鞍鋼應訴俄羅斯彩涂板反傾銷案勝訴的重要原因是：俄羅斯承認中國的市場經濟地位，鞍鋼提供的成本數據俄羅斯的核查官直接采信。而歐美大多數國家，則尚未承認中國的市場經濟地位

　　《望東方周刊》記者肖強、特約撰稿陳光明 | 遼寧鞍山報道

　　2008年3月18日，俄羅斯工貿部發布通知，對原產于中國、韓國、比利時、芬蘭和哈薩克斯坦的彩涂金屬板進行反傾銷調查。中國涉案企業上百家，參與應訴的企業有鞍鋼及臺資企業凱景、燁輝、盛馀共4家。其中，鞍鋼因涉案產品對俄出口量最大(8.2萬噸，案值7158萬美元)，代表中國鋼鐵企業應訴此案。

　　2009年10月16日，俄羅斯工業貿易部發布終裁，各國對俄羅斯彩涂板出口的傾銷幅度為中國39%〜115%、韓國23.6%、比利時2.5%、芬蘭27.8%、哈薩克斯坦5.4%。中國應訴企業中，鞍鋼的傾銷幅度為-9.4%，另三家應訴的臺資企業凱景、燁輝、盛馀的傾銷幅度分別為39%、73%、115%，其他未應訴企業為115%。

　　這意味著鞍鋼對俄彩涂板不存在傾銷。

　　面對如此結果，鞍鋼集團國際經濟貿易公司總經理王恒卻說并不感到特別欣喜，因為他們為打贏這場官司付出了太多，而且今后這類官司可能更多，他們絲毫不能大意。

　　應訴

　　俄羅斯鋼鐵企業之所以提起對上述5國同行進行反傾銷調查，是因為他們認為，一方面，被控方生產的彩涂金屬板近年來在俄羅斯境內的進口增速明顯加快；另一方面，進口價格顯著低于俄羅斯廠商價格。2005年，進口增速為46.8%；2006年為94.1%；2007年前9個月，進口增速為166.3%。

　　在此情況下，2004〜2006年期間，俄羅斯彩涂板產品銷售額減少了20.7%；2007年前9個月，俄羅斯彩涂板產品銷售額同比減少了0.5%，市場占有率同比下降了7.9%，彩涂板生產企業員工同比減少了9.5%。“傾銷行為導致俄羅斯企業同類產品的價格政策發生變化，只能保持低價格。基于上述情況及俄羅斯法律，發起對上述國家的反傾銷調查。”

　　中國駐俄使館在接到俄羅斯工貿部發來的通知后立即轉給商務部，商務部告知中鋼協，中鋼協再通知涉案企業，并授權鞍鋼代表中國涉案鋼鐵企業應訴。

　　應訴的首要問題是選聘有經驗的律師團隊。鞍鋼選聘了中倫律師事務所作為國內代理機構。2007年，該所曾代理鞍鋼打贏了歐盟鍍鋅板反傾銷案。

　　根據俄羅斯法律要求，應訴企業必須經由俄羅斯國內的律師事務所代理，因此鞍鋼選擇了SALANS律師事務所。此外，在行業損害抗辯方面，鞍鋼選定比利時布魯塞爾Hammonds律師事務所代理。

　　王恒透露，鞍鋼為三大律師事務所支付的律師費用分別是：中倫30萬人民幣，SALANS11.5萬美元，Hammonds7萬歐元(涉案企業分攤)。

　　無可挑剔的答卷

　　鞍鋼國際經濟貿易公司出口部部長張萬勤介紹說，在得知即將遭到反傾銷調查以后，被控企業若決定申訴，需由其代理律師發函給俄羅斯工貿部索要反傾銷調查問卷。

　　2008年4月23日，鞍鋼收到了俄羅斯工貿部的調查問卷。在張萬勤看來，“這個作業最難做”。一方面，鞍鋼從獲得問卷到完成上交僅有1個月時間；另一方面，問卷全由俄文書寫，答卷也必須是俄文，由于國內反傾銷律師屈指可數，俄文法律翻譯人才同樣缺乏，因此只能通過英文轉譯。而反傾銷案件專業性極強，一般翻譯公司難以勝任，只能“自力更生”。

　　本刊記者查閱了調查問卷，其內容包括：公司產品手冊；對俄出口產品與內銷產品的差異說明；對俄羅斯出口流程圖；出口價格談判、價格變更的程序，提前終止合同的責任如何負擔；調查期內銷、出口價目表；對三個俄羅斯直接客戶的出口發票各一張，一份對香港公司的出口發票；通過香港公司出口占對該市場總出口額的比例；內銷流程圖；說明內銷是長期合同還是短期合同，價格制定程序，在何種情況下發生價格變化，提前終止合同的責任如何負擔；對三個非關聯客戶的內銷發票各一張，對三個關聯客戶的內銷發票各一張；股份公司、香港公司2005〜2007年三年的審計報告英文版；股份公司和香港公司的總賬清單；涉案產品生產流程圖等13項，涉及整個鞍鋼內貿和出口業務流程的每一個環節。應訴企業不但要保證數據收集完整、準確，還要保證數據間的對應關系。

　　為了保證答卷符合規范，中倫律師事務所律師雷頌進駐鞍鋼講解、輔導。此后，各部門開始搜集、核實所有數據，并將填好的表格發給俄羅斯律師審查、翻譯，再上交俄工貿部。

　　2009年3月下旬，俄工貿部貿易救濟處副處長一行三人來到鞍鋼現場核查，“他們都認為我們的答卷無可挑剔”。

　　雷頌告訴本刊記者，三名來自俄羅斯的核查官都是“80后”，“比較缺乏經驗”，但鞍鋼對核查非常重視。在核查官到來之前就曾兩次進行模擬，做到數有出處、原始憑證齊全。在鞍鋼出口部，本刊記者見到了鞍鋼提供給核查官備查的材料，堆滿了三間會議室的桌面。

　　商務部出席聽證會

　　聽證會是涉案企業向俄羅斯官方表達意見的最直接途徑。在俄方官員前來核查前的2008年11月，俄工貿部在莫斯科就彩涂板反傾銷案召開聽證會。中國商務部公平貿易局鄭偉與中國駐俄使館代表及SALANS律師事務所律師出席了聽證會。

　　在聽證會上，中國方面表示，中國鋼鐵企業不存在對俄羅斯市場的傾銷行為。俄鋼鐵產業在2004〜2007年發展得很好，各項指標都無法證明中國彩涂板的出口對俄鋼鐵產業存在損害威脅。鞍鋼彩涂板主要供應俄遠東地區，與俄廠商不存在直接競爭關系。此外，采取反傾銷措施也不符合俄經濟的總體利益。反傾銷會使俄鋼鐵下游工業，尤其是建筑業受到嚴重打擊。俄廠商的市場份額沒有擴大是因為產能無法滿足市場需要，而非進口過多。

　　利用內部矛盾，善于發動游說

　　“反傾銷不但是國與國之間的斗爭，也是發起國內部各行業之間的斗爭，鋼鐵產品尤其如此。鋼鐵進口貿易商、最終用戶、下游行業都是我們可以爭取的力量。只要充分利用這種內部矛盾，善于發動和游說，就能為我們贏得反傾銷案增加可能性。”王恒說。

　　在此之前，鞍鋼曾打過18個反傾銷官司。其中，2006年和2007年，還曾代表中國鋼鐵企業打贏過墨西哥中厚板反傾銷案并參與了歐盟鍍鋅板反傾銷案。在應訴后者時，鞍鋼曾發動其客戶向歐盟當局游說。

　　因為有過成功公關的經驗，此次應訴官司，鞍鋼利用了其在俄羅斯的合作方PROSTALL的影響力。后者直接向俄羅斯調查機構表達了反對意見，也積極向具體調查官員做工作。“PROSTALL在俄羅斯有很強的實力，還是2014年索契冬奧會場館的中標方之一，他們就去跟俄羅斯政府說，‘你們限制進口鞍鋼的鋼材，奧運場館怎么建？’”張萬勤說。

　　“反傾銷從根本上說是貿易保護，政治因素大于經濟因素。因此，政府的支持與配合發揮著巨大的作用。在現場核查期間，商務部派專人全程見證，既表達了中國政府對此案的重視，也保證了核查的公平與公正。商務部還派人參加了聽證會，這也給俄羅斯施加了無形的壓力。”王恒說。

　　怕輸、怕難、怕痛

　　反傾銷應訴過程中，外國是否承認中國的市場經濟地位非常關鍵。

　　一般國家反傾銷的標準有兩條：一是產品出口價格是否低于成本；二是出口價格是否低于國內市場價格。如果某國承認中國的市場經濟地位，它就會認可中國企業提供的成本數據，否則就會借鑒第三國企業的相關數據。

　　鞍鋼此次勝訴的重要原因在于俄羅斯承認中國的市場經濟地位，鞍鋼提供的成本數據俄方直接采信。而在歐美大多數國家并非如此。王恒認為，這需要政府積極開展雙邊、多邊外交來解決。

　　對于國內企業面對反傾銷調查的心態，曾打贏多起反傾銷官司的國投中魯果汁股份有限公司總經理李中柯概括為“三怕”：一怕輸，中國的官司都贏不了，別說國際官司了；二怕難，不懂國際貿易法規，要請國際律師；三怕痛，要出錢。“關鍵問題是，怕能解決問題嗎？”

　　“企業在出口方面應加強行業自律，避免內部競爭，壓價出口。在出口產品結構上要避免同質化，減少低端產品出口，朝高附加值、高技術含量、優質方面轉變。”王恒介紹，從去年開始，鞍鋼已經決定減少鋼材的直接出口，代之以附加值高的鋼結構和機電產品。鞍鋼已經在意大利和西班牙成立了合資加工中心，下一步還將加快建立海外加工中心。鞍鋼的戰略是把產品賣到加工中心，讓其在當地增值后再銷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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