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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金融記者淮純菊 河北阜城報道
學洋明膠的一把大火讓阜城、明膠一夜間成為眾矢之的。而由此引發的蝴蝶效應,逐漸使一個個真相浮出水面。利益驅使下,還有多少冰山會因此顯現,一切還有待靜觀。
■阜城“受傷”
4月25日,阜城陽光燦爛。
此時,距央視曝光河北學洋明膠蛋白廠(以下簡稱學洋明膠)已有10天。10天間,河北阜城,古城鎮后宋、前宋村已經從“默默無聞”的偏僻鄉村,成了路人皆知的“毒膠”來源地
還未進入后宋村,被推倒的煙囪和鐵罐就開始陸續出現。遠遠的,黑色的、煉膠用的巨型鐵罐一個個歪著躺在地上。
午后的村落倒也安靜,除了空氣里迎面而來的臭氣,這個村子并無什么特別之處。走入后宋村不久,便能看到挨著自家院墻一排排摞好的“牌子”,“天氣這么好,這些牌子本該一字排開,曬膠用。”村民宋爽(化名)告訴新金融記者。
當天,村里家家門戶緊閉,偶爾才能看見一兩個站在路邊說話的村民,間或有人騎著自行車行色匆匆地從新金融記者身邊駛過。對貿然進村的陌生人,他們雖然會仔細地打量一番,只是還不等你開口,他們就已經四散躲開了。
“誰還敢說話呀,雖然大家心里都堵得慌,但誰也不想惹事。”宋爽說。
隨著路延伸的方向一直走,被推掉的煙囪和鐵罐,以及廢棄了的洗皮池就逐漸多了起來。“前宋村做明膠的要比后宋村多。”宋爽說。
80后的宋爽有自己的事業,他雖不是小膠廠的主人,但因為父親從事制膠,他也偶爾幫父親做做銷售。此次因學洋明膠而導致全村的小膠廠都被推平,他覺得“很冤枉”。
“還讓不讓前宋村的人活了?”這是這些天來堵在宋爽心口的一句話,但沒有人聽他訴說,他也不敢輕易提及。
在他看來,此次變故更像是一場無辜的“浩劫”。
據宋爽回憶,學洋明膠出事的轉天,村里給村民開會,說讓大家趕緊“收拾”一下,“上面”會把小膠廠推平。
“起初說好的,給5天的時間,人們也就松了口氣,最起碼還能少損失些。”可幾乎不到半個小時,情況突變,5天時間變成了“一個晚上”。
此前,所有的膠廠還在生產,可因為學洋明膠,不論是在鍋里的半成品,還是晾在田間地頭的成品,都得在一夜之間弄回家。距離學洋明膠較近的、規模比較大的膠廠主更是心急如焚——“隱藏明膠”會從距離學洋明膠廠較近的地方開始實施。
“那兩個晚上,前宋村特別熱鬧,誰都沒有時間休息。大家都在做同一件事——動員家里所有能動員的力量,加上平時的工人——搶膠。”宋爽說。
為了搶得更多,平時收膠時都輕拿輕放的成品膠也顧不上那么多了,連同牌子一起裝在車上拉回去,掉在地上的,都沒有時間去撿,就怕天一亮,上面來人就給毀了。而那些掉在地上的膠,終歸被隨后的車軋得粉碎。
據宋爽回憶,雖然村里每戶都有耕地,但更多的經濟來源卻是明膠。不論是鐵罐還是池子、牌子都不是一次性置辦的。如果加上原材料,大致估算下來,投資一個小膠廠,也得近40萬元。為了將廠子建得像樣一些,出品好的膠,很多人都不惜從銀行貸款。“可現在,全部沒了,銀行的貸款怎么辦?”
“前宋村有一戶膠廠,老伴走的早,家里就母子倆。平日就指著做明膠生活,那種辛苦,全村都知道。聽說要給推平,她難過地哭了一晚上。別的不說,上哪里找那么多工人啊?母子倆搶了兩天膠,連飯都顧不上吃,餓了就喝水。”說到此,宋爽也是唏噓不已。
其實,在近5年之內,前宋村也經歷過一次“查處”,那次只是把鍋給弄下來扔邊上了。可這次,“太狠了,被徹底推平了。”宋爽感慨。
這還不算完,“上面”還把每家每戶搶回去的膠,拉上警戒線、貼上封條,拍好照片,才放心離開,還不許大家拿去賣。
“下雨那天,有很多膠被淋了,也不能曬,不能碰封條啊。這幾天,要膠的人天天打電話,可就是干看著,沒辦法。有的是簽了合同的,到期貨發不出去,違約金又是一筆不小的數目。哪怕跟著我們去發貨呢,總得讓我們賣膠吧。”說起現在村里的狀況,宋爽又氣又急。
宋爽的父親只是前宋村被“殃及”的膠農之一,而每個膠農都是一肚子苦水。有膠農眼睜睜地看著鍋里的兩三噸膠被拍平;還有的屋子里的成品膠都被拍碎。
即便如此,大家還得賠著笑臉迎接檢查。時不時,就會有領導帶著人來檢查,前宋、后宋走一圈,挨家挨戶看看,兩個小時以后就離開了。27日下午,這樣的檢查又進行了一次。
“最慘的是鄰村的原材料商——剛剛拉回來兩集裝箱的皮料,80噸,每噸300元,僅運費就兩萬元。小膠廠被平了,原材料也沒人要,全毀了。40歲的大男人坐在地上哭,說是死的心都有了。”宋爽的語氣變得有些激動。
除了膠農,因學洋明膠“受傷”的還有阜城人。阜城的各色論壇和貼吧里,對明膠一事都諱莫如深。要么覺得丟人,要么情緒激動地呼吁:要趁此機會把阜城的明膠好好做起來。
■整治“不利”
學洋明膠被曝光后,阜城縣政府反應迅速,還為此成立了專門的領導小組,來自各方的聲音都在強調“嚴查”。
可該領導小組也只在21日通報:學洋明膠蛋白廠縱火案主要涉案人劉愛國被抓獲,之后就沒了消息。而“嚴查”無非就是——讓小膠廠“消失”。
當地媒體在25日的報道中提及,從阜城縣學洋明膠問題處置工作領導小組獲悉,自“明膠事件”以來,該縣已依法取締了82家無證照、規模小、設備和工藝落后的作坊式攤點。對有證照、有規模的7家企業停業整頓。對全縣所有明膠產成品及原料全部封存。學洋明膠產品200噸,白袋子明膠9.3噸。
“除了目前媒體披露的信息,沒有新進展。”4月28日,阜城縣委宣傳部部長郝紅軍在電話里對新金融記者說。
可令人困惑的是,這些在幾天之內就能“消失”小膠廠,卻是阜城縣政府若干年來的“整治”對象。
“明膠行業屬于高污染行業,所以廠子大多都建在比較偏僻的地方。”游離在各色明膠企業之間的從業人員張剛(化名)對新金融記者說。
有污染就有投訴,有投訴自然就有“整治”。
僅2010年至今,每隔一段時日,就有類似“阜城縣重拳出擊開展明膠專項整治”的新聞見諸報端。
2010年5月12日的一則新聞如此描述:近日,阜城縣組織環保局、質量技術監督局、工商局、公安局、廣電局等相關部門,深入古城鎮前宋村、劉南村,對工業明膠生產現場進行了查看,由副縣長劉田廣同志主持召開了現場辦公會。
繼而便是要如何、如何,看上去,分工明確、方法得當。然而,效果似乎不好。當年6月18日,“衡水市質監局力促政府組織開展阜城工業明膠專項整治聯合行動”展開。
轉年的5月,阜城縣領導又在全縣食品安全專項整治工作會議上強調,要“整治”明膠行業。
如此頻繁的整治,每次都抱著“嚴懲”的決心,藥方倒是開了,卻不見“病情”好轉。否則今年4月,學洋明膠也不會觸動所有人的神經。
更讓人不解的事,發生在今年3月。
3月底,《衡水日報》一則報道顯示:阜城縣古城鎮將燈具、明膠兩大特色產業作為立鎮主導產業來抓。
對明膠行業的設想是,“外引內聯,促進明膠產業升級改造。”新聞強調,一些小膠鍋的傳統生產工藝落后,不能適應科學發展的實際,圍繞培育名牌名企,支持引導學洋、成大等幾家明膠骨干企業,同國內大公司、大集團聯姻,同科研院所掛靠,著力破解企業發展中資金、技術、人才等方面的制約,實現借勢發展,真正打造正規化的企業。
同時,將總投資11.9億元的中城泓天公司投資的衡水(阜城)明膠循環經濟示范區項目引入該鎮境內,項目建成后,可容納生產企業33家,設計達產后年生產能力為30000噸,產值9億元。該項目的落成投產將為古城鎮傳統產業的提升,為古城鎮經濟的發展起到巨大的促進和推動作用。
“以明膠生產專業村前宋村為重點的明膠工業聚集區”,這是報道中言及的前宋村的定位,甚至提出了要實行政策傾斜,制定優惠政策,幫助協調資金、用地和跑辦手續。實行黨政班子分包重點企業責任制,對重點企業項目進展每周一調度,每月一匯報。
這些,應該就是阜城縣副縣長李華一在接受央視采訪的時候提到的要“規范發展”。
然而,一個不容忽視的現實是:愿景還在,可那些小膠廠卻已經被夷為平地了。
對“示范園區”,宋爽是有印象的,“可他覺得現在已經不太可能了,估計以后家里也不會再做膠了。5年內被推了兩次,現在的人力成本漲得厲害不說,工人也越來越不好找了,年輕人都外出打工了。”
彼時,該“示范園區”的新聞發布會在2011年8月份就已經舉行了。
當日,在北京的世紀國際酒店隆重舉行,參會的除了阜城、衡水的領導,更高級別的官員也不在少數。此舉確實彰顯了投資方——中城泓天(北京)環境科技發展有限公司(以下簡稱中城環境)的實力。
在中城環境的官網上,該產業園被放在一個醒目的位置。遺憾的是,不論發布會多么熱鬧,時隔半年,那個示范園區始終沒有行動。
而中城環境的電話和地址,竟和“中國城鄉環境保護資源利用委員會”(以下簡稱資源委員會)一致。這倒平添了幾分“懸疑”。
在中城環境的官網上,項目介紹一欄中竟還有“加盟代理”的業務。新金融記者以加盟代理為由聯系了中城環境,該公司工作人員承認阜城的“示范園區”確實是他們的項目,但不了解進展情況,對加盟代理的內容也不了解,對公司與資源委員會的關系也都不置可否,“給領導打電話吧,所有問題,他都能解決。”該員工說。
遺憾的是,該員工所說的領導并不愿意接聽記者的電話。
■學洋“幕后”
回到所有事端的源頭,學洋明膠——已然落敗。但隱藏在其后的利益鏈條卻一直若隱若現。
或許,事實真的如人們猜測的那樣——試圖“毀尸滅跡”的可能并不僅僅是一些不良企業主,或許也包括與工業明膠利益鏈緊密纏繞的地方政府。
據宋爽介紹,其實,阜城政府對小膠廠的存在是“默許”的。雖然村里很多廠子沒有在工商局注冊,但每家都是按季度交錢的,因明膠生產的特殊性(一年內只有半年生產時間),每年按兩個季度交錢,每次6000-8000元不等。
每家膠廠都有十來個工人,并不是早先兩個人在家就能鼓搗的。另外,這些工人的工資也比較可觀,每天80-120元不等。“大家也不是不想注冊,當時覺得能跟著村里就跟著村里。可惜,終究打錯了算盤。”宋爽說。
學洋明膠東窗事發后,各方面的消息以飛快的速度在微博上傳播。同時,有一位疑似學洋明膠的“實際控股人”浮出水面。
多雪松——北京泛華多氏鋼結構有限公司總經理是他的微博認證身份,其在4月22日與粉絲的互動評論中,被言及學洋明膠實際控股人身份。
因其目前在加拿大,同意接受郵件采訪后,新金融記者將采訪提綱發至其提供的郵箱。可事后,多雪松在微博評論中回復新金融記者:“sorry,我不能說關于膠的任何問題。”對其實際控股人身份也不曾表態。
然而,這位“神秘”的多雪松擁有多個與彩鋼有關的企業,更為重要的是,他還是衡水市政協委員——“政協委員”也正是其微博的認證身份。
“阜城原縣長有責任,現任縣長僅寫檢查,并下令阜城縣全部膠廠限期1個月內鏟平改種莊稼,前宋等數千村民失業。一個產業就這么倒下了!”4月26日,其微博寫道。
如果說這位實際控股人已經足夠神秘,更神秘的是,北京一媒體同行獲得的深喉爆料更顯出學洋明膠與阜城政府的“淵源”。
該深喉提供了兩個重要信息:一,阜城縣環保局副局長沈志華可能是學洋明膠的股東;二,學洋明膠有一位廠長——陳鳳池的兒子在阜城縣質量技術監督局工作,名叫陳金虎,應該在稽查大隊任職。
4月26日,新金融記者與該同行一起前往阜城縣環保局、阜城縣技術監督局核實上述消息。可終因“縣里有統一安排,所有采訪都由宣傳部統一接待”無果而終。
坊間傳聞,沈志華作為主抓明膠污染工作的領導,對學洋明膠偏愛有加。有人猜測,除了學洋明膠平時“上供”之外,每到年末可能都會拿到分紅。
明膠企業,一直都是環保部門需要重點檢查的對象。此前也有媒體公開報道阜城縣學洋、成大、兄弟、霞光、順風等明膠廠的污染問題嚴重,甚至也曾有“環保局充當保護傘”一說。
如果說阜城縣有關部門的關系可以“罩著”學洋明膠的話,這種照拂也并非沒有理由。
阜城縣——在衡水市屬于經濟力量比較薄弱的一個縣。想要GDP,必須由當地的龍頭企業撐著,而學洋明膠就是龍頭企業之一。
“明膠行業屬于暴利行業。”張剛說。
他介紹說,如果一個廠收購的是新鮮的、比較好的皮,用來生產食用明膠,品質好的,成本大約是一噸1萬元左右,但這種膠,一噸能賣到五六萬元,甚至更高。如果用一噸價值五六千元的工業明膠代替,那么其利潤是翻了20番的。
“被抓的銷售員半年的賣膠利潤就比小膠廠一年掙的還多,沒有天理。”宋爽也曾這樣抱怨。顯然,錢都被中間商和膠廠賺走了。
讓宋爽們倍感冤枉的恰是如此,自己生產的明明是工業明膠,也是按工業明膠的價格賣的。今年,一噸也就賣5000元。除去買原材料的成本、工人的工資等開支,一年根本賺不了多少錢。“最多也就10萬元”。
宋爽也承認,對于上門買膠的人,他們從來都不過問其用途。
宋爽認為:“就如你賣面條,買主上門,你還要問買回去怎么吃嗎?我們那一片,也就學洋有點客戶資源。其余的都是農民,除了有人上門來收的、以往一直供貨的,基本沒什么客戶。”
“那些被買走的工業明膠,送到大明膠廠后,他們會根據客戶的需求,摻著賣。在明膠行業里,這個現象很普遍,食用明膠和工業明膠實際上只有一線之隔,而學洋明膠也只是冰山一角。”張剛說。
對此,中國大宗商品資訊門戶——卓創資訊高級分析師孫光梅也對新金融記者坦言:“市場上的明膠質量參差不齊,用工業膠或制革廠的含鉻皮所制的皮膠冒充藥用明膠和食用明膠銷售的現象,當前暴露的地區較多,包括江浙一帶、河北、山東等地均有涉及。下游方面,部分下游廠商為利益驅使,采用劣質明膠以節省成本,進一步導致了明膠市場的混亂,明膠行業的監管有待加強。”
孫光梅表示,我國明膠行業目前正處在高速發展時期,市場容量快速擴大,根據中國明膠協會統計數據,我國明膠行業的市場容量從2005年的2.86萬噸增加到2011年的6.5萬噸,其中骨明膠的市場容量從2005年的1.18萬噸增加到2011年的3.8萬噸。隨著國內醫藥、膠囊、食品、保健、化妝品產業的發展,明膠的需求量將不斷增長。
“目前飽受詬病的藍礬皮是經過重金屬鞣制的皮革下腳料,六價鉻離子含量高,毒性大。而2010年版《中國藥典》規定,生產藥用膠囊所用原料明膠至少應達到食用明膠標準;醫用明膠中鉻含量每千克不得超過2毫克,重金屬含量每千克不得超過50毫克,細菌總數不得超過每克800個,大腸桿菌、沙門氏菌不得檢出。而工業明膠則沒有相關規定。”孫光梅說。
她同時強調:食用明膠按其屬性劃分,應該歸屬于食品添加劑行業,但其價格高昂,常被不法生產企業用工業明膠所替代。而生產明膠最大的問題是動物骨料的來源問題,原料在供應方面存在一定局限性。而工業明膠的原料來源較為廣泛且成本低廉。這也是導致“摻假”的重要原因。
與此同時,讓宋爽想要放棄小明膠廠的另一個原因是,他覺得此時的自己和村民們更像是一個棋子——如果到了兩害相權取其輕的時候,這些小棋子注定是要犧牲的。
坊間傳聞,沈志華作為主抓明膠污染工作的領導,對學洋明膠偏愛有加。有人猜測,除了學洋明膠平時“上供”之外,每到年末可能都會拿到分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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