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國人來說,距墨西哥首都墨西哥城西北220公里的克雷塔羅市,本是座陌生的城市——除了極少球迷知道前世界足球先生羅納爾迪尼奧在這座城市踢球之外,可能幾乎沒有人會關注這座城市的新聞。
但過去幾個月,克雷塔羅卻成為中國媒體關注的焦點,原因只有一個:中國高鐵“走出去”的首單生意最終還是黃了。
11月12日,中國商務部網站引用墨西哥《經濟學家報》的報道稱,墨西哥通信和交通部鐵路運輸處長Suarez表示,“依照墨西哥《公共工程及相關服務法》,將會據聯合體競標所產生的費用,與其協商進行賠償”。報道稱,“此前聯合體招標的報價總額約為44億美元,賠償金額將不會超過4400萬美元(約合2.7億元)。”
美國彭博社當天也猜測,“墨西哥將因取消高鐵合同向中方補償最多5.9億比索(約合2.66億元)。”
這也許是“聯合體”最近幾天收到的為數不多的好消息了。所謂“聯合體”,是由中國鐵建股份有限公司(下稱“中國鐵建”)牽頭,聯合中國南車股份有限公司(下稱“中國南車”)及墨西哥當地4家公司共同組建的招標實體。北京時間11月4日凌晨,墨西哥通信和交通部一度宣布,中國鐵建牽頭的國際聯合體“中標墨西哥城至克雷塔羅高速鐵路項目”。
然而,僅隔3天時間,峰回路轉。北京時間11月7日下午14時左右,墨西哥通信和交通部長Gerardo Ruiz Esparza對該國一家電視臺稱,墨西哥總統恩里克·培尼亞·涅托“撤消了11月3日的投標結果,并決定重啟投標程序”。
“取消合同是為了保證競標的合法性,避免出現任何透明性的問題。”墨西哥官方解釋。
“確實很令人驚訝。”11月7日當天,《國際金融報》記者與一位長期關注高鐵發展的業內時評人聊到“中國鐵建合同取消”的消息時,他當即反問記者,“這是‘被人玩了一手’的節奏?”
對此,中國工程院院士、中鐵隧道集團有限公司副總工程師王夢恕表示“非常遺憾”。11月10日下午,王夢恕在接受《國際金融報》記者采訪時坦言,“據我所知,消息傳出時,墨西哥前方的中國同事們還在努力為高鐵項目做前期準備。”
11月11日晚,《國際金融報》記者又詢問了中國南車的一位人士,試圖了解更多的細節和真相。他坦言,“有些吃驚”,但具體如為何取消等細節也未可知。他還謹慎地表示,“由于南車不是牽頭方,有些事情不便評論,具體請查詢公司公告。”
不過,上述人士對《國際金融報》記者確認,中國南車確認將繼續與中國鐵建一起,參與重新開始的墨西哥城至克雷塔羅高鐵項目的競拍,“中國鐵建還是牽頭人,我們會參與其中。至于其他幾家本地企業這次會不會參加‘聯合體’,我這邊暫時還不完全了解”。
稍早前,墨西哥政府稱,中國鐵建“可參與新一輪高鐵招標”,且預計重新招標“將在今年11月末開始,新招標將持續更長時間”。
11月11日下午,國務院總理李克強與培尼亞進行了會談,后者給出了更明確的答案。據官方媒體報道,培尼亞稱,“墨方十分重視中國企業參與墨高鐵項目建設,有關合作完全是透明的。墨方期待中國企業擴大對墨投資,歡迎中國企業繼續參與墨高鐵項目,將努力解決目前遇到的問題,保障中國企業的合法權益。”
截至發稿,中國鐵建數位人士尚未接受《國際金融報》記者的采訪。其中,一位中國鐵建的原高管則在記者表明來意后以“不了解情況”為由匆匆掛斷了電話。
那么,新一輪招標中,中國企業勝算幾何?之前,墨西哥政府為何又出爾反爾,撤銷招標結果?通過這趟波折,未來中國高鐵“出海”又要注意哪些問題?
峰回路轉
2012年夏天,戴著“少壯派”和“改革者”帽子的培尼亞·涅托接替卡爾德隆,成為墨西哥新任總統。上任伊始,培尼亞就制定了能源改革方案,放開國有限制,并著力基礎設施建設,重振國家的鐵路客運。因為自上世紀90年代私有化改革后,客運鐵路就淡出了墨西哥的歷史舞臺,全境僅剩幾條旅游鐵路專列為人關注。
對此,墨西哥《金融家報》去年一度預計,墨西哥政府基礎設施投資計劃如能落實,“將帶動墨西哥經濟更快發展,有望使經濟從前政府期間年平均增長3.5%提高到4.1%,未來30年,墨西哥經濟年增長有望達到5%”。
上述背景下,墨西哥一直想推動首都墨西哥城至該國第三大城市克雷塔羅高速鐵路項目(下稱“高鐵項目”)的建設。Esparza曾公開表示,為了建好該國首條高鐵,“我們進行了國際公開招標,2013年底公布相關信息,2013年7月也根據法律發布了預招標信息”。
但英國廣播公司(BBC)10月17日報道稱,由中國鐵道建筑總公司(上市公司中國鐵建母公司)領導的一個財團成為墨西哥高鐵建設工程項目的“惟一競標者”。
之所以稱為“惟一競標者”,根本原因在于時間。據《人民日報》海外版11月初報道,中國鐵建負責人介紹,墨方給的招標時間“非常緊迫”,“只有兩個月時間”。
公開資料顯示,墨西哥通信和交通部直到今年8月15日才就高鐵項目進行了國際公開招標。10月15日,中國鐵建聯合中國南車及墨西哥當地4家公司按墨西哥《公共工程與相關服務法》和招標文件的要求就按時提交了標書。
“中鐵建組成了400人的標書制作團隊,一天24小時連軸轉才趕出了標書,在墨西哥城的前方團隊,經常就睡在辦公室的地上。最后拿出來的標書裝了8個箱子,總重2.1噸。”中國鐵建的負責人稱,“其他諸如阿爾斯通、西門子等國外企業,都因為時間太緊放棄了競標,這才使得中鐵建成為惟一的競標商。”
8個箱子和2.1噸重的標書,給中國帶來了機會,據稱“也讓墨西哥官方打出了94.4分(滿分100)的高分”。為此,11月4日凌晨兩點,Esparza在西哥城的新聞發布會上宣布,中國鐵建牽頭的國際聯合體中標墨西哥國內首條高鐵——墨西哥城至克雷塔羅高速鐵路項目。
細節顯示,該項目最終的總長定為210公里,計劃投資37.4億美元。據報道,“如加上增值稅,建設成本將升至43億美元。其中,中國進出口銀行將為該項目85%的建設資金提供融資。就建設時間看,計劃建設工期40個月,過渡運營維護技術服務期60個月。”
“大家都在說,這是中國高鐵‘走出去’的‘第一單’,土耳其高鐵嚴格意義上只是‘參建’。當時,我也很興奮。”一位長期關注高鐵發展的業內人士11月12日中午在和《國際金融報》記者交流時回憶稱。
然而,出乎預料的是,僅隔3天時間,事情就出現了“不可思議”的逆轉。11月7日,在中國南車和中國鐵建對外發出公告后第三天,培尼亞卻宣布取消本次招標結果。
“太令人吃驚了。”上述業內人士回憶說,“一開始,感覺有些不能接受。按道理說,中墨兩國正處于‘蜜月’階段。”
前述業內時評人聽到該消息時也感到頗為吃驚,但他當時第一時間對《國際金融報》記者給出的答案竟然是“有沒有日本企業在與中國競爭”,因為“目前UIC(國際鐵路聯盟)主席是一位日本公民,會幫助日本三菱參與競價高鐵建設”。
緣何毀約
“有些意外,因為高鐵項目本是墨西哥發展計劃中必然要走的一步,對墨西哥的好處是實實在在的。”王夢恕對《國際金融報》記者說。
公開的招標信息顯示,高鐵通車后兩地汽車交通量將減少30%,直接增加就業人口超2萬,間接增加就業人口4萬,每年減少交通事故600起,減少碳排量9.5萬噸。
中國鐵建董事長、黨委書記孟鳳朝此前也表示,“作為美洲第一條時速將達300公里的高鐵,它對周邊國家具有極大的示范效應。”
“培尼亞·涅托的這一決定,主要基于以下兩點考慮:一是,參與此次高鐵項目競標的公司太少;二是,競標程序的處理時間不充足。”對于外界的疑問,Esparza解釋稱。
如前所述,兩個月時間的確不夠很多公司來進行充足的準備。墨西哥《宇宙報》報道稱,加拿大火車和飛機制造商龐巴迪的執行總裁Pierre Beaudoin認為,“6個月的時間準備37.5億美元的墨西哥高鐵建造的標書,時間還是非常有限”。
外媒還稱,西門子在墨西哥的業務負責人在上個月接受媒體采訪時曾表示,“西門子、龐巴迪及阿爾斯通都曾請求墨西哥政府給予更多時間來準備投標,但遭到了墨西哥通信和交通部的拒絕。”
“據我了解,現在這種情況完全是墨西哥一手造成的,與中國企業沒有任何關系。”王夢恕頗為感慨,“從流程上看,中國企業的行動完全合理合法,且并不違背當初招標的原則。只能說,中國企業的效率太高了,能短短兩個月時間完成標書,非常不容易。”
11月8日晚間,中國國家發改委新聞發言人也稱,中方企業在參與該項目招標過程中,始終遵守墨政府公開招標程序和要求,投標內容也符合墨方標書規定,“取消招標結果是由于墨國內因素,與中方企業無關”。
就在當天,墨西哥媒體又引用該國官員的話稱,這次被宣布取消的投標文件,遞交及時并且符合法律規定,“但因總統對于這樣一個龐大的項目非常敏感,此舉是希望解除社會公眾的質疑”。
那么,為何會“非常敏感”?
對此,《華爾街日報》給出的解釋是:墨西哥國會議員給政府施加了壓力,“墨西哥高鐵招標過程只有中國聯合體獲得了入圍資格,諸如西門子、阿爾斯通等國際巨頭都被排除在外,這極不合理”。
更早在招標結果出來后,路透社就稱,墨西哥反對黨議員11月6日“指責政府在競標過程中偏袒中國鐵建為首的團隊,使得它們成為惟一的競標方”。
財經網進一步解釋,招標結果公布后,墨西哥反對黨領袖激烈批評此次招標不透明,并指出中方聯合體中的某個墨西哥公司與培尼亞“關系密切”,這是中方聯合體中標的“最重要因素”。
值得注意的是,反對黨近期炒作的一個話題就是培尼亞的豪宅。《環球時報》稱,據一個名為卡門·阿麗絲特基的記者日前在網站上發表的一篇長文,阿麗絲特基在文中指責培尼亞的夫人里維拉“涉嫌收受參與墨高鐵項目競標的中國企業贈送的一套豪宅”。
這家公司是墨西哥企業Grupo Higa的一家子公司,同屬Grupo Higa的建筑子公司Teya近日剛與中國鐵建聯合中標墨西哥高鐵項目。“阿麗絲特基的文章發表后,迅速引起墨西哥網民關注。”《環球時報》稱。
“在權衡了政治壓力和國際信譽后,墨西哥總統才宣布中標結果無效,墨西哥城至克雷塔羅的高鐵項目重新進行招標。”財經網稱。
“總結來說,就是墨西哥國內的政治因素導致了中企項目的被撤銷。”王夢恕說,“但站在墨西哥的角度,又能理解。畢竟,總統控制不了全部的國會議員,且在西方建設高鐵,本就比較困難。如另一個國家土耳其,從宣布建設高鐵到通車,經過了10年時間。”
企業維權
在王夢恕看來,競標過程中,中企完全是按墨西哥方面的規則在行動,“因此要站出來為自己受損的利益維權”。
“我們對墨政府此后撤銷招標結果感到遺憾。中國政府將繼續鼓勵中國企業參與墨高鐵等基礎設施項目建設,希望墨政府能夠公平對待中國企業,推動相關合作早日取得實質性成果。”新華社援引李克強總理的話稱。
中國鐵建公開表示,“已立即啟動應急預案,并向墨方提出質詢。”新華社報道稱,中國鐵建表示,“已組成法律專家團隊,對該事件進行法律層面的深入評估,必要時將通過法律途徑維護企業合法權益。”
“具體如何維權,還是要看牽頭方。我這邊也不好具體表達什么觀點。”中國南車人士謹慎地對《國際金融報》記者稱。
損失似乎已無法避免。在A股市場中,中國鐵建和中國南車出現大跌,鐵路板塊也改變了之前一直上揚的態勢。
就目前看,好消息是:“依照墨西哥《公共工程及相關服務法》,將會據聯合體競標所產生的費用,與其協商進行賠償”。報道稱,“此前聯合體招標的報價總額約為44億美元,賠償金額將不會超過4400萬美元(約合2.7億元)。”
據中國鐵建和中國南車早前的公告信息,在這項總標的額約合270.16億元的項目中,中國鐵建合同金額約合178.53億元,中國南車在這個項目中合同金額約合24.97億元。但具體的賠償款如何分配,兩家公司還沒有明示。
但有墨西哥媒體稱,據《公共工程及相關服務法》第四十條規定,如公共招標有企業中標卻沒有與其簽訂合同,就像墨西哥城-科雷塔羅高鐵項目這種情況,“招標方將進行賠償,但賠償金額沒有規定”。
另外,在即將于11月底重新開啟的項目投標中,墨西哥沒有拒絕中國企業的參與。“中國南車將與中國鐵建一道,繼續參與競拍。”針對墨西哥繼續伸出的“橄欖枝”,中國南車人士沒有否認再次參與競拍的可能性,“但具體的事宜,還是請咨詢牽頭方”。
同時,上述南車人士沒有說明是否會再和另4家墨西哥企業組成“競標聯合體”。
“墨方期待中國企業擴大對墨投資,歡迎中國企業繼續參與墨高鐵項目,將努力解決目前遇到的問題,保障中國企業的合法權益。”培尼亞同樣沒有拒絕中國企業參與競拍的可能性。
“不選擇中國企業才是損失。在高鐵建設的國際版圖上,現在沒有人可以忽略中國。”王夢恕稱,“因為不管是技術,還是成本或工程期的速度,中國都是世界領先的。”
世界銀行[微博]今年7月發布的報告稱,中國高鐵建設成本約為其他國家的2/3,票價僅為其他國家的1/4到1/5。世界銀行分析,“除了勞動力成本較低,高層規劃和規模效應也是中國高鐵如此廉價的重要原因。”
吸取教訓
與多位專家和業內人士的交流中,都談到了“吸取教訓”這個話題。事實上,在墨西哥的高鐵項目前,中國與泰國的“高鐵換大米”計劃也一度被傳“流產”。
經濟學家宋清輝認為,中企“走出去”三個方面的風險值得注意。“一是政治信用風險、海外上市風險、并購風險;二是語言困境、法律條款限制等;三是項目的終止、毀約、綁架等。”他說,“這些都會使國內企業面臨大額損失,所以中國企業走出去的同時,要做好各種應對風險的準備。”
《人民日報》海外版旗下微信公號“俠客島”直言,目前世界各經濟體發展呈梯隊式分布,發達國家國內市場趨于飽和,發展中國家需求波動較大,經濟保持微幅增長,其經濟總體屬于高位震蕩運行,“相比于發達國際比較成熟的市場和法律環境,廣大發展中國家投資環境、經濟發展勢頭在很大程度上卻取決于其政局及經濟發展水平”。
“對于很多發展中國家而言,薄弱的經濟基礎、動蕩的政局本就是先天劣勢,而這種劣勢往往意味著經濟沒有一個良好的增長環境,只能長期在低位徘徊,社會矛盾也將持續爆發,反過來再次制約經濟發展。如此往復,形成一個惡性循環。投資發展中國家的風險也就在于此。”俠客島稱。
北京交通大學經管學院副教授李紅昌對媒體說,全世界的國際貿易投資、對外直接投資等項目當中,出現變化“比較正常”。“我們做任何決策還是都要做好各種準備工作,簽合同前可能很多地方還是存在變數。”李紅昌認為。
中國國家發改委學術委員會秘書長張燕生指出,中國企業“走出去”還在初級階段,“無論是輸出國還是輸入國,都要一個慢慢接受和成長的過程,但這并不會影響中國‘走出去’的大戰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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