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賽百味承認食物中有鞋底成分】Subway承認在北美出售的食物中有種叫Azodiacarbonam.i.de的化學制品，一種面粉漂白劑，也被用于瑜伽墊和鞋底，在歐盟、澳大利亞等地被明令禁止用于食物。世衛組織曾將它與呼吸、過敏和哮喘聯系在一起。CNN稱大部分面包都有這種成分，包括星巴克和麥當勞[微博]…@這里是美國"

　　賽百味是國際知名的快餐連鎖店，在中國有不少店面和擁躉，2月9日，@人民日報的這條微博發布后，頓時引發熱議。即使賽百味隨后發布官方公告，稱將停用此添加劑，也仍讓消費者后怕不已。三聚氰胺、黃曲霉毒素、瘦肉精……一系列食品安全事件爆發后，中國的消費者逐漸將信任的目光投向國外企業，難道現在連國外企業也靠不住了么？且慢下結論。

　　一、"鞋底面包"有沒有害？

　　消費者最關心的問題是："既然賽百味承認在面包里添加了Azodiacarbonam.i.de，而這種化學制品還用于制作鞋底，那吃了這樣的面包對身體有害嗎？"嚴謹的回答是：在限量范圍內食用基本無害，畢竟目前為止沒有確鑿證據證明其有害。

　　Azodiacarbonam.i.de，這個看著就讓人頭大的英文單詞中文譯名是"偶氮二甲酰胺"(同樣讓人看著就頭大)，是一種食品添加劑，既能給面粉增白，還能增筋，因此被賽百味用于制作面包。因為其獨特的化學屬性，還被用于制作瑜伽墊和鞋底。

　　需要注意的是，"'偶氮二甲酰胺'被賽百味用于制作面包，該成分同樣存在于鞋底"與"賽百味用鞋底制作面包"，這兩句話看上去差不多，但意思完全不一樣。一種原料可以被用來制作成多樣物品，如果其中一樣能吃，一樣不能吃，從邏輯上講，不能僅因為后者不能吃而認為前者必然不能吃。一個恰當的類比是，糯米可以做粽子，此外中國古代有用糯米修城墻的傳統。可以說"糯米被用來制作粽子，該成分同樣存在于城墻上"，但不能說"我們是在用城墻制作粽子。"同理，"偶氮二甲酰胺"能不能吃，不能僅根據鞋底能不能吃來做判斷。

　　科學問題，還是要聽專業機構的。在食品安全領域，世界衛生組織所屬的食品添加劑聯合專家委員會(JECFA)與美國食品藥品管理局(FDA)都是權威的專業機構，前者對"偶氮二甲酰胺"的評估結論是"很安全"，安全限量是45毫克每公斤；后者對其的分類為Generally Recognizedas Safe(GRAS)，即"公認安全"。中國的食品添加劑標準規定，其可以用于小麥粉，限量為45毫克每公斤，可以說是與國際標準看齊的。換言之，只要賽百味的面包里"偶氮二甲酰胺"的含量在這個限值以下，消費者大可以放心食用。

　　二、挑戰賽百味的那個女人

　　既然"偶氮二甲酰胺"能夠用于食品加工，又沒有證據顯示賽百味的面包超標使用，為何媒體會關注這一議題？為何賽百味會承諾將移除此一成分？說來話長。這起"鞋底面包"事件與中國無關，從緣起、發酵到爆發都發生在大洋彼岸的美國，是一場一個美國人對抗一家跨國連鎖公司的戰爭。故事的兩位主角一位是賽百味，一位是名叫Vani Hari的博客主。

　　Vani Hari女士是美國的一名食品安全活動家，在遭受了一系列嚴重的身體健康問題后，她開始關注食品安全問題，并于2011年4月創辦了主題網站FoodBabe.com，試圖將她所信奉的食品知識推廣給美國人，該網站有400萬的讀者。當她發現某食品企業在用可疑的原料進行生產時，會發起請愿，要求其停止使用。據她所述，此前她曾呼吁卡夫食品在某款兒童食品中停用一種人工色素，經過7個月的努力，卡夫食品承諾在所有針對兒童的食品中停用該色素。除卡夫外，麥當勞、可口可樂等食品企業也曾回應過她的訴求。

　　早在2012年6月，Vani Hari就開始聲討賽百味了，使用"偶氮二甲酰胺"是其列舉的罪狀之一。她的理由是這種物質是用于制作發泡塑料的，且英國、歐盟、澳大利亞等國均禁止用于食品添加。不過這篇文章當時的影響并不大，賽百味也并未回應。那為何一年半后，突然成為熱點新聞？說起來，這事還與米歇爾·奧巴馬有關。

　　成為美國的第一夫人后，米歇爾·奧巴馬一直致力于推動健康食品運動，呼吁兒童多吃新鮮的蔬菜和水果。2014年1月23日，賽百味宣布加入第一夫人的運動，他們將在未來三年投入4千1百萬美元，鼓勵兒童吃更多"天然"(土里長的或樹上結的)的食品。米歇爾·奧巴馬投桃報李，為賽百味背書，稱"其兒童菜單上的每一個品種都達到了最高的營養標準"。

　　一時間，賽百味成為熱詞。Vani Hari因時制宜，舊事重提。賽百味不是說要鼓勵兒童吃天然食品么，"偶氮二甲酰胺"可算不上天然。一周后，2月4日，她在自己的網站上發起公告，呼吁大家聯署，向賽百味提議停止使用"偶氮二甲酰胺"。她給的理由除了之前提到的，還有：1)世界衛生組織認為其與過敏、哮喘等呼吸問題有關聯；2)2001年時，一輛裝載該添加劑的卡車翻車，泄露的物質使得周圍居民眼睛、皮膚被灼傷；3)英國食品安全委員會認為其可能引起哮喘；4)研究顯示，其加熱后會促進腫瘤和癌癥的發生。最后，Vani Hari高呼："賽百味在其他國家(英國、歐盟、澳大利亞等)用的是更安全的原料，我們美國人理應得到同等對待！"

　　一方面，Vani Hari的這些說法都有據可查，另一方面，她的公告寫的很有感染力，因此僅過了一天，就有超過5萬人聯署抗議。同日，賽百味發布公告，稱會盡快停止"偶氮二甲酰胺"的使用，但賽百味同時表示，這一決策與VaniHari組織的抗議毫無關系，"這本來就是我們面包改善計劃的一部分"。ABC、USAToday、CNN等美國主流媒體對這起事件進行了報道，兩三天后，該消息傳入中國，便出現了本文開頭的那一幕。

　　三，公共危機還是公關危機？

　　賽百味用"偶氮二甲酰胺"制作面包算是食品安全事件嗎？嚴格地說，并不是。Vani Hari雖然給出了很多理由，但她無法否認的是，根據美國FDA現行的規定，只要在限定量的范圍內，"偶氮二甲酰胺"是可以用于面粉加工的。從技術上講，賽百味的行為在美國并不違法。

　　必須要解釋一下，為什么美國FDA允許使用"偶氮二甲酰胺"，而英國、歐盟、澳大利亞等地的食品安全機構卻禁止使用？其實這類情況很常見：一類添加劑在某些國家或地區允許限量使用而在另一些國家或地區禁止使用。因為對于一些不會造成明顯惡劣后果，但又未必是絕對安全的食品添加劑，雖然食品添加劑聯合專家委員會(JECFA)會有相應的標準，但這一標準并不具有強制力，各國相應機構在制定標準時有足夠的空間來調整。

　　政策是人制定的，而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一條政策的出臺，既與科學事實有關，也與利益集團有關，還和民意有關。這也是為何轉基因食品在美國大行其道，而在歐洲舉步維艱的原因。以瘦肉精萊克多巴胺為例，在美國，這是合法的增肌藥物，但在中國卻被全面禁止。同理，"偶氮二甲酰胺"在英國被禁用，而美國允許使用，并不是說同樣的面包，在美國吃就是安全的，而在英國吃是不安全的。

　　既然"偶氮二甲酰胺"能在美國合法使用，為什么賽百味會突然宣布將其停用？與其說這是基于公共安全的考慮，不如說這是出于危機公關的考量。

　　重新梳理這起事件，可以這樣理解，半個月前，賽百味的決策層通過了一項戰略計劃：投入4千多萬美元，關注兒童飲食健康，并成功獲得第一夫人的背書。即使在非官本位的美國，獲得第一夫人的大力支持，這對企業的聲譽和將來的發展也是大有裨益的。正在這當頭，突然斜刺里殺出一路人馬，針對一個非原則性問題大做文章。賽百味使用"偶氮二甲酰胺"的行為本身沒錯，但如果任質疑者的聯署繼續發展，很有可能剛剛樹立的最健康的形象受到極大的挑戰。畢竟互聯網時代，越來越少的人會進行深閱讀，在信息傳播過程中，質疑的聲音很可能會簡化為兩條：1)賽百味的面包有鞋底的成分；2)賽百味區別對待美國消費者。這兩條信息都是似而非，不能說完全是造謠，但會對賽百味的品牌形象造成極大的沖擊。

　　為什么一年半前，當Vani Hari呼吁賽百味停用"偶氮二甲酰胺"時，既沒有得到民眾的關注也沒有得到賽百味的回應，而現在聯署僅進行了一天賽百味就妥協了呢？原因無他，民眾順勢而動、賽百味丟車保帥而已。因為本身沒錯，如果是平時，賽百味大可以對這種質疑無視之，但現在正在做一個大的策劃(campaign)，并希望借此讓自己的品牌形象更上一層樓。這是敏感期，任何負面的新聞都會產生難以估量的后果。不夸張的說，也許一個不留意，花了4千萬美元最后沒有落下好名聲的情形也會出現。"偶氮二甲酰胺"不是沒有替代品(賽百味在英國等地就沒有使用該原料)，只是成本更低而已，但這個當頭，這點成本遠沒有企業形象重要了。于是賽百味快速做出反應，表示將停用此添加劑。Vani Hari趁著賽百味在做品牌推廣時發難，你可以說她是見縫插針，也可以說她是趁火打劫。

　　美國使用"偶氮二甲酰胺"的企業除了賽百味，還有麥當勞、星巴克等。如前所述，這種行為本身沒錯，這些企業用的也理直氣壯。事發之后，麥當勞并不打算有所改變，其公告稱："不同的'偶氮二甲酰胺'有不同的用途，有一些確實用于發泡塑料如墊子等，但請不要將其與食品級的相混淆"。考慮到麥當勞近期也沒有計劃給自己的產品貼上"天然"的標簽，當可以理解為何其不湊這個熱鬧。賽百味的改變與麥當勞的堅持都可以從商業利益的角度來理解--這兩家企業的決策都是明智的：賽百味吃了點啞巴虧，但從長遠的講，受一時委屈，樹立更好的品牌形象，這筆帳是劃算的。

　　事情到此并沒有結束，Vani Hari在網站上稱，賽百味雖然稱將停用"偶氮二甲酰胺"，但沒有給出具體的時間表，她將繼續進行問責，而且賽百味停用只是一個開始，她表示將繼續推動對其他各大企業的問責。如果Vani Hari能影響的人足夠多，麥當勞、星巴克很可能也會響應。這就是自由市場的殘酷：有的時候企業不得不屈服于消費者的要求，即使其訴求并不是那么的合理。如果她能影響的人再多一些，讓FDA依照英國標準修改條例也不是不可能。畢竟食品安全議題作為一個公眾議題，從來不是純粹的科學問題，不管你喜歡不喜歡，民意會對其產生影響，何況對"偶氮二甲酰胺"的擔憂確實也有些科學依據。

　　截止到目前為止，這起事件與中國無關。一是按照中國現行的標準，"偶氮二甲酰胺"允許使用到小麥粉中；二是賽百味中國在第一時間發布公告稱，在中國的產品中沒有使用該添加劑。但值得我們思考的事情仍有很多：Vani Hari的行為值不值得鼓勵？為什么她的呼吁會有那么多的支持者？賽百味的回應從企業公關的角度是不是明智的？當某些添加劑在一些國家禁用而另一些國家允許使用時，中國應該遵循何種標準？總有一天，我們會碰到同樣的議題的，到那個時候，希望各方都有更理性的應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