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一中聯兄弟恩仇錄
三一重工[微博]與中聯重科就像一對恩怨兄弟。近20年來,兩家中國工程機械巨頭成長歷程中上演的爭斗戲,似乎成了中國式競爭的絕佳縮影。
中國周刊記者 閆小青 北京報道
寒冬里,兩家中國最大的工程機械企業對峙在湘江兩畔。
冷風讓江景變得蕭索,但彌漫著的火藥味卻讓長沙這座城市不斷升溫。
剛剛過去的2012年,三一重工[微博]、中聯重科這對冤家演足了戲碼,間諜門、裁員門、微博門、行賄門不斷沖擊人們的眼球。
2012年底,三一重工突然爆出要在兩個月內將總部遷至北京。一周后,一篇題為《三一恨別長沙——梁穩根的內心獨白》的報道適時出現,文中梁穩根“痛陳”與中聯重科競爭的“辛酸故事”。
沉默了半個月后,中聯重科在內部刊物上刊登告全體員工書,表示公司當前身處“精巧設局”之中,希望通過法律途徑來正本清源。
局的真相究竟是什么?看慣兩家機械巨頭惡斗的人們可能反倒麻木了,它充其量是中國式商戰兄弟恩仇故事中的一個小高潮。
同城不同路
20年前,長沙前后成立了兩家不起眼的機械公司。
1989年,梁穩根等人籌資創立湖南省漣源市焊接材料廠,這是三一重工的前身。在一個村合作社廢棄的倉庫里,幾個年輕人在里面拿著鋼鐵原料敲敲打打。1992年,三一將總部從漣源遷往長沙。20年間企業實現了飛速發展,三一重工于2003年7月3日上市,是中國股權分置改革首家成功并實現全流通的企業。
同在1992年,剛剛升任建設部長沙建設機械研究院副院長的詹純新,帶領7名科技人員,借款50萬元,在長沙桐梓坡路的一塊水泥坪上,掛牌成立了中聯公司。之后,通過實現與市場、資本和國際化對接,中聯也發展成為混凝土機械領軍企業。
在脈絡交錯的軌跡中,三一重工和中聯重科像一對小兄弟,慢慢成長為當地的支柱企業,也自然成為直接競爭對手。
然而,雖然同步發展,但這對兄弟選擇的卻是不同的路線。
三一重工的方式是孤身前行。
習慣于自主研發的三一很少去涉及并購或者擴充產業鏈。梁穩根曾說,“三一不去并購,不做房地產,是因為我害怕觸犯‘王法’,那將使三一的事業不能繼續。”
在三一做大的那些年,出現過很多行業內國有企業的收購機會,結果,梁穩根總是選擇在關鍵時刻鳴金收兵。在梁穩根看來,太多灰色交易,并不是三一這樣的民營企業所能駕馭的。
國企中聯重科路線剛好相反,他們的主旋律就是并購。中聯重科創始人詹純新給他的并購路線冠為“核裂變戰略”。
“隨著我的產業做大了以后,需要另外一個個產業了,因為這一部分也是屬于我的一個商業鏈,有并購機會了當然就水到渠成了。”
在“核裂變戰略”下,中聯重科已完成了不下十次并購,其中既有湖南機床、陜西新黃工這樣的地方國有企業,也有英國保路捷這樣的國際公司。
其中有場并購不得不提,那就是2008年9月,中聯全額收購了意大利全球知名的混凝土機械裝備制造商CIFA的股份。這次并購看似沒什么特殊,但此事為三一和中聯的爭斗由地下轉入地上埋下了伏筆。
撕破臉皮
事隔兩年后的2010年11月,中國工程機械代理商年會在武漢召開。在論及“企業海外并購之路”話題時,三一重工總裁向文波表示,中國甚至世界工程機械行業大整合的時代還沒有到來,時機也不成熟,海外收購成本很高。他沒有指名卻爆料稱,一場收購“原本只需要20億元的成本,最后花費了50億元”。
雖然向文波沒有直接點出中聯重科的名字,但他此話一出,立即引起了同在場開會的中聯重科的不滿。當日下午的一個分會場上,中聯重科副總裁郭學紅說:“我對向文波總裁的說法不認同。今天希望與大家做個溝通,詳細介紹并購內幕。”郭學紅稱,中聯并購CIFA成本不到20億元人民幣,并非三一方面說的50億,作為上市公司,這些有依據可查。
同時,郭學紅又爆出讓大家嘩然的并購內幕:三一重工兩年前就曾籌措收購CIFA,曾想出資1億歐元,向中聯購買并購資格,被中聯拒絕,后來三一又找本地政府部門要了補償。
“不是瞎說,有據可查,”郭學紅說,“三一未果才將矛頭指向中聯重科。”
兩個巨頭在公開場合互相指責,這在中國重工機械發展史還是第一次。一位機械行業業內人士稱,作為行業巨頭,雖然競爭激烈,但在公開場合這樣“互掐”,會給行業造成不良的影響。
而后,撕破臉皮的兩兄弟便一發不可收拾。
據報道,兩家公司爭購CIFA時,三一在湖南省發改委的勸說下,退出了競爭以避免抬價,因此,三一也獲得了湖南省發改委的承諾——“下一次國際并購優先支持三一”。
為規范境外投資項目管理,國家發改委于2009年出臺了“路條”規定,要求境外投資項目須取得對外并購許可。
2012年4月,圍繞德國普茨邁斯特公司(一般簡稱“大象”)并購的戰火再度點燃。結果是,中聯率先拿到了“路條”,但三一談妥了“大象”并最終達成了交易。中聯開始攻擊三一沒有“路條”卻違規收購。
由此引發的三一重工副總梁林河和中聯重科副總陳曉非的微博罵戰也不斷升級,圍繞雙方的營銷風險,互相揭短。
微博成了雙方過招的另一個場所。
2012年7月26日,署名為“梁林河”的新浪微博轉發并評論了數條微博,“吐槽”中聯重科為搶奪市場,采取過激銷售策略。內容稱:中聯重科本應該交付給內蒙古一集團的200臺挖掘機仍停放在其停車場里。
中聯重科副總裁陳曉非則通過微博反擊,希望對方“先習做人,再思做事”。
業內對于兩家企業高管口水戰的態度空前一致:毫無規則的環境下,暴露的是惡性競爭亂象。更為根本的原因,在于中國企業和企業家的價值觀是模糊的。在中國市場化進程中,市場經濟所需要的健全的市場倫理和價值觀并沒有形成。
“羅生門”火拼
其實,三一和中聯重科的明爭暗斗一直沒有停息過,只不過最初是一些低端的“損招”。
2007年8月,中聯重科的一臺泵車發生泵架斷裂。
隨后爆發“短信門”事件,含有“中聯違規操作導致事故”內容的短信發送到機械客戶手機中,這條短信中的時間、地點、單位、影響寫得十分詳細。中聯認為這是“某競爭對手”所為,其實直指三一重工。
之后還有撲朔迷離的“間諜事件”。
2009年到2012年,三一重工曾三次陷入針對競爭對手的商業間諜案。甚至有網帖將幾年來三一重工的所謂間諜手段一一列舉,其中包括雇傭黑客組織、發展高校畢業生竊取技術等,其中有些事實有待考證,但最確定的信息是,2012年11月,三一重工的員工黃鏡明、劉兵分別因涉嫌“非法獲取計算機信息系統數據罪”和涉嫌“掩飾、隱瞞犯罪所得罪”被依法拘留,后又被保釋。
而三一同樣也稱自己飽受間諜之苦。
在《三一恨別長沙——梁穩根的內心獨白》中,梁穩根稱,由于擔心被監聽,他通常不在公司召開重要會議,實在迫不得已,會選擇在辦公室外露臺上或者一處池塘中央的亭子內開會。“只要有電器的地方,他都不敢開會。”梁林河說。
有機械行業分析師認為,是競爭讓兩家公司成長了起來,但同時可以看出中國企業競爭的不擇手段。《反不正當競爭法》規定的“經營者不得捏造、散布虛偽事實,損害競爭對手的商業信譽、商品聲譽”,看起來更像是一紙空文。
總之,雙方都被抹黑了。
直到11月21日,突然傳出消息:梁穩根宣布,三一將遷往北京,原因即在湖南不堪競爭對手之擾。
重要的不是距離
如果三一遷往北京,那就意味著本是同根生的兩兄弟,將進一步分道揚鑣了。
其實,詹純新曾在公開場合意味深長地表示:“世界50強機械設備制造企業,有兩家同在一個城市中,這是絕無僅有的。但這不是一種現實的無奈,恰好,這是湖南工程機械的幸運。”
然而,現實并不那么“幸運”。在整個行業遇冷的冬天,三一和中聯已無法選擇合力過冬。
隨著整體經濟增速的調低,以及房地產調控等政策的影響,工程機械行業也面臨著低迷的狀態。自2011年始,三一和中聯分別推出了低首付甚至零首付貸款購買的方式,若客戶發生違約,公司將代客戶償付剩余的本金和拖欠的銀行利息。
如此激進的銷售策略讓其他小企業叫苦連連。然而,三一和中聯還互相指責對方首先采取如此激進銷售方式。
“我國機械企業的銷售風險來自于對買方資金能力的忽視,壓低銷售門檻,一味追求銷售業績,造成財務危機。”中投顧問機械行業研究員段嘉宣如是評價,“由于機械行業市場化不夠、監管力度不足等因素,導致許多成長到一定程度的企業選擇不符合規范、甚至違法的手段打擊對手。”
就連“梁林河”微博也說:“這種行為無疑讓混凝土機械行業風險加劇。”
有行業分析人員認為,迫于市場壓力,三一和中聯惡斗的下一站,將進一步發展到慘烈的價格戰。
看來,三一遷址解決的只是兩個兄弟的地理距離,爭斗戲恐怕難以一時終止。
東南大學法學博士張馬林發表評論稱,“電影《月光寶盒》里的唐僧和尚確實曾罵死了小妖,但那是電影”,現實經濟社會中的是是非非,最終還是要仰賴對競爭對手的尊重,對《反不正當競爭法》等法律的敬畏,并習慣于用法律手段解決爭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