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玲玲的哭聲從電話聽筒中傳來,“我爸爸找不到了!”
傷心的事情一樁接一樁,吳玲玲幾近崩潰。浙江省高級人民法院剛剛宣布她姐姐案件的終審結果,轉眼間,她的父親就不再接家人的電話,仿佛消失了一般。
她給能想到的人都打了電話,得到的回答異口同聲:沒和吳永正(微博)聯系過。
這不是吳永正希望的結局:死刑,緩期二年執行,剝奪政治權利終身,并處沒收個人全部財產。五年來,他為自己的大女兒——原浙江本色控股集團有限公司法人代表、董事長吳英奔走呼號,始終堅信吳英無罪。
5月21日下午5點,他被擊垮了。
被改變的命運
20天前的5月1日深夜,位于北京長椿街1號的金色夏日長晨園賓館,寂靜的四樓傳來斷續的鼾聲。循聲而去,一間亮著燈的房間內,酒醉的吳永正仰面躺在床上,呼呼大睡,房門洞開。
他并不善飲酒,可卻常常要喝酒,因為能在酒后很快入睡。房間的桌上始終有酒,中午喝不完的,就留到晚上喝。他還抽煙,不停地抽,一天能抽完四五包,一根接一根。
但這一切并沒有妨礙他保持整潔的外表。斑白的兩鬢被染得烏黑發亮,干凈的襯衫領子不見一絲污漬。1955年出生的他,和一般人們印象中的農民不一樣,他更像是城里的小老板。
是的,他曾經是個小老板。早在上世紀七八十年代,他就是自己家鄉歌山一帶的名人。因為當年他帶領建筑隊在甘肅承包工程,由此發家致富,并給家里蓋起了三層小樓。在1980年的浙江東陽農村,這樣的民宅幾乎可以稱作是獨一無二。
可是,三十年后,吳永正一家依然住在這棟三層紅磚小樓里。他自己的積蓄在甘肅一場長達八年的官司中幾乎耗盡,而他的大女兒吳英,曾經的億萬富姐,并未給家人改善居住條件,就已身陷囹圄。
2007年2月5日,北京首都機場,吳英準備登機返回杭州時,被公安機關扣下,當晚被押至浙江金華看守所,隨后以“祝素貞”的假名被刑事拘留。吳英后來回憶說,2月6日是改變命運的一天。
改變的不只是她的命運,還有她全家人的命運。
她的丈夫周紅波(媒體亦有報道稱“周洪波”),僅在2007年到2009年間出現過可數的幾次,隨后便銷聲匿跡。如今,他經營著自己的生意,對本色集團和吳英的事,已經不太過問。
她的父親吳永正,放棄了曾經輝煌的生意,把全部身心投入女兒的案子中。東陽、杭州、北京,五年來,他為女兒奔波的腳步從未停止。
她的母親,一位普通的農村家庭主婦,因為自己的丈夫不做生意而沒了經濟來源,但還在家操勞著,生活全靠其他三個女兒的補貼。
她的大妹妹吳玲玲做生意的同時身兼父親的司機、秘書及微博發布者,隨時待命。原本計劃出國的二妹妹,因為父親把錢用于償還吳英的債款而最終沒能成行,現在在東陽開了家美容院。同樣因為資金問題而沒能去美國讀大學的三妹妹,正在義烏打工。將吳英從小帶大的吳英的奶奶,更是因打擊太大,在2011年就去世了。
無法改變的性格
這些變化吳永正都看在眼里,但是他并沒有就此放棄為女兒爭取權益,盡管前路漫漫。
5月16日晚飯時分,北京白紙坊的一家飯館里,不等吳永正囑咐,領班就拿來了他喜歡的辣椒,全店最辣的一種。吳永正并未因此高興,只是稍稍點頭以示感謝。
這一天,他的心情如過山車般上下起伏,眼下正是最低落的時刻,他根本不想吃飯。早上,他的新委托人藺文財從北京趕往杭州,等待吳英案主審法官金子明的接待。吳永正滿心歡喜,盼望著浙江高院接受藺文財的辯護。到下午下班時分,從杭州傳來壞消息,金子明拒絕了藺文財,因為“未經吳英本人授權”,同時,也因為藺文財不是律師。
飯桌上擺著一瓶白酒和三瓶啤酒,喝完白酒的吳永正,還要喝冰鎮啤酒。酒后,吳永正偶爾能講幾句笑話,在逗得旁邊人大笑時,他的笑甚至沒有露出牙齒。
能改變的是命運,不能改變的是性格。五年來,吳永正以剛烈、耿直的性格示人。2011年4月7日吳英在浙江省高院二審時當庭承認非法吸收存款罪,吳永正直斥自己的女兒沒有骨氣,“如果吳英犯了罪,我自己都要把她打死!”“有罪就是有罪,沒罪就是沒罪,她要認這個罪,我寧愿讓她死!”
面對接連不斷的媒體采訪,吳永正重復地表示著同一個意思:吳英無罪。“如果吳英確實是騙子的話,哪怕她是我女兒,我理都不會理她。”身高不足1米7的吳永正,說這些話的時候鏗鏘有力,仿佛要用盡他消瘦身軀中的全部力量。
然而,時間來到2012年,微妙的變化出現了。2月12日晚,吳永正在東陽租住屋里接受《中國企業報》記者采訪時說:“吳英罪與非罪對我不重要了,吳英現在死與活,也都不重要了。但必須講個理!(如果)你們敢以權亂法,我就敢以身試法!”
5月16日晚,他再次向《投資者報》記者強調:“吳英的死活我已經不關心了,我就是想要個說法!”他將仇恨的子彈瞄準了金子明。
在寫給家人的明信片中,吳英用“倔”、“要強”和“執著”來形容自己父親的脾氣,說他會為了一個目標不惜犧牲一切,“但執著的結果是要付出巨大代價的”。
吳永正像導演張藝謀電影中的秋菊一般執著地尋找著“說法”。他周圍的人卻在擔心暴力事件的發生,他們開始擔心吳永正會失去理智。
一個人的戰斗
“不用擔心,這些都是他做父親的氣話。”云南里程律師事務所的朱建偉律師并不擔心吳永正。5月21日下午5點,身在杭州蕭山國際機場的他剛剛接到吳永正的電話。電話里,吳永正告訴他,浙江高院已經宣判了。隨即,朱建偉長嘆一聲,關閉手機,乘機飛回昆明。
不到兩個小時前,他剛剛提醒吳永正,要隨時關注浙江高院,“可能很快就會宣判了”。這位曾為褚時健案件做過辯護的老律師,參與過云南省涉案的廳以上干部的全部公訴,對案件有著非同一般的直覺。他在5月18日第一次到浙江高院被拒絕后,就開始提醒吳永正(詳見A14版對話)。
隨后的兩天周末,朱建偉逐漸發現,吳永正就是個樸實的農民,人很不錯。但身為父親,吳永正五年來只見過吳英四次,而且每次都是在法庭上。在這次宣判前,吳英更是有長達五個月的時間斷絕了音信。“他像沒頭蒼蠅一樣亂跑,沒有章法,太可惜了,至少應該有個‘救人專案組’和‘精英辯護陣容’。”
吳永正幾乎是一個人在戰斗。五年來,他隨時準備出發,行囊中的定型摩絲和洗衣液,都是符合航空托運行李要求的標準型號。他一個人出發,一個人做決定,幾乎不和家人商量。但他不是律師,更無法判斷辯護水平的高低。
5月21日晚上,吳玲玲終于打通了吳永正的電話,她把他送回歌山鎮那幢三層的紅磚小樓,希望他能多休息休息。當晚21點47分,實名認證為“吳英的父親”的新浪微博發布一條微博,稱對于這樣的判決無話可說,并質問浙江高院,“我上午的時候還在高院,他們為什么不告訴我!他們想隱藏什么?”6分鐘后,又發布了另外一條微博:“申訴到底!!五年不夠就十年!!”
不能承受的事情,現在必須承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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