導語：一位已從一汽旗下二級公司退休的中層管理人員則透露，集團領導干部插手合資公司品牌4S店建設，也是利益輸送高發的危險地帶。“比如像奧迪和大眾這樣的暢銷品牌，傳聞只有徐或者找到更高層級的領導，才能拍板拿下。”

　　經濟觀察網 記者 周和雙 楊小林 長春、北京報道 3月15日上午10點多，在參加萬全國人大閉幕會的吉林團全國人大代表們回駐地金臺酒店收拾行裝一心回家的時候，全國人大代表、一汽集團董事長、黨委書記徐建一卻被中紀委辦案人員悄無聲息地帶走。原本等待徐建一回來傳達兩會學習精神的一汽中高層干部們被中紀委一紙通報驚詫到，“徐終究還是出事了”。

　　中紀委監察部網站于3月15日17點55在一則通告中，公開宣布了徐建一落馬的消息：“中國第一汽車集團公司董事長、黨委書記徐建一涉嫌嚴重違紀違法，目前正接受組織調查。”這則不到40個字的通告，將一汽集團持續近四年的審計+反腐風暴，瞬間推向了難以名狀的頂峰。在過去幾年，一汽集團和旗下二級子公司，已經有多名高管因這股風暴被陷落馬下，這次落馬的“老大”徐建一，會是這股風暴的休止符嗎？

　　從吉林市“一把手”調任一汽集團并擔任“共和國長子”掌舵人這七年間，徐建一為人處世都極為低調，除了集團內部會議以及每年“兩會”這樣的關鍵時點，徐幾乎從不在媒體面前露面并接受采訪。而在徐真正被通報“嚴重違紀違法”之前，盡管關于他可能“被長期舉報”以及在反腐風暴中難以“獨善其身”的傳聞不斷，但真正落馬消息傳來，還是讓一汽上下甚至整個吉林省官場都異常震驚。

　　“徐為人處世都謹慎有余，所走仕途亦順風順水，為何這次犯這么大事？”一位退休多年的一汽老同志在得知中紀委通報徐落馬消息后，顯得頗為不解。3月16日，原本等徐建一回來后由其主持召開的集團干部會議，不得不臨時改由“二把手”許憲平主持，許憲平的身份是一汽集團總經理、黨委副書記。原本主題已確定為學習兩會精神的一汽集團黨委常委會和領導干部會議，一下子變成集團內部反腐宣講會和“內部維穩”會，在這場大會上，由許憲平領頭的一汽集團黨委宣告，堅定擁護黨中央反腐行動。

　　3月17日，一汽集團總部所在地長春東風大街依舊車水馬龍，只身前往一汽集團總部大樓的經濟觀察報記者并未感覺出任何異樣，在一汽集團總部大樓前，國旗、廠旗、安全生產旗迎風飄揚，盡管這家被視為“共和國汽車長子”的央企正經歷一場前所未有反腐風暴和輿論危機，因為“老大”徐建一落馬了。而徐建一落馬成為整個汽車廠區熱議的話題，甚至連出租車司機知道記者是去前往一汽采訪時，都會主動和記者聊起徐建一，以及民間傳聞的那些關于徐可能犯的“錯誤”。

　　在這些傳聞中，徐建一因何落馬的真實原因版本很多，比如合資公司商品車資源調配、集團高層親屬靠山吃山、早些年違規給集團領導建別墅、房地產項目資金流失、上市期改制工作可能造成國有資產大量流失、或涉及央視芮成剛案等，多條流傳的線索都直接或間接地指向徐建一。在一汽內部人士看來，為人謹慎的徐建一會干完這一屆任期后退休”安全著陸”。不曾料想，一貫做人做事異常謹慎的“老大”會在中央專項巡視整改通報后被拿下，而且成為首例在任上被拿下的副部級央企一把手。

　　風聲鶴唳

　　徐建一被“帶走”的消息，令原本以為反腐風暴已經過去并因此松了一口氣的一汽集團高管們，再度變得緊張起來，除了一汽集團，甚至整個吉林省官場都對徐建一落馬的事“噤若寒蟬”。“中高層管理人員這兩天每天都在拼命刷朋友圈，平時不喜歡發朋友圈的也至少發一條，以此證明自己暫時‘沒事’，而對于需要出國的公差公干，大家都唯恐避之不及。”一汽集團下屬某二級公司的一位負責人告訴經濟觀察報記者，在“老大”徐建一落馬后，一汽集團內部的反腐勢頭更讓人覺得風聲鶴唳。

　　在3月15日當天，跟徐建一一道被中紀委官網“點名”通報的，還有同樣官至副部級的云南省委副書記仇和。記者在查閱當地媒體最近幾天報刊時發現，對于兩只“老虎”同一天落馬的消息，吉林省和長春市地方報紙只報道了仇和落馬，而對徐建一落馬的事則只字未提。“于情于理我們都不能發這樣的報道，這是一直以來遵循的慣例。更何況，一汽集團及其下屬公司，也算是我們廣告大戶。”長春某都市報的一位編輯這樣向記者解釋道。

　　當地輿論的冷處理與一汽集團官方高調宣誓反腐的決心，形成鮮明的對比。3月16日，一汽集團公司相繼召開黨委常委會和領導干部會議，認真學習傳達中央紀委、中央組織部、國務院國資委[微博]黨委和吉林省委的部署要求。一汽集團公司總經理、黨委副書記許憲平主持會議。在這場由集團總經理許憲平主持的特別會議上，一汽黨委表態“堅決擁護黨中央決定，積極配合反腐調查”。記者注意到，在徐建一被中紀委“點名”通報的第二天，其照片已經從一汽集團官網“董事長致辭”和“公司領導成員”兩欄中撤下。

　　截至記者發稿時，中紀委尚未有對徐建一“嚴重違紀違法”的進一步通報。而關于徐究竟是因何原因被中紀委“盯上”，以及因哪些“嚴重違紀違法”行為落馬，目前來看都止步于猜測和傳聞階段。經濟觀察報記者通過有關方面聯系到正調查徐建一的中紀委相關人士，對方以目前正處于封閉辦案期間為由，拒絕透露任何信息。而在一汽集團甚至整個吉林省官場，關于徐建一的落馬仍是個“敏感話題”，記者試圖接觸的多位采訪對象都三緘其口。

　　經濟觀察報記者在一汽內部采訪獲悉，早在農歷春節過后，關于徐建一一位親屬被帶走調查的消息開始在網上流傳。一汽內部人士流傳的說法是，徐的某個親屬曾在一汽旗下的某個物流公司任職，早在今年1月就因人舉報而被帶走并接受調查。與此同時，一汽集團旗下某二級合資公司在異地工廠的基建項目負責人，也于去年配合反腐調查被檢察院帶走，一汽內部人士稱，不排除這兩個外圍事件觸發了徐建一被納入中紀委“打虎”范疇的導火索，“但這僅是傳言，迄今仍未被證實。”

　　接近一汽的消息人士告訴經濟觀察報記者，由于近年來被曝光的一汽集團及其下屬公司高管“落馬”者眾多，亦不排除徐建一是最后被牽扯出來的“大魚”。

　　按照該人士的說法，徐可能出事的地方就在于籌備整體上市期間一汽旗下多家二級子公司的剝離和改制問題上。一汽為了完成改制，特別是近年來一直渴望重點突破的整體上市，一汽清理了諸多資產，“國有資產流失”成為許多一汽老干部舉報和上訪的“重災區”。吉林省當地一位不愿透露姓名的知情人士向經濟觀察報記者透露，在前期的調查取證過程中，中紀委曾就上述一汽改制和整體上市問題約談原一汽改制小組負責人，目前該領導已經回到長春。

　　而另一位已經從一汽旗下二級公司退休的中層管理人員則透露，集團領導干部插手合資公司品牌4S店建設，也是利益輸送高發的危險地帶。“比如像奧迪和大眾這樣的暢銷品牌，傳聞只有徐或者找到更高層級的領導，才能拍板拿下。”一位了解行情的經銷商投資人告訴經濟觀察報記者，早些年如果能代理奧迪這樣的豪華品牌，就相當于拿下一臺印鈔機，好的兩到三年就可收回投資成本。“投建一個奧迪品牌4S店動輒要斥資幾千萬甚至上億，但往往花在打通‘關節’上的費用就高達幾百萬，這背后存在巨大的利益輸送空間。”

　　據前述消息人士披露，目前一汽內部尚未給出徐建一出事原因的具體說法，“目前中組部對徐的罷免程序正在進行中，并且口頭傳達了由總經理徐憲平暫時主持工作。”在該人士看來，在徐的罷免程序走完后，其出事原因或許會明晰一些。

　　“目前由誰接管一汽集團尚不明確，但現在臨時主持工作的許憲平總經理曾在夏利和一汽解放都有非常出色的業績，而且是一汽員工心目中‘實干型’干部，或許給他兩屆任期，一汽整體上市和自主品牌都將迎來一番新的氣象。”一位來自一汽體系的高級經理如是說道。在徐建一任職一汽的這七年間，外界輿論對其工作的最大不滿，就是自主品牌業務未取得重大突破——奔騰和紅旗銷量增長緩慢，一汽夏利瀕臨退市邊緣，就連被認為是一汽“根子”的解放品牌，其在商用車市場的地位和份額也逐年江河日下。

　　如履薄冰

　　今年62歲的徐建一，其出生的1953年正是一汽建廠如火如荼的“激情燃燒歲月”。作為蘇聯援建的第一個工業項目，并由毛主席親自題詞的“第一汽車”在這一年正式奠基。為了建設好一汽，打破中國自己不能生產汽車的歷史，全國各地的技術工人和青年大學生，在上個世紀50年代初掀起了一股“援建一汽”的熱潮。一位一汽退休的老干部告訴記者，這些從外地趕來支持一汽建設的人里面，就包括來自上海復旦大學的李嵐清，以及徐建一的父親徐左人，后者為了支援一汽建設，甚至舉家從南方搬到了東北。

　　“建一建一，當年徐左人給兒子取這個名字，就是希望他將來長大后好好建設一汽。未曾想，徐卻栽倒在建設一汽的路上。”前述一汽退休老干部告訴經濟觀察報記者，客觀地講，徐建一是希望為一汽自主品牌做點事的，他2008年上任之初就提出“不顧一切干自主”，并且統一了一汽旗下各大自主板塊的品牌LOGO，也在一汽集團第1000萬輛新車下線時，讓旗下二級子公司的自主品牌業務負責人當場“立軍令狀”，甚至讓各子公司“一把手”都當眾報出未來產銷目標。“但現在看來，收效并不是很明顯。”

　　和前一任一汽“舵手”竺延風高舉高打做紅旗和奔騰不同的是，徐建一給人的印象是“低頭做事”。

　　然而，徐建一的“刻意低調”并沒有讓一汽自主品牌業務突破前行，實際情況是后者反而被長安、東風和奇瑞們拉得更遠。號稱投資高達150億元的紅旗項目，至今只有一款量產新車紅旗HQ300在路面上跑，而奔騰品牌除了去年投放的SUV車型奔騰X80還算熱銷外，其他產品都相繼陷入滯銷尷尬，天津一汽更是連年巨虧面臨退市邊緣，甚至連一汽長期以來在商用車市場的“驕傲”——解放卡車，都在新一輪合資合作浪潮下被競爭對手甩得更遠。

　　由于自主板塊業績在幾大央企集團中排名“墊底”，以至于有一汽內部員工將徐建一三個字演繹成“慢慢建設一汽”的代名詞。而近幾年在一汽內部刮起的審計和反腐風暴，以及應聲落馬的多名高管，亦進一步將徐建一“領導職責”置于火上拷問。

　　“徐在吉林當過幾年市委書記，而且是吉林省委常委，有著政府官員的謹慎做事方式。”一位來自一汽體系內的高級經理曾如是評價他的老大徐建一。無論是在吉林省內媒體，還是汽車界媒體人士看來，徐在應對媒體采訪方面多年來一直是非常謹慎的。在有媒體的公開場合，徐建一總是來去匆匆，是媒體很難采訪到和問出“料”的汽車界老總。據媒體報道，一位跟隨吉林團多年的兩會記者，因為徐建一出了名的“難采訪”，毅然選擇將徐在擬采訪名單上刪除。

　　徐最后一次出現在媒體上是在3月12日，當時央廣網記者在2015全國兩會吉林代表團駐地，三次就“一汽大眾新速騰因后軸縱臂斷裂問題召回”的問題，向徐建一提出采訪需求，他都表示并不知道事情的進展情況，也不接受采訪，但強調“一汽對消費者是負責任的。”而徐的最后一次公開發言是3月5日下午，當天李克強總理做完政府工作報告后，出席十二屆全國人大三次會議的吉林省代表團舉行全體會議，審議政府工作報告。

　　據參會人士向經濟觀察報記者介紹，當時中央書記處書記、全國政協副主席杜青林參加，并且不屬于吉林團的科技部部長萬鋼也陪同杜青林出席。該參會人士透露，徐建一發言集中在新能源汽車，介紹了一汽在新能源汽車方面的巨大投入和取得的成績，表示要繼續大力推動新能源汽車事業發展。或許徐建一對汽車行業最后的表態將定格在：其支持一汽新能源汽車發展。然而據業內人士透露，對待媒體以及做事謹慎的徐建一在私下也有著待人熱情的一面，聊天時喜歡抽煙。

　　徐建一的謹慎還體現在其招待巡視組的態度上，有報道指出，徐曾親赴北京迎接當時正準備前往一汽進行專項巡視的巡視組。另有未經證實的消息稱，徐建一曾在2011年審計一汽發現巨大虧空后，曾專程前往北京找人平息此事。

　　2012年4月，徐建一高票當選新一屆中國汽車工業協會會長。然而據中國汽車工業協會內部人士透露，“徐建一從2012年擔任輪值會長后，我一次都沒見過他來過協會工作地，只是偶爾他來北京時會在外面聚在一起聊下工作，溝通和見面非常少，感覺比其他國企老總還要低調。”今年兩會期間，中汽協曾召開的汽車界兩會代表座談會，作為中汽協輪值會長的徐建一也并未出席。在中汽協任會長期間，徐建一唯一一次亮相是在2014年北京車展期間舉辦的“2014中國汽車論壇”，論壇開幕時徐建一第一次以會長身份做了簡短致辭。

　　在公眾場合，徐建一唯一一次算得上是高調亮相的，應該是在2011年底舉辦的CCTV年度經濟人物的頒獎現場。一汽集團官網隨后刊發的一篇文章披露，徐建一入圍的是2011年央視“中國經濟年度人物自主創新獎”，為此組辦方特地從德國將前總理施羅德請來，作為徐建一的頒獎嘉賓。在發表獲獎感言時徐建一表示，“經過多年的研發和準備，一汽已完成符合國家標準要求的全系列公務用車，明年將陸續投放到市場，并衷心希望一汽產品能夠得到廣大用戶的喜歡。”

　　去年年中，央視財經頻道總監郭振璽、制片人田立武因涉嫌受賄被吉林檢方采取強制措施，而由后者操刀的“年度經濟人物評選”去年停辦。一汽內部人士披露，徐建一榮獲“年度經濟人物”當年，該評選活動的贊助商正是一汽集團旗下的一個合資品牌。“徐建一把一汽自主品牌做成這樣，憑什么還能拿自主創新獎？如果不是靠走關系，他能否入圍年度2011年央視中國經濟年度人物都是個問題。”但據業內人士分析，即便是涉嫌讓下屬合資公司花錢給自己買獎，應該不足以讓徐建一“涉嫌嚴重違紀違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