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建星:當官做新聞都應“三貼近”
本刊記者 周志懿 實習記者 劉劍飛
張建星,《傳媒》(原《報刊管理》)創刊號的封面人物。中共天津市河東區委書記,原天津市委宣傳部副部長兼天津日報報業集團社長、總編輯。作為一位優秀報人和資深媒體管理者,他的經歷頗具傳奇色彩。25歲當記者,26歲做記者部主任,30歲成為報社編委會委員,36歲獲第二屆范長江新聞獎,成為兩屆新聞獎中最年輕的得主。同年被國務院授予中青年專家。40歲被任命為《天津日報》總編輯。41歲時兼任天津日報社社長,是當時省級報社最年輕的掌門人。之后又兼任中共天津市委宣傳部第一副部長。在《天津日報》的25年間,他完成了由媒體經營向經營媒體的轉變,將這家原本被對手打壓得嚴重虧損、無紙印報的報社打造成了全國頗有影響力的報業集團。他撰寫的《新聞的創意時代》、《傳媒的運營時代》等傳媒實戰書籍,以及他提出的“大報不能小報化,主報不能邊緣化”的觀點和“堅持正確導向,投身市場競爭,帶出一流隊伍,辦出大報風格”的媒體經營思路,備受學界和業界推崇,也為天津日報報業集團贏得了聲譽。
2008年4月,他受命擔任中共天津市河東區區委書記,由資深媒體人成為主政一方的“父母官”。
2009年8月,《傳媒》創刊10周年之際,記者對這位曾縱橫馳騁傳媒界,有著記者、總編輯、作家、官員、教授、博士生導師等多重身份的風云人物和傳媒智者,進行了獨家專訪,聆聽他從報業集團老總到“父母官”轉型后未曾透露的心跡。
記者:2008年4月,您從市委宣傳部副部長,報業集團的社長、總編輯,傳媒業的領軍人物到天津市河東區擔任區委書記,比較一下您現在的工作和以前在報社的工作有什么不同?
張建星:轉崗之前,我在傳媒業做了25年,從黨報集團一把手調到區委書記這個崗位是我人生的一個重大轉折。從政與做媒體是完全不同的兩種工作。媒體是一種傳播,而主政一個地區實實在在地說是一種執政。首先從組織架構上來看,一個地區是一級政府,區委、人大、政府、政協、紀檢、公檢法、工青婦等,它是一個地區運行的龐大組織結構;而報業集團就比較單純,主要是社委會,人數較少,工作單一。其次,從工作性質來看,也是完全不同的。一個地區的首要任務是發展經濟、改善民生、維護穩定。這個非常重要,這個是你作為書記主政一方必須承擔的政治責任和社會責任。而在報社做媒體管理工作,主要進行戰略規劃、宏觀管理,起到“把關人”的作用,這是完全不同的兩個舞臺。第三,從工作量來看,我現在的工作量是以前在報社工作量的10倍以上,可以說空間占滿,時間占滿。在這個崗位上,直接抓的是經濟、民生、發展、穩定,全是實打實、硬碰硬的,這對一個人的品質、能力和毅力都是一次磨練和考驗。而在報業集團,即使是社長、總編輯、黨委書記、董事長一肩挑,也沒這么大的工作量。
記者:那么您對現在的工作有著怎樣不一樣的感覺?體會最深的是什么?
張建星:我從報業集團到這里后,體會最深的就是小平同志講的“發展是硬道理”,經濟的發展特別是在科學發展觀指導下的發展非常重要,在父母官這個位置上我才真切地體會到發展很難,執政很難。而在報社,我們的記者總是擺出一副替天行道的架勢,總想去做批評報道,發揮媒體的輿論監督作用。但實際情況并不這么簡單,矛盾復雜,互為因果,許多急難險重之事不是一個報道能解決的。從發展和民生的角度看,穩定確實是壓倒一切的。可以說,做記者、總編輯需要新聞理想主義和激情十足,做政府官員需要冷靜和理性思維更多一些。
今天4月1號是我從天津日報報業集團出來一周年。報社請我開了個座談會,我和我的編輯、記者主要談了兩點體會:一是執政確實不容易,這一點做記者是感覺不到的。你總覺得很多事應該怎么樣,實際上不是那么回事;第二個更深的體會是,在現在的崗位上非常直接地面對這個社會,更直接地面對大批的老百姓,特別是面對很多生活困難的老百姓,就是我們常說的“弱勢群體”,這在報業集團是根本沒有的。從現在的崗位再看我們的編輯者,我個人感覺,的確有點“貴族化”傾向,記者采訪面對的多是企業家、政府官員,連知識分子都很少采訪。真正生活在底層的老百姓記者了解得少、接觸得少、報道得少,新聞報道貴族化傾向很嚴重。到區里工作,我經常深入基層百姓中。說實話,困難群眾、弱勢群體,百姓之艱、民生之難,不止一次讓我心靈震撼而熱淚盈眶,這種體會是我在報業集團從來沒有過的。讓我深深體會到加快發展,保持穩定對老百姓有多么重要。
記者:談到現在新聞呈現貴族化趨勢,以您近一年半與底層群眾的接觸和曾經的報業集團老總的經歷,您對媒體有著怎樣的建議?
張建星:建議其實就是胡錦濤總書記所提出的“三貼近”:貼近實際、貼近生活、貼近群眾。只是做媒體時和當區委書記后對“三貼近”的理解程度不一樣。我的體會是,作為一個新時期的記者,“三貼近”十分重要。不貼近實際,就不可能準確把握時代背景、改革進程、社會脈動和主旋律,你就不知道發展有多重要,就不會深刻理解為什么發展是硬道理,為什么必須堅持科學發展,貼近生活、貼近群眾。我們的媒體為什么很多受眾不喜歡,不是群眾離媒體太遠,而是媒體離群眾太遠,離生活太遠,離實際太遠,離操作太遠。媒體總是強調影響力,但連受眾都影響不了,連傳播過程都不能完成,影響力何在?宣傳效果何在?傳媒使命如何完成?因此媒體要真正實現“三貼近”,就要體察民情,關注民生,真正深入下去,了解發展之艱、百姓之難,才能真正唱響主旋律,打好主動仗。從政也一樣,只有貼近實際、貼近生活、貼近群眾,才能保證你的政策措施順民情合民意得民心,也才能保證立黨為公、執政為民始終朝向正確的方向。在這點上做媒體和從政是相同的。有了從政的這種經歷和體會,假如讓我再回到宣傳系統,我想我會比以前干得更好。我覺得,至少我們的名編名記都應該到基層掛職鍛煉,多體驗與底層群眾打交道的生活,多貼近實際、貼近生活、貼近群眾,這樣才能真正做好新時期的宣傳工作。
記者:從媒體到從政,工作量增大,壓力增大,這一年多以來您對現在的工作適應嗎?
張建星:說實話,剛調來時大家對一個文化人來主持一個地方的工作有點懷疑,我也因為工作跨度太大而戰戰兢兢、如履薄冰。但經過一年半的全情投入,我已完全適應了并真正熱愛了現在的工作。我這個區有80萬老百姓,吃低保的很多,發展的壓力很大,穩定的壓力也很大。特別是金融危機使財政收入、企業效益都受到一定的影響。但盡管困難,我們這個地區人氣旺、士氣高、干勁大、工作實,區級四套班子和全區上下合心合力合拍、真心真意真情,加快發展的氣勢和氛圍很好,效果也很明顯。現在我已完全地投入到區里的工作中,完全融入到了老百姓的生活中。曾經擔心自己做不好,怕辜負了組織和群眾的期望,但現在得到的反饋是還可以,這一點領導認可,老百姓認可。我也因此很高興,很痛快。
記者:這種快速的適應能力與您的成長經歷,從基層記者、編輯、主任一步一步干過來應該有很大的關系?
張建星:這確實有一定的關系。我出生在比較貧困的家庭,受過較多的磨煉,心中最大的愿望是希望老百姓過上好日子。去年在區委九屆六次全會上我們提出了“三個起來”的發展思路,即項目和產業“發展起來”,商業服務業“繁榮起來”,城市建設和管理“漂亮起來”。剛開始大家把“三個起來”當成一般的口號。但隨著經濟的發展,商業的繁榮,城市面貌的改善,廣大人民群眾得到了實惠、嘗到了甜頭,現在這個思路已經日益深入人心。今年我們在外部環境這么困難的情況下GDP增長16.8%,財政收入、服務業增幅和均衡進度在全市中心城區名列第一。事實證明,我們的思路是正確的。
我們建立了全國首家生態型創意產業園區----橋園創意創業產業園區;我們的“愛心手工編織中心”創造了6000余個就業崗位;我們的河東萬達廣場項目,投資53個億,規劃建設51萬平方米,建成后將實現每年1億元的稅收,創造1萬個就業崗位,有效提升城市價值和商業氛圍,形成服務津京和濱海新區的新的城市中心。看到百姓能夠從發展中受益,看到全區經濟社會發展很快,看到我們從天津最不穩定的地區成為全市穩定工作最好的地區,我覺得這是我工作的最大動力,我現在干這活比干報紙還上癮。
記者:您是一個感情很豐富的人,這一點從您的散文集《歷史的從容讓我們感動》中的每一篇文章,從您喜歡看副刊,您對業界朋友的關注,對群眾的感情都可看出。但是您在飽含感情的同時,作為一個地區的“一把手”,怎么保持一種理性和冷靜?
張建星:提到副刊,我說一個觀點,現在報紙是副刊越辦越好,新聞越辦越弱,這個現象值得研究。如《經濟觀察報》的“生活方式”版塊,《中國經營報》經營智慧的“慧”版塊越來越好。
立黨為公、執政為民的一個重要要求就是對老百姓要永遠保持深厚的感情,對待困難群眾的生活、保障、就業等,要飽含感情地通過不斷發展來解決,踏踏實實為老百姓做事,要實實在在為官一任、造福一方。老百姓說你好,你才是真好。比如說前面提到的我們通過愛心手工編織中心,解決了6000多名下崗女工的再就業,穩定了2000多個家庭,這就是造福百姓的大好事。這如同我在《天津日報》時將虧損3個多億的報社打造成全國頗有影響力的報業集團,這是出于對集團上下那么多員工的深厚感情,因為報業集團的發展關系到員工的生存、就業和發展。
在處理改革發展穩定問題上,理性永遠是第一位的。對干部隊伍的要求要嚴,發展要科學、規劃要理性。我們現在的總目標是“發展起來、繁榮起來、漂亮起來”,要實現“三個起來”,必須做足“三個區”的文章,即做足做好河東區是“天津中心城市核心區、北京高端服務經濟聚集區、濱海新區生產生活服務區”的文章。“三個區”的文章是由河東區獨特的區位優勢和發展資源決定的。河東區坐擁京津城際鐵路交通樞紐,京津城際高鐵開通后京津兩地實現30分鐘直達,我們河東區政府到天津站5分鐘,到機場12分鐘,到濱海新區20分鐘,這是得天獨厚的優勢。要做足“三個區”的文章,必須走好“三句話”的路徑,即“拆遷、穩定、抓項目”;要走好“三句話”的路徑,對干部的要求就是“學習、落實、高標準”。“學習”就是開闊視野,“落實”就是真抓實干,“高標準”就是做任何一件事情都要堅持一流標準,追求一流水平。穩定工作我們提出了“五個必須”的思路:領導必須有力,為民必須真誠,包案必須到位,處置必須堅決,方法必須適度。我們這個維穩思路受到高麗同志和中央信訪聯席辦的表揚。
記者:現在您每天還有時間關注下您操刀過的報紙嗎?
張建星:《天津日報》我每天都看。《北京青年報》的言論和香港的《信報》我會經常看。還有每天大概上一個半小時的網,跟朋友聊聊天,包括過去的媒體朋友。我跟傳媒界同行保持著緊密聯系。我很關注媒體,特別是有影響力的報紙、雜志和新媒體。
記者:您每天上網一個多小時,在官員中應該是上網較多的了。您怎么看待現在新媒體對傳統媒體的沖擊?
張建星:我以前提出過一個觀點:經濟全球化、全球信息化、信息技術化,簡稱“三化”。在這種背景下,強大的數字技術無法抗拒,數字的力量成為推動時代進步的核心技術力量。數字技術正在改變著人類的行為方式、思維方式、生活方式。如網絡媒體的技術已經很發達了,網上的廣告,有的一閃而過,有的能讓受眾有選擇權,對受眾不干擾。
昨天我在新浪網的高清頻道上,偶然發現一段延安時期的史料視頻,這些內容在平面媒體上看不到,我在網絡上看了40分鐘,這也說明網絡媒體比平面媒體有優勢。網絡海量的信息,互動、快捷、便利,我家里小的東西基本上都是上淘寶網買的。我聊天除了短信外,就是QQ號,經常去天涯社區。新媒體對平面媒體的挑戰已是不爭的事實,形象的說法是貼身肉搏。我覺得在國內,網絡的影響力比國外還要大,因為國內報紙的可讀性確實有點差,對年輕人吸引力更小,特別是80后、90后已經遠離報紙,網絡媒體完全是新一代。
當受眾遠離平面媒體到網絡媒體之后,平面媒體就應該做出轉變,而且要快變。媒體的利益點在哪?在受眾,就是如何吸引受眾。網絡更關注民生。杭州飆車案、鄧玉嬌案、躲貓貓事件,平面媒體在很多事件中失語,改進方式還是我剛才所說的“三貼近”,真正體會到“三貼近”背后的內涵。當然,實施數字報業戰略,平面媒體和新興媒體相互融合,是面對新興媒體崛起的一種必然選擇。天津日報報業集團在這方面也是走在前列的,成立網絡技術公司、軟件公司,應用“二維碼”技術,首批加盟加入總署的“數字報業實驗室計劃”,國內首創中文衛星報、在36個國家同時同步落地等一系列舉措。但最根本的還是你的內容,用內容吸引受眾。
記者:談到網絡媒體及一些重要的由網絡推動的新聞事件,您是從媒體出來的,媒體從業經驗豐富,對媒體的傳播規律很熟,從區委書記的角度您認為政府在對媒體的主動傳播方面,特別是在公共突發事件、危機公關中政府如何同媒體打交道,政府該如何用好媒體?有什么好的對策?
張建星:政府每天都面對著媒體。客觀地說,我們有些同志在危機處理上還不太適應,了解不多,辦法不多。特別是網絡媒體的出現,給執政帶來許多新課題。政府要高度重視媒體,特別是影響力大的媒體,尤其是好媒體。總的原則是問題出現時,真實性、公開性非常重要。要敢于公開、勇于公開,特別是在經濟全球化、全球信息化、信息技術化的“三化”時代,在技術不可抗拒的時候,你想掩蓋什么是不可能的。作為媒體的老總到地方從政,在主動應對媒體方面是有優勢的。我要求公開不要畏懼,在社會轉型期難免會磕磕碰碰,要把這當作常態來看待,把處理問題、化解矛盾變為一種工作常態,善于發現規律和利用規律,形成應對媒體的成熟機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