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鮮礦產投資誘惑:神秘和風險背后還有“不等人的機遇”
早報記者 胡蘇敏 實習生 黃仕瓊
2012年12月12月12日,朝鮮官方媒體突然宣布,“光明星3號”二期實用衛星當天搭載“銀河3號”運載火箭發射。彼時,一批籌備已久準備赴朝考察的中國企業家,因上述事件再次推遲了行程。
去年9月,由中國海外投資聯合會(下稱“中海投”)與朝鮮投資事務所共同發起的“投資朝鮮專項基金”在北京成立。前者是一個國內非政府社會團體,在東南亞、南美洲、南歐等地均有經貿活動展開。后者則是朝鮮合營投資委員會在海外設立的對外招商引資平臺。
從初定2012年11月中旬啟動行程至“朝鮮射星”,中海投所召集的企業、財團已至少三度“被”推遲赴朝計劃。中海投副秘書長劉楊驁稱,“團里本想去看一看的(人),肯定會受(朝鮮射星)影響,會調整計劃;而且,‘看一看’的比例,不會小。”
早報記者昨日從知情人士處獲悉,上述中海投召集的中國企業家赴朝考察行程,已于去年12月下旬實施,在考察完畢后,已于2013年元旦前后返回國內。
在全球經濟放緩的背景下,發展中的中國依然對礦產資源大有胃口,“海外找礦”已成熱門話題。2012年8月,遼寧的民營企業中國西洋集團一篇有關其在朝鮮投資遭遇的文章出現在網上。一時間,投資朝鮮的“冷門”選項再次進入大眾視野。
朝鮮新的最高領導人金正恩上任后,外界對朝鮮可能發生的變革高度關注。去年9月以來,朝鮮在中國北京、丹東開展了多場招商活動,大有海外投資“新秀”的意味。
當年9月22日,朝鮮合營投資委員會副委員長金鐵鎮在北京稱,朝鮮有300多種礦物資源,石墨礦、菱鎂礦及稀土類礦物資源等規模居于世界前列,還擁有勞動力性價比高、地理位置優越等利于投資的條件。
現實是,朝鮮經濟政策的未來走向將決定其潛在投資者赴朝的步伐。
西洋集團的“遭遇”
據中國商務部統計數據,截至2010年底,中國對朝非金融類直接投資(實際投資)存量約為2.9億美元。“中國對朝投資企業主要集中在礦場資源和制造業領域,如建材、食品、醫藥、飼料、運輸、輕工業等多個行業。”
“中國對朝鮮的投資70%集中在礦產資源上,其中以鐵和銅為主。”韓國產業銀行旗下的經濟研究院的一份報告稱,“大部分的企業來自黑龍江、吉林和遼寧,這些企業最早做日用品貿易,后來則涉足能源領域。”
西洋集團的經歷或能成為在朝投資機遇與風險的雙重注腳。
西洋集團在朝鮮的投資始于2007年,與朝鮮嶺峰聯合會社合資設立朝鮮洋峰合營會社,合作生產鐵精粉,中方以選礦技術、生產管理技術、無形資產和資金出資,朝方則以翁津地區鐵礦資源和建廠土地出資。
2011年4月,年產50萬噸鐵精粉的選礦廠建成,朝鮮工人掌握鐵精粉生產技術后,共生產出3萬多噸鐵精粉。當年9月,朝方提出16條“國家規定”,稱這些鐵精粉不能銷售,后又單方面賣掉,卻未向中方支付“轉讓金”。
西洋集團稱,在朝鮮投資的洋峰合營會社是中國目前對朝鮮投資最大的項目,4年時間內,西洋集團共投入2.4億元人民幣建成采礦場、選礦廠、配套設施和朝鮮員工住房。
西洋集團副總經理吳希勝從頭到尾跟了這個項目。他說,目前,雙方依然只能通過電話、傳真溝通,中方人員亦均已回國。
“算賬累計起來是,總投資3000多萬歐元,干了這么多年,再加上技術,我們跟他們要4500萬歐元。最后對方就說給你3000萬美元,把歐元變成了美元。”吳希勝說,“他們就說給你們這些,愛要不要,設備也不是你的了,你說了不算。”
當初吸引西洋集團的是朝鮮的鐵礦資源。“(礦)很多都是裸露的,地質確實是挺好的。”吳希勝說。盡管朝鮮對地質的相關資料諱莫如深,只能看、不允許帶走,西洋集團當時專門派了專業人員去考察勘探。
“(朝鮮的)法律很好,就是實施不了——都是空中樓閣。”吳希勝說。
上述遭遇發生后,“起碼有20多家”企業向西洋集團咨詢赴朝投資的事宜,“有的已經在那投資,有的將要去投資,也有的在那里投資之后碰到了像我們這樣的情況。”吳希勝說。
梳理中國企業過去對朝鮮礦產的投資可見,合作幾乎均非坦途。
2004年,中國五礦集團歷經一年談判獲得朝鮮第一大無煙煤礦龍登煤礦開采權。這是朝鮮與外國企業首次在非經濟特區開展商業合作。2005年后,投資朝鮮礦山漸成“潮流”。是年,吉林通化鋼鐵集團有限公司擬投資70億元人民幣開采朝鮮茂山鐵礦。2006年,唐山鋼鐵集團有限責任公司擬在朝鮮北部城市清津建設年產量150萬噸的鋼鐵廠。2008年,萬向集團旗下公司與朝鮮合資組建的惠中礦業合營公司取得朝鮮政府部門頒發的“礦權證”,目標是惠山青年銅礦。
但在2005年11月,朝方以“關注度過高”為由中止了與通化鋼鐵對茂山鐵礦項目的談判。2009年,朝鮮方面突然收回惠山青年銅礦礦山所有權,并拒付任何賠償,后經一系列談判,才在2011年進入生產收獲階段。
神秘的朝鮮礦產儲量
去年9月份以來,朝鮮在中國北京、長春、丹東等地密集召開一系列投資說明會,其中最大賣點仍是礦產,以及優惠的政策。
2007年,韓國大韓商會公布的《朝鮮地下資源共同開發戰略》報告曾披露,朝鮮菱鎂礦儲量達30億至40億噸,鐵礦石儲量高達2600萬噸,可立即開采的鈾達400萬噸。
吉林大學地球科學學院資源工程系教授孫豐月說,中國曾派技術人員到黑龍江境內與朝鮮接近的礦山進行勘探,所以能確定的是,在黑龍江省長白山縣對面,朝鮮擁有世界級的惠山銅礦和檢德鉛鋅礦,成礦情況非常好。
“據我了解,中國很多企業也比較感興趣,最近世界經濟不景氣,中國資金想找出路,一些投資公司也積極在活動。”中共中央黨校國際戰略研究所教授、東北亞問題研究專家、朝鮮半島問題專家張璉瑰說。
不過,目前并沒有來自朝鮮國內更具體的勘探數據。
有投資意愿來登門向張璉瑰咨詢的企業家不少,但他總是堅持“潑冷水”的態度。張璉瑰告訴早報記者,資源儲量對朝鮮來說是“絕對的國家機密”,即便達成經濟合作,也不會給具體的技術資料,更不可能讓外國人親自勘探。
劉楊驁亦表示,朝鮮的相關資料確實不完善,與其合作,初期要辦的,就是將朝鮮礦業基本的情況和資料重新進行梳理,“如果貿然進去的話,資料不完善意味著中國投資的風險性是很大的,而且不負責任。”
投資風險也應充分估計
除了礦產這塊“蛋糕”本身,中國礦企還在謹慎嗅著朝鮮的投資環境。
藍海基金是一只主投礦業的基金,目前亦“積極”準備組織人員去朝鮮考察,但暫不打算全面合作投資。
金疆礦業基金合伙人、總裁陳彪也透露,有“不少”打算投資朝鮮的機構曾找他合伙,“主要是民營企業,有規模比較大的。”
中國礦業聯合會一位不愿具名的負責人的觀點是,投資朝鮮礦業作為一個經濟命題,看似是孤立的,但實際上很復雜。
“現在你搞不清朝鮮的目的是什么,一般從善意的角度理解是朝鮮要發展經濟,吸引外資,但根據我長期的研究和基本判斷,朝鮮就是想吸收外匯。”張璉瑰說,“兩次核試驗之后遭到國際上的制裁,朝鮮現在外匯短缺,發展核武器、發展導彈,都需要消耗大量外匯。”
張璉瑰說,在這個背景下,企業需要警惕朝鮮做的是“一錘子買賣”,即“釣魚式”地合作:一旦資金、設備投到朝鮮,對方可能立馬變卦,收回原先的合同,如果企業不接受,那么前期投入也會打水漂。
“要想好退路,隨時準備撤退。你想就像和其他國家搞經濟合作似的,到最后一定要吃虧。”張璉瑰稱,對“被釣魚”的風險應有“充分估計”。
“朝鮮機遇不等人”
也有掘到金的。
黑龍江一家30多人2005年合股成立的礦業公司,因為有中國政府背景的投資公司引薦,得以在朝鮮投資橄欖石礦和黃金礦等項目,中方出設備和技術,朝方出資源,采礦場在朝鮮一個軍分區里。
據該礦業公司一位高管介紹,公司對從朝鮮運回的礦石質量是“比較滿意”的,只是收入較預期差很多,一些股東已經開始減少投資。
最令中企難以放心的是入境難題,“朝鮮只是定期運回產品,不讓(我們)進去,不放心也沒有辦法,但最近領導還是決定想辦法去一次。”他們看中朝鮮資源豐富,依然會繼續與朝方合作,寄希望于朝鮮新領導人未來能打開國門,令公司真正在朝鮮w立足。
張璉瑰表示,在朝投資的中國企業能賺到錢的,通常以“以貨易貨”的方式居多,比如我給你糧食,你給我兩車煤。
“需要加工投入,五、六年甚至十年都沒有收益的,風險就比較大了。”張璉瑰說,“誰能保證十年后它(朝鮮)依然執行這些政策?”
中海投等企業代表了另一派觀點。“我們認為朝鮮的確有投資空間。如果中國企業長期停留在西洋集團的遭遇里面,實際上——朝鮮的機遇不等人。”劉楊驁說。
不只是礦產資源。劉楊驁舉例,朝鮮的整個電信行業已基本被埃及的公司率先占領,包括法國、德國和一些亞洲國家,在朝鮮多個重要領域的合作非常多,而且基本上已經逐漸壟斷。他以中國香港已故富豪霍英東在中國改革開放之初投資廣州白天鵝賓館為類比,稱投資朝鮮“風險是一方面,機遇也是一方面”。“現在去投資比較成熟、健全的國家,機遇的空間就小了些,像加拿大、美國,它們有一套非常健全的規則,但投資回報周期比較長,利潤空間非常小。”
四川一家民營礦企的老板說,關鍵還看朝鮮的政策方向到底如何,而這主要涉及到政府和政府之間的交流,“如果那塊沒有突破的話,我們民營企業想去突破肯定比較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