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報記者 劉敏 延安、西安報道
臨近春節,平靜的延安子長縣城里開始陸續到來一些外來施工隊,消息靈通的當地人告訴《華夏時報》記者,他們是準備春節后給徐礦集團建設中莊煤礦礦區的工人。
對于生活在中莊煤田區域內的大部分村民來說,這個消息帶給他們的則是不安,因為這意味著他們參與分享資源開發利益的希望可能破滅,而且很快,他們將與自己腳下的資源徹底斷絕關系。
六年多來,在這塊64平方公里的煤田上,隨著政府班子的更迭已有三家礦業公司先后而來,沉寂的土地隨即被犬牙交錯的各方利益層層籠罩。面對地下豐厚的煤炭資源,村民、縣政府、三家礦業公司展開的五方博弈,在現實中構成了一幅資源經濟演進的地方樣本。
危機四伏
2013年元旦剛過,在陜西延安子長縣中莊煤田區內的7個村莊里,一種“大敵當前“的氣氛開始蔓延。村民們通過口耳相傳早已得知,在大部分建設審批手續還都沒有完成的情況下,徐礦集團已經簽完了征地合同,很快就要建礦。
“地下資源開采后,地面上的村民生活肯定要受影響,比如吃水馬上就會有問題,還有下沉、塌陷等,很多地也沒法種了,村民們日后的營生怎么辦,這些事現在連個說法都沒有,大家心里肯定都有意見。”中莊村村民代表周旺(化名)向本報記者這樣表示內心的抱怨。
趁著元旦假期許多外出打工的村民都回來,中莊煤田區域內各村很快自發推舉出一些村民代表,然后大家碰在一起開了個簡單的會。
“這一帶住著三千多村民,群眾現在很不安,意見也大,討論到最后定出了三點訴求,目標是要保護子長煤資源不被流失和維護礦區農民的切身利益。”當時在場的一位村民代表馮新(化名)告訴《華夏時報》記者。
幾天之后,村民代表們來到陜西省國土資源廳,就徐礦集團征地建礦的相關手續提出疑問。“徐礦準備建社礦區征了450畝地,大部分是耕地,現在合同也簽了,但是地里現在還有莊稼,這土地手續是怎么辦理的?建礦涉及的水土保持和環境保護怎么處理?我們都要弄個明白。”一位被稱為老姜的當地村民代表對記者表示。
連環轉讓與權屬糾紛
經《華夏時報》記者過長期調查,發現圍繞中莊煤田進行著的諸多利益訴求,其實都可以從2006年的一次礦權交易找到源頭。
2006年4月7日, 在第十屆中國東西投資與貿易洽談會上,隸屬縣政府的子長礦產公司與延安中莊礦業開發有限公司(下簡稱中莊公司)簽訂了中莊礦井的《探礦權轉讓協議書》及隨后的《補充協議》。按協議約定,子長礦產公司預收500萬元探礦權價款后,將轉讓區塊交付中莊公司,隨后,中莊公司開始投資勘查,陸續打出25個探井,將原來的普查上升至精查級別。
2007年8月1日,子長縣礦產公司突然給中莊公司發來了終止協議《告知書》,同時,縣政府發文提出要對中莊、秀延和張家岔三個探礦權實行招標拍賣。隨即,更多大型企業攜其更寬廣的人脈和實力接踵而至,成為參與資源競爭的“新勢力”。
首先進入的是河北中達集團,從2008年3月起,中達集團在子長縣相繼取得張家岔煤田、秀延井田探礦權,以此基礎,中達集團順勢又將尚無權證的秀延井田和中莊井田的擴大區收入囊中。
2012年,子長縣再次引進徐礦集團,當年9月,徐礦與子長縣簽署協議合作開發陜西中莊煤礦項目。
新“入局者”紛至沓來期間,之前的中莊公司則與子長縣展開了漫漫不休的訴訟。
2007年8月1日,中莊公司起訴子長縣礦產公司,請求法院判令被告繼續履行協議,實現探礦權的合法流轉。三年間,該訴訟從延安市中院一路打到最高人民法院,記者獲得的幾份判決書上都能看到這樣一段認定:“被告子長縣礦產公司已構成了違約,其應當承擔相應的法律責任”。從2010年6月起至今,中莊公司根據終審判決書和最高院《民事裁決書》,繼續向子長縣方面提出違約賠償訴訟。
重復招商下“死結”
就這樣,幾年中圍繞中莊煤礦資源的連環出讓以及連綿未絕的權屬官司,共同給出讓之后相關權證的辦理打下“死結”。
記者查閱的相關資料顯示,包括擴大區的中莊井田總面積約64平方公里,其中轉讓給徐礦集團的煤礦井田面積約33.14平方公里,中莊井田的探礦權證登記的區塊范圍便是這一塊,而余下的區塊位于中莊井田西部,屬于擴大區,早在徐礦進入之前已由河北中達集團受讓。
目前,中莊井田的探礦權人仍登記為子長縣礦產開發公司,如果根據2006年該公司與中達公司簽署的轉讓協議,井田探礦權證將在隨后變更給中莊公司,只是后來因為子長縣終止了該協議而未果。
2012年,根據子長縣與徐礦方面的合作方案,雙方新成立了由徐礦方面控股的陜西中莊能源有限公司,以此作為中莊煤田的開發主體。按照相關法規,啟動建設開發的前提首先是要將探礦權證變更至中莊能源名下,然而由于之前的訴訟糾紛一直持續,讓這項變更在國土部門遭遇“紅燈”。
“變更探礦權證有一個條件是權屬無爭議,如果仍存在糾紛,變更之后國土部門勢必要承擔責任,因此必須等之前的協議完全解除才行。”一位國土系統資深人士對此分析道。
與之相比,河北中達集團的權證辦理更是希望渺茫。“根據通常規定,擴大區的探礦權證需要由已經取得原井田探礦權證的單位申請辦理,但在這個項目中,先后共出現了三個受讓人,理不清楚肯定難辦。”上述國土系統資深人士坦言。
即便取得探礦權之后,根據國家相關政策法規,建礦開采之前仍有一系列手續要辦。“要編制詳查報告、初步設計、可研報告然后進行建礦申請,光附加文件就得十幾個,像環評、水土保持、地質災害、文物、取水還有用途等,拿到采礦證一般得兩、三年。”陜西煤炭協會副會長、陜西省決策咨詢委委員高新民分析道。
“三三制”開發的希望與現實
然而對于投入重金的大企業來說,現實利益之下項目的快速啟動已成為必然之勢,他們無暇在審批規制上糾纏過久,開始各自“暗度陳倉”。
據知情人向本報記者透露,河北中達集團很早就采取了曲線繞道“蛇吞象”的策略,就是在自己受讓探礦權的大片煤田兩頭,各自收購了小煤礦,這些小煤礦手續齊全且緊鄰著自己購買的大井田,成為大面積開采無手續區塊內資源的替代出口。
而徐礦集團方面,解決此類手續難題的方法則可能更為簡單強硬,雖然在子長中莊項目上徐礦目前只是剛剛開始,但當地許多村民已經從徐礦在陜西寶雞5年來發展的路徑看出端倪。其在因其開發項目規模巨大,認為,徐礦料將復制其在陜西寶雞開發郭家河煤礦的手法。
2007年,徐礦集團與寶雞市簽約合作的郭家河煤礦,建設體量達到500萬噸級。若干公開資料顯示,雖然該項目直到2011年年底才獲得國家發改委核準,但早在2008年8月8日便正式開工建設,2011年8月投產,雖經當地媒體幾次披露,且執法部門多次處罰并責令停工,但均未見效。2012年7月《華夏時報》記者在陜西煤監局采訪時也了解到,當時徐礦郭家河項目仍然沒有《安全生產許可證》、《采礦許可證》等手續。
徐礦如此強勢作風,以及在中莊項目前期征地中顯露的只鱗片爪,令其在日后推進中,自然也難逃復制上述寶雞模式的猜測。
面對這些呼嘯而來的大型礦企,當地村民這才突然發現,幾年前曾向他們提出過一個的“三三制”資源開發方案早被遺忘。據介紹,子長縣礦產公司在2006年與中莊公司簽約之后,中莊公司曾向礦區各村委發了《承諾書》,提出了“三三制”方案。
該方案稱:子長縣屬中薄煤層,是非國家煤礦規劃區,政策上是允許地方開發利用,不論本地和外地人取得探礦權以后,投資人只占三分之一股份;縣政府以礦權換股權也占三分之一股份;礦區農民參股也占三分之一股份,參加分紅。
“資源開發牽涉方方面面利益較多,礦區內的各種矛盾其實都是因為資源獨占引起的,我們當時考慮出這種方案讓投資人、當地政府和礦區農民三方利益共贏,也是希望日后開發能順利實現。”中莊公司董事長孫炳錄對《華夏時報》記者這樣表示。
對于祖祖輩輩生長于當地的村民來說,無論從情感還是其樸素的邏輯出發都認為,作為原住民完全有權分享腳下的資源可能帶來的財富,因此這種三三制開發方案一提出,立刻得到眾村民的認可。
“長期退耕還林,現在中莊一帶村民生活越來越靠不上種地了,靠山吃山,靠水吃水,靠煤吃煤是大家的必然要求,我們也能出錢,哪怕少參點股也行,主要是希望有個固定營生,這5、6年一直在盼著方案能實現。”村民代表周旺(化名)對此表示。
但村民們的這種理解現實中難以得到“外來者”的響應,他們通常會認為,村民們的權益更多是在于征地補償和一些減免費,只有政府才有資格參與分享資源開發過程的利益。
《華夏時報》記者通過多個渠道獲得的信息顯示,在徐礦集團與子長縣采取了共同組建合資公司中,徐礦占70%權益,子長縣方面為30%,面對記者求證,子長縣工業園主任李宏宇雷以商業秘密為由不予透露,此徐礦方面也不予置評。
據了解,中莊井田一共8各村,交通最便利的劉家園村被徐礦集團選中作為礦區建設地,這個村因為徐礦的征地將能獲得補償2千多萬。“其他7個村啥也沒有,大家等著參股等了六年就等來個這結果,而且這些企業什么手續都不辦就來,當地人怎么服氣呢?”中莊井田內一位村民代表對此不斷抱怨。
而在中莊項目建設開工之后,無論是對眼看著三三制開發希望破滅的村民們,還是一路追討自己投資權益的中莊公司,以及無奈于既有利益格局打破的縣政府,這些長期“暗戰”下的諸多矛盾最終將一一暴露。本報也將繼續關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