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遷、招工、考試、提薪、跳槽……富士康的非常時期也許才剛剛開始。
文|CBN記者 李娜
深圳富士康園區,沒有人會不在意三個月前富士康所做的承諾,但也沒有人敢當真。加薪的話題無論在中國哪個地區的制造業工廠都能立刻撥動起工人的神經,特別是在這個地方,一個打上“廉價勞動力”標簽并因此創造神話的地方。
但考核的題目簡單得讓劉淼(化名)不敢相信,原本他還打算抽出幾天時間來復習一下,畢竟在老板口中這是和加薪直接相關的考試—過了就能加薪,不過的話還得等下一輪。一套試卷做下來,劉淼用了不到10分鐘的時間,看來拿90分不是問題,這樣的感覺就像是參加了一次小學期中考試那樣輕松。
這對富士康就不輕松了。從今年6月份開始,迫于輿論和政府的壓力,富士康一線作業員的工資已經從每月900元漲到了1200元,隨后富士康新聞發言人表示,經過慎重考慮,從10月起,富士康將會對深圳地區經過考核合格的員工給予加薪。“慎重”這一措辭曾讓不少低層員工感到擔憂,他們從小到大最怕的就是考試,害怕加薪考核只不過是少數人的游戲。
但這并不妨礙大家對漲薪話題產生興趣,在聚集著9萬多注冊人數的富康人論壇上,蓋樓蓋得最高的就是關于加薪的帖子—“有這么好的事情?”“那不就比技術員還高了?”“富士康到底加薪多少?我教你查”。不管是標題黨還是炫耀貼,往往都能吸引千人“圍觀”。
9月初,富士康深圳大部分的廠區普工陸續參加了這場考核,他們中的大多數僅擁有初中文憑,在富士康工作超過半年。帶著懷疑和興奮的矛盾心理,劉淼也在被考核的對象之中。他告訴《第一財經周刊》,這次考試主要針對的是4月1日之前進入工廠的非全序作業員工,實習生和試用期表現不佳的員工都不能參加考試。4月1日之后進入富士康的員工會在11月、12月的時候再進行一次統一的考試。
實際上,這場聲勢浩大的加薪操作方案是:對深圳各廠區考核合格的作業員及線組長的月標準薪資調升為2000元,所謂考核,即在職作業員及線組長必須經過三個月的工作考核并通過;新進作業員及線組長考核期均為三個月;生產線線組長薪資依此基準往上修訂。其他地區的廠區依當地生活物價指數及各項社會保障規定另行公布。
員工幾乎無法從這套方案中看出有關加薪標準的細節,但幾乎可以肯定的是,通過考核的員工確實會在每個月的工資單上看到比以往更高的數字。
首先進行的筆試考題出乎意料得簡單。加薪考試主要分為筆試和綜合評分兩部分,筆試又包括語文、數學和英語,占卷面分數的30%,此外還有70%為操作中的理論知識。沒有人會擔心這部分的考試分數,因為它只占最后總成績的10%,最重要的是由主管參與打分的綜合評分。
在10月份前,部門主管會按照平時表現、違章操作、出勤率和業務能力等方面給參加考核的員工打分,成績分優、甲、乙、丙、丁五個等級,等級是加薪幅度的參考標準之一,得分丙級以下的員工將不被允許加薪。
“公司的內部郵件里面提到過一個部門會淘汰5%左右的員工,但通常來說,除了身份證件不符合公司規定外,不能通過考核的員工為極少數,特別是有技術的老員工應該不會在這個行列。”在劉淼看來,整個考核簡直像是走形式。
單亮也參加了這次考核,不過是以監考官的身份。
已經在IDPBG事業群工作超過5年的他現在是富士康的一名工程師,屬于資歷較深的老員工,盡管只有26歲。在這次的調薪考核中,他同時負責出題和打分的任務,上面的領導給他的意見也很明確:不要為難員工。
考試前,單亮按照老板的意思在富士康集團的官網上下載了幾套試題,又在其他的考試網上扒拉了一些考試題目,他并不擔心自己部門的員工會做不出來。“考語文的話可以考考錯別字,數學和英語都是一些簡單的應用。”單亮說。
富士康還是愿意留住相對有經驗的員工,尤其是在技工難招的眼下。
從去年開始,富士康進行了大規模的內地建廠計劃,陳宏偉是調派隊伍中的一員。按照公司的計劃,作為第二批技術骨干被調往河北廊坊的他,主要負責當地的招聘和培訓工作。
但招工的過程顯得很困難,一方面,南方的工人不會到北方去,因為很難適應北方干燥的氣候,就像陳宏偉一樣,剛開始在廊坊工作的時候手上的皮一塊塊地掉。另一方面,招工的年紀越來越小,90后一代喜歡新鮮的事物,很難在一個廠里做長久。在陳宏偉到達廊坊的三個月內,只招到了60多人,計劃中的1200人對于他來說成了不可能完成的任務。
生活節奏雖然慢,日子過得卻很煎熬。
陳宏偉將自己形容成開荒者—沒有地方買東西,附近5公里內沒有一個超市,騎摩托車要走20多分鐘才能看到賣東西的地方,在路上走一圈鼻子上手臂上都是土。原本只是希望通過一種渠道讓自己安定下來,他卻開始慢慢不適應自己的工作。培訓的工人多數是從技校甚至是大專院校出來的學生,沒有流水線生產的經驗,只能手把手地教。
9月份,深圳的一家機械廠向他提供了更為豐厚的薪水和環境,包吃包住,一個月4500元。陳宏偉沒有一點猶豫,望著剛剛建起的20多棟廠房,還有廠區周邊一塊可以容納5萬工人的荒地,他還是選擇了離開,走的時候只帶了一個行李箱。
在深圳的廠區里,單亮也經常能看到前來面試的技術工人,“一天能面試20多個。”即便是這樣,他所在的廠區仍有1000多名的技工缺位。
不管內遷是不是被迫之舉,富士康在給幾個內地省市帶來大量就業機會的同時,自己卻在承受內遷之痛。
從深圳調入內地的技術骨干心里就像長了草,一心想回到條件更好、機會更多的深圳。在資本層面,內地擴張計劃也沒有給富士康帶來足夠多的運氣。這家公司的股票在2010年從年初的10港元跌至最低4.76港元,跌幅超過50%,是今年恒生指數43只成分股中表現最差的一只。
香港華富嘉諾證券股票分析師吳家順絲毫不掩飾自己的觀點:“如果是我,會減持富士康的股票。因為富士康雖然代工的產品線很長,訂單很充足,但訂單的價格早已鎖定,有天花板;富士康又表示將為工人加薪,意味著成本增加,利潤薄到幾乎沒有。股票又有何價值呢?”
但投資銀行摩根士丹利在今年9月15日對富士康(02038.HK)的評級由“減持”升至“與大市同步”,進一步的失望不太可能再拖低股價,但該行認為從長遠角度看, 除非富士康能夠盡快解決客戶訂單和成本結構問題,否則期望公司能夠扭虧為盈尚屬過早。
2010年10月11日,富士康港股股價為5.87港元,仍然在6元以下徘徊。
劉淼們并不那么在意公司股票的升跌,他們關心的更多是下個月的工資單。
隨著加薪考試的結束,對加薪方式的猜測開始變換出不同的版本。有的人認為在三年內富士康都不會再有大幅度的加薪,有的人認為公司將會以裁員潮緩解這次的加薪壓力。流傳在廠區最多的就是考慮到成本的因素,富士康將會直接取消員工的績效獎金。由兩岸三地20所高校師生完成的《富士康調研總報告》中也提到類似的觀點:一名生產線的普工5月份的工資,加薪前為1800元,第一次加薪后7月份的工資約為2000元,但同時富士康取消了工人的年資津貼和季度獎等福利。
單亮也聽說過這樣的消息,但是他的領導告訴他絕對不會出現這樣的情況。和普工不一樣,單亮很清楚自己能在這次調薪中增加多少收入。
在此之前,他也能準確地算出自己每年在端午和年終的時候拿到多少績效獎金。通常,這部分績效獎才是員工最看重的部分,以單亮這樣的中層干部為例,加薪前除了能拿到3000元至5000元工資外,還有三到八倍于基本工資的績效獎。像他一樣的中層管理干部最關心的問題不是加薪的幅度,而是績效的考核方法,“如果只是每個月簡單增加幾百元,代表職位級別的基本工資不變的話,實際上和以往并沒有多大的改變。”單亮說。
不過,單亮還是等不及了,9月底他做了一個決定,離開富士康,給自己一些改變。
以工作經驗和能力,單亮本可以在富士康享受一個安穩的生活,就像其他在富士康工作了十年的同事一樣。“現在不走,以后走的機會就更小了。”富士康給了單亮積累經驗的機會,但他說“自己的野心很大,不愿意在一個地方呆著,接觸的東西一成不變”。高中文憑在富士康也許夠用,在其他同類型的公司也不難找到活兒做,但要成為一個管理者,擁有大專以上的文憑是一個基本條件,單亮不愿意再用另外一個五年消費自己。
富士康公司則不得不繼續在加薪壓力和利潤、長遠發展和效率之間做出權衡。
(文中劉淼、單亮、陳宏偉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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