氟乙酸甲酯泄漏，濰坊捷順通員工中毒送醫。公司聯系了湖北寄件人，選擇相信對方告知的“氯乙腈”這一說法，沒有按規定向當地郵政管理部門報告，申請對泄漏的化學品進行檢驗，也并未通報員工病因和停運快遞，而是自行對疑似快件進行隔離，并于當天10時、19時左右先后兩次將同一車次的其他快件投出。

　　在化學品泄漏的48小時內，捷順通發現5名員工中毒，1人不治身亡。30日8時30分，公司再次詢問寄件人，對方改口稱物品為氟乙酸甲酯。隨后11點，捷順通向濰坊警方報警，12時20分，公司才報告濰坊市郵政管理局。而29日，妻子已經替受害的劉興亮向濰坊派出所報警，比捷順通早了一天。

　　至于為何會泄漏，為何有問題還派件？圓通對此的官方聲明是，警方正在調查中，公司正在全力配合。濰坊配送中心負責人現在已經開始調查，一旦有結果會盡快做出解釋。

　　除此之外，微博上有網友質疑：“為何工業化學品泄漏會污染上民用品？”新浪財經就此詢問了圓通上海公關周經理，他回應，分類是做好了的，具體的情況則還在調查中。

　　質疑三：事件主責在于誰？

　　如果寄件人不違規寄送危險品，如果發件企業能及時檢視出危險品，如果派件公司發現異狀，立即停止派件并上報，三個如果的任何一條成立，這一條生命也就不會消失。那這次事故主要責任該由誰來承擔？

　　《郵政法》第五章第三十五條規定，對于違反禁寄、限寄規定寄遞的物品，造成危害人身安全或者污染、損毀其他郵件、設備的，由寄件人承擔賠償責任。按照“通知寄件人限期領回，逾期不領的就地處理，以及移送相關部門依法處理”所需的費用，由寄件人承擔。

　　《快遞市場管理辦法》第三十、三十一條則規定，快遞企業應當建立并嚴格執行收寄驗視制度。對不能確定安全性的可疑物品，應當要求用戶出具相關部門的安全證明，否則不予收寄。

　　法制晚報稱，中國社會科學院教授、北京市原高級人民法院副院長陳春龍教授指出，從報道情況來看，湖北方面的發件方涉嫌“過失致人死亡罪”，負主體刑事責任，而濰坊的快遞公司則負連帶責任。

　　物流咨詢網首席顧問徐勇對新浪財經表示，寄件人無疑是主責，如果需要賠償的話，大部分應由寄件的化工企業承擔，圓通負擔小部分，因為快遞公司沒有精密的儀器可以檢測具體的物品，尤其是化學品，肉眼無法判斷。

　　不過，目前收到處分的只有發件、派件公司：收寄化學品的湖北沙洋運通物流有限公司被吊銷其快遞業務經營許可證；濰坊捷順通快遞有限公司則因為責任事故發生后的遲報行為，受到山東省郵政管理部門依法做出的2.8萬元的經濟處罰，并被全省通報批評，而山東圓通速遞有限公司也被責令在全省開展安全整頓。

　　快遞業之殤

　　此次“奪命快遞”事件暴露出快遞業的種種隱憂，“不單純影響了一家公司，而是影響了整個快遞業。”徐勇說，這次事件對快遞業信任度造成了巨大打擊，很有可能會產生招工難的情況。那面臨信任危機的快遞業究竟病因在何處？

　　再來回顧一下事件結果，發件企業湖北沙洋運通物流有限公司，因收寄危險化學品，被吊銷了快遞業務經營許可證；山東濰坊捷順通有限公司則因為遲報被經濟處罰2.8萬。而這兩家受處罰的企業正是圓通的加盟商，分別承包沙洋和濰坊一帶的業務。“加盟”一下子成為了這次事件的敏感詞。

　　早在今年2月底，i黑馬就打出醒目標題“圓通要IPO？先解決加盟問題再說。”

　　圓通是加盟模式中最大的快遞公司，去年業務占了全國快遞業務總量的1/6，圓通全網完成的快件攬收量達到9億件左右，產值達到130億元左右。圓通已經走到了IPO的關口。

　　但借助電子商務之風，作為早期用來擴張和解決資金問題的捷徑，“加盟制”如今成為了圓通新成長的煩惱。徐勇提到，發展后期，因為總部無法對二三級加盟商形成有效的約束力，加盟商各自為政，低價搶奪市場而導致惡性循環。包括圓通在內的“四通一達”因此遇到了同樣的問題：網絡配送不穩定、管理松散。

　　不過圓通并不是沒想過改變，早些年，圓通便悄悄開始從內部啟動加盟轉直營的變革，其在北上廣的分公司已經率先實現直營目標。但2012年6月初以來，一場突如其來的停工活動讓圓通直營之路受阻。這次停工造成每天2萬-3萬件快件無法正常派送，試圖抗議圓通出資將福州的運營網點回收直營。而在東莞網點圓通也遇到類似情形。

　　圓通正在遭遇從加盟模式轉向直營模式的陣痛，即使至今直營率已達50%。改革的矛盾之處在于，加盟商不愿意將培育多年的市場拱手相讓，但快遞企業似乎認為此舉已是勢在必行。

　　這種加盟商和快遞企業的利益糾紛還在上演，今年4月份，天天快遞曝出“轉讓加盟”的改制問題引發矛盾。總部要求直營轉加盟，將北京原來直營的辦事處分別合并為分公司，但這卻給加盟商帶來的巨大加盟費壓力，原來交一兩萬押金就能做的業務，驟升為十幾二十萬，大有“洗牌”之意。

　　對此快捷快遞副總林琛認為，加盟糾紛的癥結其實在于“快遞公司與加盟公司的利益分配問題”。而尋求利益平衡，則是快遞公司轉型直營前所需做的努力。

　　每一個階段相對的投資成本是不一樣的，快遞行業很大程度上依靠低成本的電子商務發家，因此成本低廉的加盟模式被大量采用。以快捷快遞為例，林琛透露，在運營初期，沒有雄厚財力的支持下，公司會選擇在全國招攬加盟商，一是擴張快，二是成本低，三是利潤高于直營。

　　不同于傳統快遞時期，為了在全國布局網點，現在的加盟商成為了“供不應求”的那一方，用林琛的話說：“加盟商都是很聰明的，有成功的公司樣板了他不會跟你的。有時候要吸引他們來，我們需要給予一定的經濟扶持。”

　　經濟扶持，也就是快遞公司和加盟商利益分配的第一步。林舉例，一個地方的快遞業務不好做，可能會有10萬塊的虧損，那公司也可能需要給加盟商10萬塊的支持。第二步，捆綁型搭配。“一個鄉鎮不容易做，就把整個縣給他，蘇北這塊不好做，就把蘇南也承包給他。”林琛表示，這是加盟的平衡藝術，也是招攬加盟商的方法。最后底線，如果一個地區經過加盟經濟扶持以后，利潤率還是很低的話，總公司會考慮接手直營，即使虧損也要先保證網點的架設。

　　據林的說法，圓通奪命快遞被處分的兩家加盟公司，也可能是當初利益平衡和妥協下的產物。不過，這三步驟不會成為快捷快遞也不會是圓通的的最后模式，在林看來，快遞公司追求的最終目標還是服務質量，而這一塊上直營模式更占優勢。雖然直營并沒有加盟的利潤高，但它的生存空間大，無論市場環境如何改變，高質量服務還是能被消費者認可的，他們寧愿多掏一點錢也要保障安全。

　　林琛的想法如此，但縱觀整個快遞行業，加盟還是直營？這個問題并沒有糾結完。

　　申通[微博]的內部管理人員對新浪財經表示，他們公司堅持做加盟模式，目前沒有打算做直營。他認為，需要給加盟商一定的自主權，通過加強管理是能夠彌補加盟漏洞的。申通就現有一套加盟制度和網絡系統：他們會對加盟商進行資格審查，合作過程中會采用系統檢測“收發件時間”“顧客投訴”等，實時監控加盟商服務質量。

　　他表示申通的目標是，要在加盟的低成本內做最好的服務。對于外界質疑加盟存在亂象的問題，他反駁，“加盟并沒有大家想象的那么混亂，如果真的服務質量很差的話，大家是不會選擇的。但事實剛好相反，選加盟快遞公司的人比較多。”

　　順豐[微博]一直是業內直營的代表，對于新浪財經提問其“為何從加盟轉型做直營”，公關陳歡的回應是：“順豐做直營，從沒有選擇過加盟，確切的說以前是承包制，承包下的網點與順豐是同一個牌照。而順豐收派員的薪酬計算方式是計提，比如收一個快件賺多少錢、派一個快件賺多少錢，多勞多得，不是個人承包，也不是加盟。”

　　申通大愛加盟，而順豐對直營情有獨鐘。每個快遞企業有自己的選擇，不過無論直營還是加盟，都不能懈怠現有的管理。

　　如果真的能做到陳歡所說的：“開箱驗視和不收取不確定安全性的寄件；重點檢驗在非固定場所(如路邊、餐廳、酒店、酒店門口、汽車站、火車站等)和生產、銷售化工類產品單位和個人的寄件；業務高峰期成立安全管控小組，對基層人員規范操作進行抽查，在各大中轉場投放安檢機，對所有快件進行安檢。”加盟還是直營都能減少跟安全隱患牽連的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