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鋼“曹妃甸時代”

　　9年試水，首鋼搬遷曹妃甸已成為區域產業融合的樣板。

　　文／《財經國家周刊》記者 羅海巖 龐清輝

　　每周日下午，張新國都會準時出現在北京石景山區老首鋼的東門，坐車去唐山曹妃甸。周五下午，再從曹妃甸坐車回京。

　　張新國是首鋼京唐鋼鐵聯合有限責任公司(下稱首鋼京唐公司)煉鋼部脫磷區轉爐作業區作業長。2005年3月，首鋼搬遷到曹妃甸，開始吹沙造地，2010年6月一期工程建廠投產。從此，首鋼京唐公司的4000多名北京籍員工便成了"候鳥"，定期往返于京冀兩地。

　　原來在北京上班時，張新國坐公交車，距離也只有3站地，現在去唐山，坐長途大巴需要4個小時。

　　一輛大巴可乘坐50人，如果4000人同時乘坐大巴往返，就要100多輛大巴。如果一字排開，相當壯觀。

　　首鋼搬遷始于2005年，拉開了首都功能疏解的大幕。2014年2月，習近平在京津冀協同發展座談會上，高度肯定了首鋼搬遷是京津冀協同發展的范例。

　　京津冀一體化上升為重大國家戰略后，一場產業大遷徙正在叩打京津冀的門環。但不少企業仍在觀望，擔心產業轉移是否會出現水土不服，如何持續發展？

　　9年試水，首鋼搬遷曹妃甸已成為區域產業融合的樣板。

　　“人穩住，企業就穩住了”

　　早在1994年，首鋼要搬遷到曹妃甸的消息就在京冀兩地傳播開來。

　　一污染二缺水三沒鐵礦石，首鋼扎根北京的理由正變得稀薄。經過多年論證，2003年，首鋼決定遷址曹妃甸。

　　首鋼在向國家發改委提出搬遷到曹妃甸的申請上寫道："不占國家一畝耕地，建設一座現代化的鋼鐵廠。"這一決定得到了中央政府和北京市、河北省政府的肯定和支持。2008年首鋼停產400萬噸產能，為奧運年的256個藍天作出了貢獻。

　　此外，首鋼還給北京騰出了8.56平方公里主廠區用地。昔日熱水朝天的鋼廠，變身為文化創意產業區、綜合辦公區、濱水生態休閑區和城市綜合服務區四大板塊，成為京西新地標。北京因為首鋼搬遷減少的稅收，也因環境的改善吸引了更多企業進駐，得到彌補。

　　“首鋼搬遷為北京解決環境問題、落實城市功能定位作出了巨大貢獻�！痹鴧⑴c新首鋼規劃的第十屆全國政協副主席、中國工程院原院長徐匡迪說。

　　首鋼重生，曹妃甸亦新生。首鋼帶到曹妃甸的是中國第一個千萬噸級臨海鋼鐵企業，項目總投資677.31億元。曹妃甸把最好的甸頭留給了首鋼，占地比整個澳門特區的面積還大。

　　首鋼給曹妃甸除了帶來千萬噸級鋼鐵產能，還帶來了4000多名技術工人。產業轉移帶來的人口遷移和流動已成為大勢所趨。

　　張新國是2008年6月較早來到曹妃甸的首鋼工人。當時的曹妃甸是一片繁忙工地。生活設施不完善，也沒有娛樂設施，吃完飯就在一片荒地上遛彎。

　“從建設到開爐不容易，我心里早有準備。”張新國說。然而，還是有很多同行的人選擇了離開。有些人離去是因為島上醫療條件差，醫保社保難以銜接；還有一些人則是因為與家人長期兩地分居。

　　中國長期以來施行的戶籍政策給人口流動帶來了一定阻礙。當年的首鋼搬遷，解決辦法之一就是首鋼員工待遇不變，戶口不變，才使得"工作在唐山，生活在北京"成為可能。而戶籍制度上附著的教育、醫療、就業和社保等綜合福利，短時間內仍難以打破。

　　"從這一點來看，京津冀一體化不只是經濟問題，還需要國家從政策方面進行更多頂層設計才行。"中央政策研究室原副主任鄭新立接受《財經國家周刊》記者采訪時說。

　　張新國在島上曾有一次突發腦梗，從此他就多了幾項業余活動：看養生書籍，在宿舍給自己艾灸。

　　在首鋼京唐公司8500多名職工中，除張新國這些京籍職工，還有近4000個崗位吸納了河北當地就業，并創造出近1.2萬個相關生產性服務業崗位。

　　現在，張新國的年輕徒弟們多在附近買了房，首鋼京唐公司也在曹妃甸區(原唐海縣)建了職工住房。這些年輕職工在當地娶妻生子，很多都是唐山本地姑娘。

　　"他們每天下班回家，很穩定。人穩住，企業就穩住了。"張新國說。

　　幾年前，張新國也在島上離公司20公里處買了一套房子，是套"海景房"。張新國說，等妻子退休后，他們會一起搬到"海景房"。到那一天，他也真正成為一個曹妃甸人。

　　“簡直是一場革命”

　　京津冀三地產業對接最大的分歧，是作為轉出方的北京對高端產業不愿意放，而作為承接地的天津、河北對低端的產業也不想要。

　　"承接北京和天津的產業，我們的底線是什么？是不污染環境！這個底線，我們三方都是堅持的。"河北省委書記周本順多次表示，污染企業河北不會接受，"但如果有些產業通過轉型升級，可以排除污染。北京的容量有限，放到河北來也是理所當然的。"

　　首鋼搬到曹妃甸就屬于此類。"首鋼的搬遷調整是創新重生，鳳凰涅槃。"徐匡迪說。

　　在搬遷過程中，首鋼是不是在轉移污染，一直是焦點話題。

　　首鋼京唐公司黨委副書記顧章飛告訴《財經國家周刊》記者，首鋼搬遷不是將原有的設備和工藝搬遷，那些采購于七八十年代的陳舊裝備，除留一些標志性設施當作紀念之外，該拆的都拆，"新鋼廠全部采用國際最先進的裝備，走循環經濟的新路"。

　　搬遷后的首鋼進行了產業升級。過去首鋼老廠區主要生產建筑材，現在主要生產高技術含量、高附加值、社會需求比較高的高端板材，如汽車、家電板材、管線鋼等。

　　剛開始的時候，張新國等老技術工人對一些新技術、新理念也不適應：過去30噸小轉爐，現在300噸大轉爐；過去一爐澆8支4噸模鑄小錠，現在一爐10塊2150大板坯；過去看碳花、甩鋼釬、憑經驗、拼體力，現在"一鍵式"煉鋼，用電腦、點鼠標；過去主要生產"面條"、"褲腰帶"，現在生產20大系列160多個品牌的高端板材。

　　如今，張新國坐在主控室里，就能知道一爐鋼水的溫度、氧含量和成分。用電腦控制副槍扎進高爐取出鋼水樣品，一按按鈕，裝著樣品的小炮彈通過管道就到了化驗室。8分鐘內，化驗室裝置就能自動檢測出結果。

　　過去，首鋼的鋼鐵生產過程是靠人工排程�，F在，新一代可循環鋼鐵流程采用"全干法"、"一包到底"、"全三脫"等技術工藝，都是靠信息化自動排程。

　　在25萬噸級的礦石碼頭，從澳大利亞、巴西、韓國運來的煤礦和鐵礦石用連續式鏈斗卸載機或抓斗運送到皮帶鏈，再通過這條皮帶鏈輸送到首鋼的煉鋼廠。而生產出來的成品鋼只需移動200米，就直接可以出港運往上海等地，大大減少了運輸成本。

　　"這些新技術讓每噸成品平均可節約100元至150元成本，按每年900萬噸的產量算，年節約9億多元。"顧章飛說。

　　在新首鋼，煉鐵高爐到煉鋼轉爐的運輸距離只有900米，成為運距最短的大型鋼廠。煉鋼連鑄到熱軋實現了工藝零距離銜接，1580毫米熱軋成品庫到1700毫米冷軋原料庫只隔一條馬路。整個鋼鐵廠從功能序、空間序、時間序等方面都處于國際先進行列。

　　"這對我們來說，簡直是一場革命。"張新國說，經過長時間學習、提素，他們才適應了這種先進的生產流程。

　　首鋼搬到曹妃甸后，對環保要求控制得非常嚴格。顧章飛介紹，在首鋼京唐鋼鐵廠的建設中，約有76億元用作環境投資，占首鋼一期全部投入的11.2%，是國內最高水平。每噸鋼材在環保方面的投入是170元左右，遠超同行業水平。

　　"煉鋼過程中產生的煙，都經過一次除塵、二次除塵、房頂除塵。如果煙還冒出廠房，冒一次公司對作業部罰款5千到1萬。"張新國說。

　　根據《京津冀大氣污染防治行動計劃》，到2017年底，北京市要調整退出高污染企業1200家，天津市鋼鐵、水泥產能控制在2000萬噸和500萬噸，河北省鋼鐵產能壓縮淘汰6000萬噸以上。

　　"產業結構優化、高污企業搬遷等工作，既可以從源頭上解決污染問題，也是倒逼產能過剩行業進行調整的路徑。"國家發改委宏觀經濟研究院副院長馬曉河告訴《財經國家周刊》記者。

　　“我們都是一體的”

　　京津冀三地協同發展，必將催生一批產業聚集區。

　　首鋼入駐曹妃甸以來，極大地促進了曹妃甸礦石港、原油港、煤炭港等港口群的建設。這些港口群猶如一個強大的磁場：1500萬噸精品鋼、1000萬噸煉油和100萬噸乙烯、1500萬原油儲備、400萬千瓦火力發電、日產30萬噸海水淡化，以及超大型造船、LNG等相關重化工產業競相向曹妃甸集聚配套。

　　截至2014年上半年，從北京搬遷到曹妃甸的央企和北京企業已達到了19家，總投資1446億元。

　　"循環經濟是曹妃甸立區之本，這里上下游產業鏈關聯度非常高，招商時，也要看企業是不是在產業鏈上。"曹妃甸工業區黨工委副書記王雪增說。

　　這里的企業和企業之間密切相關，形成一個龐大的循環產業生態鏈。在京唐首鋼公司內部，煉鋼形成的100攝氏度低溫廢氣用于加熱進行海水淡化；海水淡化后的高濃度濃鹽水用于唐山三友集團制堿制鹽；煉鋼生產出的廢渣被作為冀東水泥、匯鑫嘉德等企業生產原材料，副產品煤焦油則可輸送至中泓碳素項目進行深加工。

　　在北控阿科凌曹妃甸海水淡化有限公司院內，淡水通過管道流進一路之隔的華潤電力有限公司一期，用作發電冷卻水；濃鹽水成了新島化工的生產原料，用以提煉溴、鉀等化工產品。華潤電力則把發電中產生的蒸汽余熱輸送到海水淡化項目，用加熱法生產淡水。

　　2014年7月17日，中國石化北京燕山分公司曹妃甸千萬噸級煉油項目環評獲得了國家環保部批復，年內有望正式落地。該項目的亮點在于成品油生產標準高，高于歐V標準，是中國同行業最高標準。此外，該項目與其他行業循環發展，利用首鋼京唐鋼鐵廠副產的焦爐煤氣提取氫氣，所產生的二氧化碳用于油田采油作業等。

　　這些企業之間的循環鏈，僅僅是曹妃甸打造"中循環"的一個縮影。企業和與社會之間也有循環體系，如企業生產過程中的余熱、蒸汽并入官網集中回收、統一調配，用于供暖、洗浴等，并可作為循環水、補充水、城市綠化和景觀用水等加以利用。

　　首鋼京唐投產時，遭遇金融危機和經濟下行風險，業績一度受到很大困擾。"每次聽到首鋼負債的消息，心里非常不舒服。"張新國說。首鋼搬到曹妃甸初期，只投產了1000萬噸產能的項目一期，二期工程的基礎設施也耗資巨大。"小馬拉大車"，為此背負了不小的成本負擔。

　　2014年5月，首鋼京唐公司扭虧為盈，讓張新國心里踏實不少："說實在的，就是看著有前景、有成就感，才來到島上的。"

　　全國其他地方都反對上石油煉化項目，但張新國并不反對這樣的項目就坐落在自己工作生活之地的旁邊。"島上缺人，只要有人來，就有人氣。"張新國說，"曹妃甸的發展直接關系首鋼京唐公司發展，我們都是一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